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红酒
赵凛态度很坚决,直接关门放狗。
邹氏和赵老二偷鸡不成蚀把米,人没请到,还险些被狗咬。回去的路上骂骂喋喋,直说赵凛没有良心,可又无可奈何。
何春生看看赵家紧闭的大门,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玉坠,抿着唇默默的回去了。他走到自己院子里,就瞧见他娘起来了,正在灶房里忙乎。
“娘。”何春生连忙跑了过去,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木盆:“您弄这些做什么,喝了药就好好休息,这些我来就可以了。”他人不高,才七岁,说话已经是个有当担的小男子汉了。
苏玉娘唇角带了笑,摸摸他的头,温声道:“这些年辛苦我们春生了……娘感觉已经好多了,总躺着也不是那么回事。你去屋里读书吧,今日的午食娘来做。”她在一堆果蔬里挑挑拣拣,笑道,“宝丫怎么拿这么多东西给咱们家啊,那丫头很是可爱,又心善。你是大哥哥,以后就当她是妹妹,要好好保护妹妹啊。”说着,她瞥见儿子手里拿着的浮鱼玉坠,惊讶问,“你拿这个出来做什么?娘不是和你说要考中秀才才可以佩戴吗?这样拿着别摔碎了,快拿回屋子里放下。”
何春生眼眸闪了闪,轻轻哦了一声,刚要回书房。苏玉娘又问,“你方才出去干什么了?怎么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
“没,没去做什么。”何春生解释,“刚刚看到两只狗被人追。”
苏玉娘满脸问号:“狗被人追?”
何春生又羞又窘,一时紧张怎么就嘴瓢了呢?
“我,我去读书了。”他快步往书房里走,把手里的玉坠放回了原处,心想着,玉坠是不能送了。有心想去问问宝丫妹妹喜欢什么,但宝丫妹妹现在应该很烦,没空搭理他吧。
赵宝丫不仅烦恼,还很不解,端着饭碗也食不知所味,时不时看看她爹。赵凛只当不知,给她夹喜欢的鸡腿、肉丸子、鸡蛋羹。
饭菜做得糙,肉丸子搓的十分不规则、鸡腿也是整个的、鸡蛋羹蒸得有点老。
还没有师父做的好吃。
小团子咬了一口鸡腿,又咬了一口鸡腿,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阿爹,我们真不去看小姑吗?”
赵凛又给她夹了块鸡翅,道:“自然要去,不过不是明天去,我们今晚上就去。”
“今晚上?”小宝丫疑惑,“晚上大家都睡觉了去干啥呀?”
赵凛:“就是都睡觉了才好干啥。”小妹虽然木讷,但不傻也不贪慕虚荣,再怎么也不会嫁给能当她爹,好色恶心的金掌柜。定是老二和那金掌柜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迫使她同意的。明日去,木已成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问不出什么。不如今晚就去,趁着老二夫妻和赵老太他们都睡了,好好问问小妹究竟怎么回事。
父女两个一直等到日渐黄昏,趁着城门关之前,骑着黑雪出了城。出城后也并未急着赶路,倒像是在郊游,沿着往竹岭村的方向一路晃荡过去。小宝丫坐在马背上急得呀,四处张望。
“阿爹,阿爹,快点呀。我们不是要去见小姑吗?”小团子鼓着腮帮子,伸手去揪黑雪的马毛。
黑雪吃痛,嘶鸣扬起,干脆停在湍急的河边不走了。
天幕低垂,细碎的月倒映在幽幽河水里,秋风一吹,人高的芦苇荡随风晃动。赵凛举目四望,远处有一座浮桥,经过浮桥再走一段路就可以到达竹岭村了。
“急什么,夜还不够深,你阿奶他们这个点还没睡呢。等他们睡熟了,我们再去不迟。”马儿沿着河岸往前走。
小宝丫从来没看过这条路,眨巴着大眼到处瞧,芦苇荡里有三两只萤火虫飞过,慢悠悠慢悠悠飘到了她发顶,然后停下小憩起来。她双手双脚被裹得严实,倒是没被蚊子咬,白嫩的脸蛋就惨了,被咬了几个大包,痒的受不了。
“阿爹,有蚊子,我们快去找小姑吧。”
赵凛驱马往小浮桥上赶,疑惑问:“蚊子不听你的话吗?”
夜风习习,小团子被吹得睁不开眼,噘嘴道:“那么坏的东西怎么会听我的话,我讨厌蚊子。”说着小手啪嗒一声打在细嫩的脸颊上。
赵凛加快马速,不一会儿就过了浮桥,从西边一路往村里去。四周景物掠过,小宝丫好奇问:“阿爹,我们怎么不走官道,从东边入村啊?”寻常他们做牛车都是那样走的。
赵凛:“带我们丫丫看不同的风景啊。”
风景确实挺好看,但,但是我们是来见小姑的呀!
