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彼时他靠坐床头,一勺一勺给凌枫秋喂药, 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少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啊……”
凌枫秋本乖顺喝药,如同死人一样,下一刻, 像是听到他低声呢喃的话语,忽然挣扎起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
碰疼他了?应该不会……现在的凌枫秋伤已好大半,按说已经不会有疼痛之感。
凌枫秋的残臂一下一下在张道堂身上点着, 他不点别?处, 只点张道堂腰间的位置。
张道堂看他动作像是比作刀剑,略一思索, 忽然福至心灵:“你是想问少将军吗?”
凌枫秋停下,微微动了下头。
张道堂舔舔嘴唇, 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得姜重山收留,奔波忙碌的日子才安定下来,感情之深自然难以放下。
这?段日子始终意难平,满心满脑都是此?事。虽然凌枫秋已经如此?, 但毕竟还可以听他倾诉。
“你不知道, 现在简直是变了天, 少将军……唉, 他竟然会诬告王爷通敌卖国!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呐!现在连姑娘都被下了狱,他真的是狠心……”
张道堂迷茫道:“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 难道少将军是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么?我现在看着听着,只觉心寒无比,将军他们怕是没?有转机了,也不知道——哎!你干什?么?”
从他开始说,凌枫秋便一动不动呆愣听,仿佛了无生气的木偶。而张道堂还没?说完,他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疯狂挣扎起来。
“凌枫秋,你别?激动!你这?样会弄伤自己?!”张道堂上手按住凌风秋,下一瞬他小破屋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
回头看去?,竟是元叔。
他神色冷漠之极,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步步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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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叔?你怎么了?”
元叔提起剑:“你还照顾他做什?么,不如和我一起想想怎么劫狱。”
张道堂说:“您只吩咐,我可以……”
“他是累赘,留着何用。你让开,此?事与你无关。”
张道堂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元叔,凌枫秋活着也碍不着什?么,您为何一定要杀?”
元叔浑浊的眼瞳微微颤抖,微笑道:“我总要为将军报仇,可我无能,伤不到宴云笺分毫,先杀了他曾经的狗也好——真没?想到,你到此?刻竟然还照顾他。”
张道堂拦在床前:“元叔,医者仁心,他一日是我的病人,就永远是我的病人。他表达过想活着,我当然要照顾他。”
“可我要他死。”
“你想要杀的人是他吗?凌枫秋又做了什?么?他变成这?副模样,也是为了保护姑娘!元叔,张某一直敬重您,请您不要迁怒无辜。”
元叔终于老泪纵横,手中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是啊,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迁怒,可他满心的悲愤,又向何处发泄?
将军救不回来,夫人救不回来,甚至连他们的血脉他都无力?保住!
张道堂微微拧眉,想开口劝慰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论起来,元叔一直管家?,反倒是他与少将军相处的时日要多上许多,不是他为少将军说话,而是他总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他甚至怀疑,少将军是不是已经死了,眼前活在人前的是假扮他的人。
否则他认识的宴云笺,怎能忍心做出这?种事情?
张道堂思量着,正想说话,忽感觉身后凌枫秋用残肢一下一下的点他。
“你好好躺着,先不要乱动了。”张道堂正心烦意乱,也没?有太?大耐心安慰凌枫秋。
但凌枫秋不听,仍然不断示意他。
他一向不安静,恢复点力?气了就不停折腾。以往张道堂只当他是身处黑暗无言的恐惧,时时崩溃,此?时忽然有了其他想法。
“凌枫秋,你——你是不是有话想说?是不是……”
凌枫秋大力?点头。
张道堂思维转的也快,脱口而出:“是不是关于方才我说的那些事?!”
凌枫秋浑身一震,如同终于能呼吸般,手臂颓然垂落,无声地连连点头。
张道堂头皮发麻,立刻取来纸墨铺平在床边,小心扶凌枫秋起来:“你、你写下来……”凌枫秋没?办法握笔,只能用嘴咬着。
他咬紧笔杆,艰难去?写。可他看不见,写下来的东西?,完全就是鬼画符。
“这?——这?什?么……这?是什?么?凌枫秋,你别?着急,你慢慢写……”
凌枫秋稳了稳神,再写。
就算再慢,一个失明之人咬着笔写出来的字,也完全脱离常理。
连元叔都紧拧眉凑去?看,但无论怎样猜测研究,废了一张又一张的纸,也没?写出一个能叫人看懂的字,更莫说他要说的语句该有多复杂。
坚持许久也没?得到半点反馈,凌枫秋懂得他想表达的东西?没?有传达出一丝,本就脆弱的人更是崩溃,残肢一扫拂乱所有纸张,拼命挥打脑袋喉咙间发出破碎怪吼。
张道堂双手握他肩膀:“没?事,没?事,写不出可以慢慢练,总能成的,不急……”
趁凌枫秋不备,张道堂一根银针扎在他头顶,眼见他渐渐安静:“元叔,您别?冲动,我看凌枫秋对近日发生之事有隐情欲言,但是他身体极差,强逼不得。”
元叔点头。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敲响,低声询问:“请问这?可是张道堂大夫家?府?”
