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越临近二楼回廊,走的越慢。
那屋中分明有响动,这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狂风骤雨,回风呼啸,无数物体滚落在地?,将那道微弱气息压住,不如?他刚进门时感受的清晰。
宴云笺微微启唇,终究没敢出?声。
抬手捋了捋额间碎发,轻轻擦掉下颌向下滴的雨水,屏着呼吸,提步上楼。
步伐称得上小心翼翼,刻骨的拙诚。
这是义父的小书房。
站在房门前,宴云笺能听见里面物体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声音。檐下避雨,外面雨幕之声显得遥远,屋中的声响更为明晰。
宴云笺又是张口片刻,终究没敢唤一声。
颤抖的手指屈起,轻轻敲击门框,敲了许久后?,屋内始终不见任何回响,他定一定神,很慢很慢地?推开?门。
伴随“吱呀”一声,穿堂风大盛,大开?的窗户与敞开?的门对流,卷起地?上无数纸钱。
轻盈的纸钱腾空,屋中回风将淡黄色纸钱刮起落下,沉浮在熟悉书房之中。
宴云笺的脸色比死人还?惨白。
屋内景象大异,漂浮飞舞的纸钱阴森诡谲,宴云笺浑然不觉,慢慢走进。
有两片纸钱擦过他身体,粘在湿答答的衣服上。他慢慢跪在地?上,从泥泞的地?砖上拾起一张纸。
那纸已?经泞的不成样子,沾满了泥,又挂了雨水,湿淋淋的。可上面的血渍却?没模糊,甚至依稀显出?淡淡的血腥气。
一个歪歪扭扭血书的冤。
宴云笺心神大震,几乎拿不住这张纸,捧置于心口死死按住,大口大口的喘.息。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污泥,瞬间把他扯回岐江陵乱葬岗的那个晚上。
心胆俱烈,他的灵魂好似出?窍,在空气中闻听到□□骨骼被马车生生撕裂的惨声,听得到无数浑浊音色中无助悲泣之音。
“阿眠……阿眠……”他目光涣散,慌乱向四周探看。
“对不起……对不起……带我走吧……求求你,带我走……”
带我走吧,用最惨烈的方式。肆意报复我吧,我绝不会躲。
宴云笺仓皇四顾:“阿眠你在么?你不要怕、你不要怕……不必你亲自动手,你只说你想要什么,我来、我来做……”
但求鬼神当真,他说的字字刻骨铭心。
但是回应他的只有呜呜作响的风,和满地?纸钱回卷。
宴云笺紧紧攥着那张血纸,痛不欲生,剧烈的痛楚压迫下他小声嘶叫,充血双眼流出?的泪带了淡淡的粉,心脏似乎被撕烂扯碎落在地?上,便如?此纸泥泞不堪。
风卷残魂,往事历历。
“云笺绝不辜负。”
“招供之后?,便只剩惨烈的死法?,砍头,车裂,腰斩,凌迟。”
“我永远不会欺负你。”
“辛狱司有三十七道酷刑,你知道蛇纹鞭么,一鞭下去就能要你半条命,两鞭就可以打死你。姜重山见了,这罪名还?怎么能做的实?”
“我们有自己的洞房花烛,傻姑娘。”
“要不要我现在把你们一家从死牢中放出?来,接着与你办成亲礼?”
“乌昭神明在上,阿眠。我一定要娶你为妻。”
“我不让你死,岐江陵有个玲珑阁,闻名天?下,你可知晓。”
宴云笺薄唇一张,便是一口暗黑的心头血。
真的很疼。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能从极致惨烈的痛苦中稍得喘.息。
宴云笺拔下腰间悬挂的匕首,目光失焦,刀尖对着自己心口划下,滚烫热泪砸落,他将手中书冤之纸从化开?的肌理?中慢慢捅入。
那里生不如?死的剧痛,随着这样的动作,竟得暂时空白的间隙。
“阿眠,我想跟你走。”
他轻声:“我现在就想跟你走。”
雨打窗帘,天?浪滔滔。
生而?至此,他从无任性的权利。
已?经不配为人,若任性的不顾一切立刻追随他们而?去,算是彻底失了男儿?担当。
他音低不可闻,“纵是死,也不能算殉,而?是偿。哈哈哈哈……”
他惨淡笑出?声来,含血的泪从眼角不断滑落,抬头看向半空。
犹记得,阿眠那双明亮干净的眼睛,只映着他一人身影,那么温柔地?说:“正是因为乌昭神明在天?上看着你,我才?会来到你身边。”
乌昭神明。
你可还?在看着我么。
淅淅沥沥,空中只有窗外寒风吹来的薄凉雨丝。
……
姜眠揣着从姜府中找来的几两碎银,一路跑回破庙。
路上几次张望,直到到了地?方,才?敢相信宴云笺真的没有追上来。
难不成那景象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忽略了从二楼露台向下爬的她?
姜眠也说不清,现在宴云笺变得冷漠无情,残忍狠辣,竟真的会被那景象震慑住,搅的心神大动——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叫她赌对了。
既已?安全,姜眠不再思索,将其抛诸脑后?跑进破庙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大娘,小豆子怎么样了?”姜眠快步跑回蹲在陈大娘身边,摸了摸小豆子额头,“烧的厉害,来,陈大娘,你拿着这些银子,快把小豆子送到医馆。”
陈大娘不敢置信看着姜眠手中的银子:“小草,你真的弄来了银子?你……你是怎么拿到的?”
