作者:胡马川穹
周秉想伸手拂一下那几缕飘散的头发,却不怎么敢动。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你的事都?是大事,再说……你日后要出门总要跟人应酬,身边不跟着贴心的人根本不行!”
周秉即便?重新选了一条路,也是注定?要往上走的,封妻荫子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林夫人固然有种?种?不对?,但?她的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周秉的妻室要立得起来才行。
谭五月无来由地厌烦,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过头指着前堂的热闹,“我去?吃了顿喜酒,结果就?带了这么些?东西回来。现在我才想起乡下的东西分量十足,可不见地合乎你们这些?京城军爷的胃口,要不我让外头再送几副席面进来?”
她始终客客气气的,挑不出错,语气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周秉心头有捉摸不定?的恼火,脸上却没怎么敢显现出来。这个?媳妇儿和从前的冷然不一样,厉害起来是会下死手的。
所以这会反而豪爽地挥手,“都?是些?吃饷银的汉子,你要是准备了燕窝鱼翅席,肯定?还?要假装斯文吃不饱,就?是这些?一个?顶俩的馒头锅盔才顶饿。”
院子的小茶几上放着提盒,里头是一盘谭五月带来的锅盔。
这是马县令好心,他总想着这点好东西让外头的糙汉子一抢就?完了,别?到时候正经主子还?没捞到一个?,就?吩咐身边的小厮分拣了几个?送进来。
这些?锅盔的卖相的确豪迈,个?个?都?有成人的巴掌大。周秉上手就?咬了一口,却被厚实面皮里头的馅料烫得张不开嘴。又香又甜又软又糯,直直烫到人的心窝里去?。
这块锅盔竟然包的是上好的红糖和芝麻。
周秉素来喜欢甜食,越是甜得腻人的点心吃食越是喜欢。但?是成年之后怕别?人笑话,就?把这点小嗜好隐藏起来。除了祖母霍老太太和江州老宅的几个?老仆外,没几个?人知晓。
到了京城之后,来往的官宦子弟从衣饰到茶酒,从家居摆设到楼台庭院的布置,处处讲究一个?清雅精致。
所以从前的周秉忙着矜持清逸忙着沾染文气,把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野心包裹得紧紧的。自?然就?把不登大雅之堂的小嗜好忘在脑后,连一向自?诩体恤儿子的林夫人也没有察觉过。
若说先前还?有两份讨好的意思,这会在凉风习习的小院子里吃着热烫喷香的红糖锅盔,周秉心里欢喜不已。
一旁站着的谭五月也找了一张石凳子坐下,好像不在意地打量四周,一边把手边的茶水徐徐推了过去?,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青年用点心。那人吃得很快却悄无声息,举手投足都?让人看得舒服……
谭五月心里在想瑞珠嫁人,那庄户媳妇弄的席面喜庆热闹,自?己不过是一时兴之所致跟着去?掺和了几把,信手包了几个?红糖锅盔放在里头,怎么恰巧就?叫这人遇着了,好似自?己故意讨好他一般?
江州本地人婚丧嫁娶时喜欢咸味的锅盔,馅料一般是素菜拌猪油渣子,有时还?会放一点虾皮提鲜,所以红糖馅的基本上就?是谭五月自?个?包着玩儿的。
周秉如同饕鬄附体一气吃了四个?分量十足的红糖锅盔,又喝了茶水解腻。这才像吃饱喝足的家猫一样,老气横秋地伸了懒腰,“今天一大早就?出去?,就?在外头胡乱对?付了两口,这会才混了半饱。等这趟差事办完,你学着给我包几个?解馋……”
语气极轻松惬意,这是根本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麻太太
知道?有些事目前只能慢慢来, 所以周秉吃完喝完就规规矩矩地把媳妇儿好好地送了?回去。
跑了?一天感到有些乏,他准备找地方懒散一会儿。靠在枕头上时还在想,原来烈女也?怕痴汉子磨, 这不媳妇比从前的态度软和许多, 还知道?给自个男人送东西,虽然?一趟不接一趟地。
也?许过?不了?多久, 两个人就能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
正想得美的时候, 从外头“噗噗”奔进来一个汗流浃背的番子,灰头土脸地说?谢小旗刚到麻主簿家的巷子外头, 那块地方就燃起了?大火。
好在他们一伙人和周围闻讯赶来的街坊们扑救及时,又正正巧老?天爷掉了?几颗雨水, 麻家的老?少几口都还在, 就是吓得不轻……
周秉赶到的时候,巷子里里外外挤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刚刚熄灭明火的呛人黑烟直直地升起,人群中喧嚣四起, 远处隐隐约约还有妇孺的无助哭叫声。
谢永的帽子掉了?,半边头发也?被火燎缺了?, 累得扯开衣领子正噗呲噗呲地扇风。见?了?人赶紧迎过?来,低低地说?话, “天刚黑就有人放火,是存心要麻家上下的命。”
走?了?几步往旁边避了?避, 抹着头上不住往外淌的汗,“一屋子人正好都聚在一起吃饭,熏了?迷香不能动弹,门窗都拿大件东西堵着。门外泼了?西域过?来的黑火油, 遇着火就窜起半人高?……”
夏天本来就闷热,这会又有将熄未熄的热浪罩着, 险些让人透不过?气来。
周秉紧皱眉头慢慢呼了?一口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听到小酒馆老?板娘和咱们说?的话,抢先一步动手了?!”