小团子目的很明确,虽然走了不少弯路,最后还是赶在子时前进了村。村里偶有一家人漏出点烛火,时不时有几声犬吠传来,黑雪一路找到了赵家,然后在西屋角的一颗桃树边上停下。
赵家人此时已经入睡,院子里黑灯瞎火的一派静谧。月华照得树影婆娑,赵凛抱着小宝丫三两下攀上高大的桃树。
他们原先的屋子就在西墙角,赵小姑的屋子和他们的屋子是挨着的。从这个桃树跳下去,正好跳到赵小姑的窗户口。此时窗户是紧闭的,并没有用东西钉死,小宝丫垫着脚脑袋趴在窗户上,伸出小手去拉窗户。
窗户拉开,月光洒入,一个披头散发,憔悴不堪,满脸泪痕的脸出现在面前。小宝丫还以为看到鬼了,本能的尖叫,被赵凛一把捂住了嘴。
窗户里肿着眼睛的赵翠香和赵宝丫眼瞪眼看了两秒,然后腾的站了起来,惊喜道:“大哥!”
“嘘。”赵凛手抵在唇边,示意她禁声。
赵翠香立刻不说话了,让到一边。赵凛抱着小宝丫翻进窗户,四下看了看,窗户没锁,门没锁,要是小妹不愿意,为什么都不跑?
“大哥,你是来喝明天的喜酒的吗?”她声音里起初有高兴,想到什么又立马低下头不说话了。月光倾斜在她脖颈一下,她整张脸隐在夜色里,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赵凛长话短问:“你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谁吗?”
赵小姑迟疑,依旧低着头小声答:“……知道,城里的金家,二哥之前写话本的金老板。”
赵凛又问:“那你是自愿嫁的?”
赵翠香不说话了,也不抬头。
“说话!”赵凛声音严厉起来。
啪嗒,一滴眼泪砸在了地面上,一直不说话的赵翠香突然扑通一声跪下了,然后砰砰就是两个响头:“大哥,大哥,求求你救救俺吧……”她不善言辞,红着眼睛又要磕头。
赵凛一手托住她,强势的止住她的动作:“你不是自愿的?”
赵翠香疯狂摇头:“不是,是二哥,二哥收了金家的彩礼,娘说如果俺不嫁她就一头撞死。”
小宝丫忍不住插话:“小姑傻,阿奶才不舍得撞死呢?”
赵小姑知道她娘是在威胁她,但她没有大哥的魄力,也没有二嫂的泼辣。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说不,不能说不。村里的姑娘都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又沉默下来,赵凛又问她:“我今晚来就是来救你的,我只问你一句,让你逃婚你敢吗?”
“逃,逃婚?”赵小姑猛的抬头,“娘她……”
她不敢,她长到十七岁,从来没做过什么逾越的事,甚至不敢大声说话,不敢正眼看人,话说快了都会结巴。
赵凛见她这样,作势要走。
赵小姑连忙一把拉住他胳膊,急道:“俺敢,俺敢,大哥怎么说俺怎么做。”
“那好。”赵凛小声道,“明日成亲,你和你娘、赵老二他们说让迎亲队伍走西边的小道去金家。沿西接通官道的前一段路有一条浮桥,经过浮桥花轿会减速,走到第三节桥柱时,你趁机跳入千秋河,我会在水里接应你。”
赵小姑眼里闪过害怕:“俺,俺不会游泳。”那条河虽然不宽,但又深又湍急,还淹死过好几个人。
赵凛:“没关系,我水性很好,只要你入了水,我就可以把你带到对面的芦苇荡。他们最多搜几日,找不到你的人就会认为你死了,以后你就跟着我和宝丫。”他观察过了,现在并不是汛期,近日又未下过雨,以他的水性完全可以把她救走。等他以后做了官就可以远离长溪县,以后就算碰到赵老二他们也不怕被纠缠。
赵小姑犹疑:“可,可要是二哥他们不同意走西边呢?”
赵凛:“你就闹着寻死,不过是一条路,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记住,浮桥的第三节,不要犹豫直接跳。如果你没跳,大哥就当你默认嫁进金家了,以后也不会再管你!”
“好,俺记住了。”赵小姑连忙点头。
“我和宝丫先走了。”赵凛又看了她一眼,抱起闺女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地上的树枝发出咔嚓声,起夜的赵小胖一哆嗦,把尿尿在了他爹的鞋面上,小声道:“阿爹,好像有贼啊。”
闭眼靠着柱子的赵老二不耐烦,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快尿!”
赵小胖委屈:他已经尿过了!
月色朦胧,黑雪驮着父女俩悄无声息的往来的路跑。
次日,竹岭村赵家一早就开始忙乎,村里的父老乡亲都聚集在院子里。有帮忙弄酒席的,有忙着说笑的,恭喜的。嫁过人的妇人,觉得赵翠香能嫁个有钱人挺好的,至少不用像他们这么辛苦,更多夫妻和睦幸福的,就觉得赵老太未免太狠心了。就一个闺女,为了彩礼钱居然把她嫁给个五十多岁的糟老头。
听说还有十八房小妾。
赵秀兰听了一耳朵,抓了把瓜子就往赵小姑房间里走。推开门,穿着红嫁衣的赵小姑像个木头人似的坐在窗口一动不动。
赵秀兰看她这个样子就来气,丢了一颗瓜子到她背上:“喂,赵翠香,你不是喜欢春喜哥吗?怎么就要嫁给一个可以当你爹的老色胚了?”
