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向里看。
她坏笑执笔在他脸上画一道墨痕,他顽劣心起,浑不在意往出走,她却替他羞窘,央他洗脸。
向外看。
她在河水中双臂缠上他脖颈:“你?不要想那么多。如果?是你?的话?,我很欢喜……我喜欢你?,不是对哥哥的那种喜欢。”
他大掌扣着她后脑将她圈揽在自己怀里,郑重其事:“乌昭神明在上,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他们在简陋的喜堂同榻而眠。
她要他将她抱起举高,用白绫覆上他双眼?。
他紧紧拥她入怀:“谢谢你?还要我……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伤你?了……再也不会。”
宴云笺犹如困兽,跌跌撞撞向外走。
闪电将他塑成鬼魅,明明暗暗,大雨始终没有?落下。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那个他不愿辜负、不可辜负、不能辜负的人,她是谁?
他不知自己走到哪里,抬头看见一间不知名的偏房,上面?挂着残损破败的红绸。
随风摇曳,比凄婉的鬼魂还苍凉。
这间府宅,本是要办喜事的。
他自己的喜事。
宴云笺按住心脏,那里似乎碎成了齑粉,看不见的血液汩汩而流。看着这条未清理?干净的、残败的喜绸,就像看见那日自己掐着姜眠脆弱的脖颈,将她丢出门外,她狼狈不堪滚下台阶,就如同这截可怜零落的绸缎。
心脏前所未有?的情绪膨胀到极点,恨爱交织,甚至分不清那是什么感情,宴云笺急剧惨痛弯下腰,眼?前阵阵白光乍现,天地?旋转,日月无光。
倾盆大雨,忽然而至。
“轰隆——”
“轰隆——”
宴云笺浑身湿透,瞳仁急速颤抖,脸色苍白如纸,薄唇渐渐变成乌紫色,额角甚至脖颈都隐隐鼓起青筋,“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暗红色的心头血。
他很慢很慢地?抬头。
森光下昳丽的脸扭曲,似笑非哭,生不如死。
口里轻念:“阿眠……”
——卷四:如梦令·完
第107章 风月同天(一)
天河决堤, 涕泗滂沱。
“大人要去哪?大人——”
管事不敢强拦,宴云笺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可怕,这一刻他不像是一个人, 像积年的雪,崩塌的山,染血的刀剑, 失控的兽。
他不顾一切发?足急奔,转眼溶进世间茫茫大雨中。
“德叔,这……这如何是好?”值守的府卫没见过这种?事情, 拿不定主意。
管事说:“大人身份尊贵,方才模样分明不对劲……应该禀告一声……”
可是,禀告谁呢?
从?前侍奉的人, 再是尊贵, 总有?归处。而眼下这个,任何不妥, 告知?给谁听呢?
便是他死在外?头,可有?人会在意?
管事在檐下愣了?许久, 大雨如注。
他说:“罢了?。”
*
宴云笺近乎滚下马来,半边衣衫和惨白?的脸颊一齐溅上泥水。
即使是这样的暴雨,也浇不灭刑场冲天的血腥气。人间炼狱,暗的无边,伴着雨声风号, 像是有?阵阵凄厉惨叫回?荡。
魂魄结兮天沉沉, 鬼神?聚兮云幂幂。
宴云笺瘫跪, 捧起?地上的一抷泥。
重刑之犯, 不可收尸,死后挫骨扬灰。
义父……姜夫人……大哥……
雨水成股, 冲刷过额发?、鼻梁、下颌,顺着肌理,寸寸入骨。他缓缓将这从?地上捧起?的泥土重新放回?,双手盖在上面,压实,抚平。
他不是人,是畜生。难怪出?事以?后,那样多的人骂他丧尽天良。
他的确不如猪狗。
浑身痛楚,让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已经被切成碎片,只剩一堆可憎肮脏的烂肉。
宴云笺深深弯腰,额头砸在地面。
整个人紧紧团成一团,似冷似痛,身上衣衫湿透,看上去就是一副蜷缩在地的骨架。
头砸在地上,溅起?泥水血水。
如此反复,冲天暴雨将他洗刷成惨淡苍白?的鬼魂。
良久,宴云笺倏然起?身,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
京城到岐江陵快马加鞭至少要五六日的路程,宴云笺第三日傍晚便到了?。
他狼狈的可怖,形容枯槁,发?冠松歪,下巴上冒出?泛青的胡茬。
扔了?马鞭,疯子一样冲进门。
“站住!”