因为救火,脸上花一块白一块的谢永一边觉得晦气,一边觉得庆幸,“幸亏弟兄们没吃晚饭就过?来了?,又听动静不对上去多瞅了?两眼?。要不然?火仗着风势,等人发现时这麻家上下只怕骨头渣都烧没了?。”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郁闷地苦着脸,“只是这事太诡异了?,我寻思着麻太太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些事只怕也?有限,那些人……竟然?冒着被咱们发现的危险不惜下死手。”
这其间必定有非动手不可的理由。
不光是麻家,就是周围的几户邻居也?遭了?殃,伤了?好几个。但损失最惨重的还是麻家,家财都烧得精光,一眼?望去好好的两进宅子一片焦黑,听说?死了?一个近前服侍的丫头。往外跑的时候,一个小厮被烧毁的大梁压断了?腿。
火最大的时候,谁也?顾不得谁来了?。麻太太机警,被灼人的热浪熏醒之后赶紧护着几个孩子躲在厨房的大水缸里,声嘶力竭地哭喊救命。也?幸好是谢永带着人及时赶到救人,否则麻家恐怕一个活口都没有。
周秉脚下的步子不停,一转弯就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狼狈地抱着一个幼儿,茫然?无措地坐在地上,旁边还有两个稍大一些的孩子。夜深了?,娘几个只穿着单薄的衣裳赤着脚,脸上还有畏缩和恐惧的神情?。
谢永悄悄点了?点头,示意那就是麻太太。
周秉的心往下沉,这件案子中间的事勾连错综复杂,照现在的发展已经超乎大家的想象。他看向谢永,“到估衣店找几件合适的衣服,再找两个和气些的老?妈子,帮着把孩子照看一下。”
草草在临近的茶铺子安顿下来后,六神无主的麻太太一点一点镇静下来。想来也?知道?自己成了?待审的罪人,低着头不说?话。
这里安静整洁,水磨地板上还铺着大红毡,跟一街之隔的喧闹破败简直是两个人世间。周秉也?生出?一丝恍如隔世的感慨,心想要是谢永腿脚慢一步,这世上又要多几个冤魂。
他拖了?把椅子坐下,侧过?头态度尽量和缓地问,“你坐了?大半个时辰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让官府到哪里帮你找真凶?说?不定这回和杀害你丈夫的那回是同一拨人,你也?无动于衷?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在乎了?,可你还有三个没成年的孩子。官府救了?你一回,可不见?得救得了?你第二?回第三回 。总不能让他们跟你一样,成天生活在担惊受怕中吧!”