赵小姑涨红了脸:“你,你别胡说!”
赵秀兰嗤笑一声:“俺胡说什么?”她继续嘴贱,“你是不是傻啊,你娘和你二哥就不是好东西,这是把你卖了。你就一点都不闹不反抗吗?”
赵小姑想到昨晚上大哥说的话,拢在嫁衣里的手收紧,低着头不说话。
“又哑巴了,出息!”赵秀兰挺看不上她这包子样的,“要是谁俺逼俺嫁人,俺几和他拼了。弄不死他,俺就抹脖子、喝农药、上吊、跳河……总之大家都别想好过。”
“村长家的,你在这胡咧咧什么呢?什么抹脖子、喝药?”邹氏走了进来,很不高兴的赶人:“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晦气的话?俺们家翠香嫁的是城里的老爷,是去享福的,说不定你将来还没她嫁得好的。”
“呸,那你怎么不去享这个福?”比起赵小姑,赵秀兰更讨厌邹氏,都嫁给赵老二这个垃圾了,还整日像个官太太一样,忸怩做作。
邹氏笑了起来:“俺倒是想啊,老头子有什么不好的,疼人又有钱。辫子一翘,说不定还能分家产。”她叹了口气,“就你们小姑娘想不开,找什么如意郎君,这世上的男人啊,没几个好的。”
说着,她把赵秀兰往外推:“快出去,出去,俺要给小姑净面、上妆盘发了。”
把人赶出去后,邹氏把门一关,开始给赵小姑净面。边拿着细线绷她的脸,边劝道:“你啥也别想,闭着眼嫁过去就行。等嫁到那边,好好讨金老爷欢心,争取生个儿子出来,将来他翘辫子了,家产一分,你带着儿子再找个年轻力壮的嫁了,多好。总比俺跟着你二哥那种窝囊废受苦强……”
赵小姑不说话,任由她动作,脸颊绷红了也一声不吭。
等到日暮黄昏,锣鼓唢呐声渐渐逼近,迎亲的队伍从东边进村,停在了赵家院门外。金掌柜一身红袍,皱着一张老脸朝着喝喜酒的村民拱手。村民面上客客气气,真见到人时还是忍不住吐槽:怎么这么老啊,眼尾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
赵老二连忙迎了上去:“哎呀,妹夫来了……”对着那张老脸亏他喊得出口。
金掌柜却是不高兴的,不过是纳一个小妾,攀什么亲戚?要不是他前段时间在家憋疯了,连亲自来迎亲都不会。
赵老太喊着让新娘子出来,隔了一会儿,邹氏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大声道:“娘,小妹说要花轿从西边出去金家,她说要是金老爷不同意就不上花轿了。”
赵老太和一众人都有点懵:平常村里迎亲不都是从东边出,然后上官道吗?
“这个小贱蹄子,皮痒了是不是?”赵老太恼火,成亲的当口搞什么幺蛾子。
她撸袖子正要往屋子里走,金掌柜急急开口:“哎哎哎,走西边就走西边,有什么关系,别耽搁时辰就成。况且,本老爷只是取妾,走西边正合适。”潜在意思是,东边是贵人走的,一个小妾而已,走西边正好出了方才赵老二喊妹夫的气。
不错,这小十九还挺上道的。
院子里吃酒的村民自然也明白其中的意思,都在笑赵家拿热脸贴了冷屁股。
赵老太和赵老二再是不高兴,但一想到那一百两的聘礼还是开开心心的把新娘子送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往西边去了,经过蜿蜒的小道,上了浮桥。花轿开始慢了起来,坐在花轿里的赵翠香揭了盖头,紧张的撩开车帘子往右边看。
河水湍急,一眼望不到头。
她目光又落到桥桩上,心脏扑通扑通的打鼓……她脑海里不断回想起大哥的那句话‘如果你没跳,大哥就当你默认嫁进金家了,以后也不会再管你!’
她手在发抖,将车帘子拉到最大……
桥面晃晃悠悠,金掌柜坐在红绸马上颠得难受,回头问后面的人:“还有多久上官道啊?”
后面的人连忙答:“回老爷,过了这座桥转一个弯就到了……”话毕,只听扑通一声,水面巨响。
金掌柜吓了一条,马匹也开始躁动,他惊慌喊:“怎么了?”
媒婆大喊:“不好了,新娘子跳河了。”
“什么,新娘子跳河了?”众人齐齐奔到桥边探头往下看,桥面上挂着一只大红的绣鞋,一截鲜红的嫁衣没入水面,随后一串气泡咕咕咕的往上冒,然后彻底看不见人影了。
“怎么办,怎么办,老爷?新娘子跳河了!”众人惊呼,看着湍急的河面又不敢往下跳。
金掌柜才不管这么多,几脚将趴在桥面的几个家仆揣了下去:“还不快给我捞人,那是一百两啊!”
他趴在桥面往下看:他的一百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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