玲珑阁护院见一人神?思癫狂,不要命似的往里?急奔,立刻伸手拦。
宴云笺挥臂挡开,自己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气,也看不见那两人摔出?去撞断了?台柱,倒地口喷鲜血。
“爷,这位爷,您有?话好好说,这是做什么……”玲珑阁的吴妈妈本是不悦,待看见宴云笺出?手,顿时明白?这是个硬茬子,不敢硬碰,便陪着笑。
“您里?面请,消消气……”
看他人虽落拓,衣衫颠沛风尘,但布料考究,束冠也非凡品,应该是个富贵人物:“这位爷,您若是——”
“姜眠在哪。”
“什么?爷要找哪位姑娘?”
她红唇开合,说出?的话令他惊恐。
叫出?那个名字,眼中都潋起?一层薄泪:“不是找哪个姑娘……我?找姜眠……”
姜眠。吴妈妈堆着笑,脑中飞速寻思,姜眠是谁?
煞神?在前,锈住的脑袋转的也快:“哦——是那姓姜罪臣的女儿啊,爷,她死了?。”
“……死了??”
“死了?,来这没一段日子就死了?。”
果然,不惹麻烦上身这说辞是最好的,吴妈妈对谁都统一口径,看此人怪吓人,怕他不信,还添油加醋以?显真实:“真的死了?,她那身子本就不好,来的时候就病怏怏的……”
宴云笺耳中嗡嗡作响,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隐隐约约隔着水膜。眼中只剩下她血红的唇张张合合:
“她是重罪之人……自然要多受点罪……”
“生的招人……”
“……哪里?遭得住……死了?……早就没这号人了?……”
一口腥甜从?肺腑涌上喉头,宴云笺喉结微滚。
他极平静,平静的有?些出?奇:“她葬在哪。”
吴妈妈心里?一咯噔。她们这行当都是人精,听三分就知?弦意。能问出?这种?话的,自己方才说的莫不是有?些过?
话只能这么说,只是收敛老实:“爷,我?们这,那还有?什么好地方。姑娘被弄死了?……就卷了?草席……往乱葬岗一扔……”
像是被什么捅了?一刀,他退一步,深深弯下腰去。
吴妈妈吓一跳,欲伸手扶:“爷……”
宴云笺猛然向外?奔去。
日薄西?山,夕阳沉入地底,只剩最后浅浅一线。
乱葬岗就在这吝啬的金光里?,腐烂,肮脏。
有?的尸骸上有?森白?的皮肤,有?的腐败,有?的只剩一副惨淡的骨架。
宴云笺扑到地上,一个一个翻找。
满手泥泞,他不知?疲倦,双眼发?直,一双冷玉般的手,直至十指指甲全部脱落。一直从?日暮西?陲到夜幕深深,从?一个白?日到下一个夜晚。
湿冷的凄雨始终陪着他。
翻遍了?整座乱坟,看过每一处枯骨,寂黑的天空无星也无月,上天再也不肯让他看阿眠。
阿眠、阿眠、阿眠……
他找不到他的阿眠。
这里?无数凄惨、荒败、无数可怜的悲凉魂魄,他的阿眠在哪呢?
耳中嗡鸣声愈发?重,似有?尖笑没完没了?的叫嚷。
你找不到了?……
她早就死了?啊……
你害死她的……
宴云笺仓惶四顾,无数细小?嘈杂的声音刺进耳膜,渐渐变成巨大的轰鸣声,大脑似乎插.入数根钢针,每一根都尖锐狰狞:找不到了?……没有?了?……她死了?……
上一篇:林安安的六零年代生活
下一篇:许愿池里有只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