麻太太正如纪宏先前所说?,看起来是个知书达理的妇人。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但身上还有一股难得的娟秀气。
她木木地听着,死死咬着下唇,脸色铁青透着几分难堪。大滴大滴的泪水含在眼?眶子里,却半天不肯落下来。
周秉这辈子除了?对自己脾气格外执拗的媳妇儿没办法,对其他的女人可真没什么耐性。
更何况麻太太差不多跟他娘一个岁数了?,就算有几分颜色顶多只算一个半老?徐娘,实在激不起他心中所剩无几的一点怜香惜玉的石头心。
周秉又等了?一会儿,满脸无趣地站起身,“你要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官府也?只能撒手不管了?。”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等朝廷处置的旨意正式颁下来,你们一家子多半要被判流放。麻应古私贩军械犯了?死罪,牵连你们是必然?的。当然?在那之前,你还要老?天爷保佑你们能顺顺当当地,不要在旨意到来之前死于意外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麻太太咬着嘴唇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本就憔悴不堪的脸庞渐渐灰败下去。
周秉拧着眉头,越发不耐烦了?,“我是北镇抚司六品百户,你既然?看到你丈夫的案子已经交给我接手,就知道?现如今他死了?比活着好。既然?这样,你何不为自己后半辈子好好打算?”
麻太太犹犹豫豫的,仿佛拿不定主意,脸上那股叫人生恼的固执却渐渐淡了?。
外间传来孩童的嬉戏声。
是麻家的几个孩子,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也?不过?十岁。遇着这么大的惊恐,可吃了?一顿饱饭,换上干净的衣衫,就又变得欢心喜悦了?,隔着屋子都听得到他们嘻哈地玩笑?。
谢永见?了?赶紧添一把火。
“麻主簿已经死了?,上头的意思也?是不想把影响扩大,只治匪首余得水的罪。江州城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安稳,好让逃出?去的百姓回来安居乐业。城外大片的良田都荒着没人种,秋天到时田税粮食收不上来才?是天大的事!”
他的语气诚恳自然?,面相?敦厚,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推心置腹,“你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好回去交差。说?不定上头的大人们一高?兴,不会为难你这个妇道?人家,还能让你带着孩子返回原籍……”
麻太太再知书达理再有见?识,因为大半辈子都在小地方,所以眼?界有限,也?让今天的这场从天而?降的大火搞懵了?。听了?这话却还知道?摇头,小心翼翼的扫了?一眼?,喏喏地,“大人别拿话蒙我,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返回原籍。我原先就劝过?他,有些事不能沾……”
这就是变相?地软和下来了?。
周秉缓缓呼了?口气,看来这个麻太太终究没有余得水那般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嘴硬。要不然?真的对一个女人用起大刑来,后头还真不知道?怎么收拾!
麻太太直了?直身子,重新振作了?精神,声音却还是有些胆怯。
“我家那位……三十岁才?考中举人,老?是觉得怀才?不遇。他心气又高?,根本就看不起新上任的马县令,曾说?过?这人又蠢又迂,不知靠了?谁才?谋到江州县令一职?
走?私军械一事,我夫君不过?是个帮衬,只想着挣一点银子,我更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江州是是个小地方,主簿一职一年到头才?三两银子。他一片慈爱之心,只想让家里宽裕一点,孩子们长?大嫁娶的时候,多少能体面一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
麻太太的话里有推诿,只要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各家有各家的苦楚,看着风风光光的一县主簿因为一念之差,就这样走?上了?断头不归路。
周秉看也?不看她,只顾低头看着衣摆上的一点污渍。
那是白天吃锅盔的时候,无意间沾染到的一点红糖。
他想,这世上的女人千千万,以谭五月黑白分明的性子宁可吃糠咽菜,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丈夫为了?一点钱财去做违禁的事,除非她心灰意冷不愿意管……
周秉脸上忽然?有明了?的笑?意。
“余得水一向在城里行走?,你应该听说?过?这个人。他也?说?是因为分赃不均陡然?生怒,这才?把你丈夫和另外几个合伙的人一起杀了?。你要告诉我的,不会恰巧也?是同样的话吧!”
若只是为了?几千两银子,那背后的人不会一回一回地下死手。他们意图掩盖事实,却没想到正因为这样已经明晃晃把自己暴露了?出?来。
青年的笑?容那般粲然?,语气舒缓平静,浑身上下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矜贵气儿,像一把名贵的刀。即便再漂亮,那刀刃依旧锋利,也?一样会毫不犹豫地要人命。
麻太太后背生了?几分森寒,她带着谨慎看过?来,语气卑微如尘,“我一个妇道?人家,所知的实在有限,我夫君也?不是什么事都跟我商量的……”
不是什么事都商量,意思就是有很多事还是在一起商量的。
周秉挑了?挑眉,没想到还真的有所获,顿时有了?两份往下探寻的兴致,“说?说?看,你丈夫一个正经朝廷官吏却入了?净土宗,我猜想他必定被许以高?位,到底是为了?大宗的钱财,还是垂涎……余小莲貌美?”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心头血
麻太太指尖发?颤,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仿佛一瞬间就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过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你们还知道什么??”