她一抬头,整个人忽的一惊:“小草,你、你怎么……”
姜眠反应也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样大的雨,她灰头土脸的装扮定然早就洗刷掉了,只是没想到,竟连眼角的胶也被冲开?了,现在在陈大娘面前的,就是自己原本的容貌。
心中咯噔一下,姜眠抬眸看陈大娘神色,只见她只是惊艳,却?不恐惧怀疑,心道她毕竟非京城人士,即使看见自己真正容貌,大约也不会猜出?自己的身份。
“陈大娘,我……我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不得已?才?这样装扮,并?非有意欺瞒,还?请您为我保密,千万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的模样。”
“我、我知道,”陈大娘忙不迭点头,“小草,没想到你竟生的这般俊……”
腹中言语实在不足形容眼前姑娘的相貌。陈大娘感慨过后?,语气坚定:“好姑娘,大娘心中都明白,你这样的容貌,流落在外定诸番不易,若不是你机灵,这样装扮着,还?不知要受什么委屈。你放心,大娘一定替你保守秘密,绝不跟任何人提半个字。”
“只是,这银子……我——”
姜眠低声道:“您放心,我保证不偷不抢,您只安心拿着给小豆子治病就是。”
这是救命钱,怎能经得住不推辞?陈大娘犹豫许久,慢慢伸出?手,略微愧疚看姜眠一眼:“这钱算是大娘借的,日后?必定会还?你。”
姜眠摇头:“不用,此前我生病,多亏了您照顾,这本就是我报答您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您快去吧,小豆子拖不起……我,我要再重新?装扮一下。”
陈大娘连连点头答应,嘱咐她自己小心,忙不迭抱起小豆子跑出?去。
姜眠目送她背影,慢慢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叹了口气。
她倒是相信陈大娘的为人,不会出?卖自己,但毕竟在人面前露了真容,就算不为自己安危考虑,也怕给别人惹来杀身之祸。
本就是浅薄的缘分,趁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在一起走了,尽早分开?,对彼此都好。
姜眠想着,重新?装扮一番,躲着人群悄无声息地?离开?。
再另寻一处隐秘的栖身之地?便好,总归这两日,阿锦应当会有回应了。
……
宫里因着十公主服毒自尽,来来回回已?经杀了不下十几人。
公主自戕是大事,也是丢尽皇家脸面的事,故而?皇帝不许对外张扬,只将那些平日里接触过公主的宫女太监一一处死。
十公主的丧仪后?事由皇帝下令,停灵十数日后?,送往京郊皇陵安棺。
“爱妃近日操劳后?宫诸事,实在是辛苦了。”皇帝歇在凤拨云寝殿的小榻上,一边闭目,由着凤拨云为他轻轻按太阳穴。
凤拨云道:“臣妾并?不辛苦,皇后?娘娘凤体抱恙,臣妾多分担一些是应当的。”
皇帝拉住她手:“你总是这般乖顺,前阵子朕因为那些事情训斥了你,现在可还?觉委屈?”
“当然不曾,都是臣妾的错。”
“朕就知道,这后?宫之中,唯你不会任性。”
凤拨云垂眸微微一笑,上挑的眼尾娇媚万千。
皇帝更加心生愉悦:“云儿?,有件事朕想交于你办。”
“皇上吩咐就是。臣妾必定竭尽全力,让皇上开?怀。”
“啊,是小十出?殡之事。”
皇帝一手搭在膝盖上,随意拍了拍,叹道:“小十也真是任性过了头,不曾向朕磕头认错,竟想出?这一出?,最终还?搭上自己的命!令我皇室蒙羞……本来也没有资格进皇陵,但她毕竟是朕的女儿?,朕不能不顾父女之情,还?是要垂怜她,准许她安棺椁于皇陵的。”
他说着话,凤拨云绕在他身后?,慢慢为他捏肩,冷艳的凤目渐渐阴戾,凑到他耳边却?呵气如?兰:“皇上……仁慈,您一向最疼爱明乐公主,但愿她在天?有灵,能感念您的慈父之心。臣妾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公主出?殡,需由生母或是母后?扶棺相送,只是皇后?近来又卧病不起,怕是不成了。”
凤拨云沉吟:“那贤妃娘娘呢?”
“她?”皇帝冷哼,“疯妇无状,几次三番哭闹不休,吵得朕腻烦的很。如?此失仪失德,怎配担当得起扶棺重任,不去也罢。”
凤拨云双手微顿,嘴角抽搐两下,终于成功弯起一个完美的笑容:“是。臣妾愿意代劳,明乐公主天?真活泼,臣妾喜欢的紧,能陪她走一程是臣妾的荣幸。”
皇帝一脸欣慰,转过身来:“后?宫之中,唯你最是懂事。还?好,此事并?不劳苦,你只跟着走一趟便是,小十的后?事,朕都交给成复一手操办,他办的很好,事事上心。”
*
因明乐公主出?殡,送灵之期将近,宫里忙得不可开?交。
“这花你们都给咱家仔细着,谁碰坏了,碰蔫了,小心你们的手爪子!老祖宗可是特意吩咐过的,这花是要敬献给明乐公主的,一丝一毫的差错都出?不得。”
分拣花枝的两个小太监头挨着头,悄着声咬耳朵:“王领侍捡了高枝儿?,真是愈发的会使唤人了,抬着老祖宗的名头给明乐公主找补呢……啧,不就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吗?谁不知道这明乐公主死都不会死,触了皇上的霉头,皇上正恼她呢,不然能把贤妃娘娘都贬斥了吗?”
“公主一向任性,这回任性过了头,玩大发了,把自己小命折进去了,皇上憋着气无处发,能不冲着贤妃娘娘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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