张道堂回应:“正是。你是何人,进?来说话。”
一面说他一面示意元叔藏起来,毕竟他是姜重山身边的老人,虽说到现在为止并未株连,但还是小心些为妙。
门外人走进?来,对着张道堂略施一礼:“请张大夫安好,小人是顾越大人的暗随,受大人所托来给张大夫带话:请张大夫帮忙寻找姜府管家?元敬忠老先生。并转告老先生,四月廿一,顾大人受姜眠姑娘之请,在城郊等待元老先生商议要事。”
***
春夜惊雷,闷了很久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宴云笺打伞而来,很平常的油纸伞,伞檐淅淅沥沥滴水。
面容遮挡在伞面下 ,只能看见挺拔有力?的身躯包裹在织金暗紫官袍中。
踏阶走来,每一步都溅起细微水花。
狱卒远远瞧见他,忙小跑迎上去?:“不知将军大驾光临,快快请进?。”他一面说,一面想去?接过宴云笺手中的伞为他打着。
宴云笺微微移开:“不必。”
狱卒堆笑道:“将军路上辛苦了。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宴云笺道:“姜重山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么?”
“是,到现在除了问过妻儿如何,其他的都没?说过。他们一家?四口分别?关押,倒是出奇一致的沉默。嘿……这?姜重山也不知哪来的脸面,犯这?么大的死罪,进?辛狱司这?么久没?上刑,已经是很便宜他了。”
他们往里走,宴云笺并无歇一歇的意思,狱卒小心琢磨着,将他往姜重山的牢房引。
宴云笺本也打算去?见姜重山,但一踏足此?处,不知何故心念变了。
“先去?姜眠那。”
“是。”
姜眠从昨夜便有些隐隐发热,一直生生扛到现在,她坐在角落,觉得人也真是奇怪。
从前她被一家?人呵护,生了病,躺在柔软床铺盖着厚实棉被,一天三顿药的喝下去?,逮住阿笺哥哥亲自过来时候,还要撒娇耍赖让一勺一勺喂。就这?样,病还缠绵反复,浑浑噩噩的起不来身。
哪像现在,病了近乎一日,饭食简陋滴药未进?,她还能清醒坐住,除了感觉身上发烫,甚至没?什?么特?别?难受之处。
原来不是自己?体弱,而是体质矫情,自嘲过后,姜眠想着自己?的计划。
如果顺利的话,宴云笺应该会对她动刑,而达到自己?目的——不是她对此?刻宴云笺有把握,而是知道父母兄长?的性子,绝不会屈打成招。
而皇帝需要这?亲笔供认的认罪书?,否则此?事终究会落下口舌,对皇帝而言,不够完美?。
为避免夜长?梦多,皇帝一定不愿等。既然要最短的时间,也许就不会对他们动刑,只需剜心求速即可。
姜眠落寞看着眼前杂乱的枯草,心里何尝不觉这?也是下策:他们这?样疼爱自己?,若真如此?,只怕心也要碎了。可是想了又想,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
“哒、哒、哒……”
细微的脚步声渐近,听此?声音,姜眠没?来由的背后发冷。曾几何时,听这?脚步竟会毛骨悚然。
是他。
看见宴云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姜眠自己?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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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阴湿,待久了感觉腿都有些伸不直。但她没?心情捶一捶腿,目不转睛看着宴云笺走进?。他满身矜贵,本就肤白,这?身暗紫色的官服他穿着更显风姿无双。
不过这?样,他就更陌生。离记忆中的阿笺哥哥更远了一些。
虽然不停做心理准备,但他真的出现时,她还是很害怕。
对即将要承受的痛苦一无所知,姜眠恐惧,微微发抖,以致于牙关磕的轻响。
宴云笺站定,道:“冷?”
“你……是来带我走的么?”
宴云笺道:“走?走去?哪。”
姜眠噤声,难道不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天,皇帝也该等急了。他这?次来,不是带她去?用刑么。
宴云笺低眸瞥她:“这?么怕?”
他这?样对她,竟还问这?种话,姜眠手捏紧:“我没?有怕。”
“是么,那你最好等会上刑架时,也这?么硬气。”
姜眠咬紧下唇,她没?吃过苦,不知道真到了那时,她会不会毫无尊严的求饶。她只能保证此?时忍住,他已经不是疼爱她的阿笺哥哥了,便是求他,也只会受到更大的羞辱。
宴云笺目光没?离开过姜眠。
强烈的情绪充斥在他心脏中,几乎要将整个胸膛炸开。
毋庸置疑他恨极了她,可似乎将她剥皮拆骨,也不能解他恨之万一。
没?有任何方法,能让他发泄出这?股恨意。
——它们根深蒂固在他灵魂深处,破开皮肉,砸碎骨头,流干血液,也没?办法把那依附的恨意根除。
宴云笺道:“将你带到姜重山面前施刑,确实是最快的办法。对我而言,也是个值得愉悦的手段。”
姜眠打了个寒战。
“但是反过来想,这?也是你希望的,不是么?”
宴云笺露出一点闲适的笑意:“我不喜欢你如愿。”
姜眠问:“那你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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