周秉从前在?行人司任职的时候, 以文官的身?份旁观过对女罪人的审讯, 所以看人自诩还有几分准头。
对于?麻应古干的事,这个麻太太即便有这份脑子, 也没这份胆子。要不然余得水当初不管缘于?什么?原因计划报复的时候, 肯定不会轻易放过麻太太的命。
这倒是个稀奇事,受害方和?加害方都千方百计地拼命掩盖真相。难不成真的是麻应古伙同别人□□熏心干下不堪丑事, 事败之后被含恨的余得水一股脑杀了个干净?
麻太太喉咙干涩,吃不准对方到底知道多少。但外头到处都是虎视眈眈的豺狼, 家?里人还需要官府中人的庇佑, 到了这个节骨眼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她撩起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好半天才?恨恨地应了一声?,“这余小莲是我?最早认识的, 还是我?把?人引荐给了江州城的官太太群里。没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最后害得好几家?闹出人命。”
女人哽咽地掉了几滴泪, “偏偏我?胆子小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天天晚上一挨着枕头就做噩梦, 这大半个月我?每每恨不得撞墙!”
丈夫意外惨死,到头来还背了洗刷不掉的罪名, 一家?子大小都被坑苦了。麻太太老以为这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其实丈夫还好好地在?衙门里办差……
在?麻太太的嘴里,这余小莲就是个天生的狐狸精,偏偏披着一张再?纯良再?和?善不过的外皮。
江州城虽小, 但是靠山靠海富裕的人家?还是很?多。这些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最喜欢的就是到郊外的寺庙庵堂礼佛,麻太太就是在?这种?场合认识的余小莲。
彼时的余小莲不过十八九岁, 穿着一件式样简洁朴素的白棉布衫,水磨光滑的头发?挽成一对小小的双髻。态度落落大方,声?音不缓不急,像个会发?光的观音一样清雅地端坐在?莲座上讲经。
二林寺的主持笑眯眯地介绍,说这位余善女别看年纪轻,可是与佛有大机缘。更难能可贵的是佛理?精深,竟像是在?娘胎里就在?修行一般。
麻太太驻足听了一会儿,结果就听入了迷。那些因果报应,那些离苦得乐,那些晦涩的经文在?姑娘的解说下竟然变得简单易懂。
经过二林寺主持的大力引荐,麻太太终于?认识了这位叫余小莲的姑娘。一番如沐春风的攀谈之后,麻太太不知不觉地已经将余姑娘引为知己,只恨为什么?没能早一点结识。
两个人在?一起说了大半天的话,若不是看见天要黑了,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务要安排,麻太太简直舍不得离去。
坐在?马车上时,她还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体贴的解语花,仿佛自己心里的想法还没有说出口?,就已经让人看得透透的。那些安慰人的话,仿佛像小银锤一般,字字句句都说在?自己的心坎上,让人的五脏六腑都跟着舒坦起来。
偏偏还有那样一副慈悲的好面相,安安静静的不急不躁,让人一见就舍不得挪眼。尤其女孩眉心当中的一点朱砂痣,简直就是活生生的观音菩萨下凡。
从那之后麻太太隔三差五地就到二林寺跟余善女学学佛理?,有时候还跟着到附近施舍米粮和?药材。麻太太也渐渐知道这位姑娘家?境并不宽裕,但是只要手里一有银子,就会拿来买米买药周济贫苦穷人和?无家?可归的乞丐。
在?银钱上一向不怎么?大方的麻太太心里有了主意,就热情地邀请余姑娘到江州城里去小住,专门给那些富贵太太们讲讲佛理?,说到时候要多少银子就有多少银子。
郊外的乞丐越来越多,余姑娘也正在?愁银钱的来源,考虑许久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麻太太大喜过望,她素来精明,总想着借这件事从中间捞一点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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