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凤拂月垂眸,很快又抬起。
“你想?要什么?”
“公主能给什么。”
凤拂月与阿素对视一眼,沉声道:“倘若你愿意将此物交给我,我必铭记你的大恩,绝不相负,届时无?论成败,我难逃一死,可阿素却能作为证人,她必有万全把握将你置身事外?……便是你有欲栽赃之人,亦能如愿。”
成复摇头,低哑的声音和窗外?的雨搅在一处:“这一点无?需公主与姑娘劳心?,奴婢自己?便可自保。”
话这么讲,就不好谈了。
凤拂月攥紧膝上的衫裙:“你开条件吧。”
“你既然来做交易,必定有我能办到之事。直说便可,我无?不应允。”
成复微微一笑,弯腰凑近凤拂月耳边:“敢问公主,是恨梁帝,还?是恨姜重山?”
凤拂月道:“皆恨之入骨。”
“这便是了,其实奴婢无?需公主做什么,只是好心?来给公主提个醒,”他拉起凤拂月的手,将软匕放于她掌心?,“公主想?刺杀皇帝,希望实在渺茫。您孤身一人,而他身边有无?数禁军高手,只要变故陡生,所有人都会与皇上安危为重,您身手再佳,寡不敌众也是无?用。退一万步讲,即便公主得手,梁帝还?有子孙。没了一个皇帝,自然会有下一个人来做皇帝,而下一位皇帝,必定会因公主的举动而对您的故土大肆践踏,难道这是公主想?看?到的吗?说到底,你只是杀了一个人,而并未动摇梁朝的国本。”
“公主既知?有去无?回,出手更该求一击中的。其实您心?里很清楚,北胡的心?腹大患是梁朝吗?是梁帝吗?都不是。怎样做才能不累及故土,为其争取喘息的时间,您自有权衡。”
凤拂月默默听罢,摇头:“姜重山不是那么好杀的,他一人,可抵禁军千百。”
风卷雨丝滂沱倾泻,水花四溅淋漓不绝。
室内静过瞬间,又重落声音。
“杀人,只有把刀子捅进身体里才算杀么?”成复缓声道。
***
昭辛殿内行酒正酣,皇帝又饮过一杯,忽转头问蔡佛玉:“什么时辰了?那北胡公主怎么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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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佛玉满脸堆笑:“皇上,方?才已派人去传旨了,想?必公主早已准备停当,只是外?面骤雨方?至,自然要谨慎妥帖些,才耽搁一会功夫。免得御前失仪,冲撞了您。”
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蔡佛玉掩饰地擦擦额上的汗。
“她怕是心?有怨怼,不愿献媚,故意来迟吧。”
蔡佛玉笑道:“怎会?她能来到我梁朝侍奉圣上,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皇帝笑了笑,把玩手中酒樽,看?向姜重山:“北胡穷山恶水,一向好出美人。听闻这北胡公主艳动山河,这传言可真??”
姜重山起身:“启禀皇上,微臣未见过北胡公主真?容,不知?传言虚实。”
“是么。但是朕听闻,这胡女自小已许一位将军,便是一直与你胶着抵抗的……呼图楚?”皇帝想?了一会才吐出一个名字,“他被万马踏碎时,曾有一女子前去收尸,捡他的碎骨。”
姜重山道:“皇上恕罪,战场纷乱,微臣不曾注意。”
皇帝哈哈一笑,摆摆手:“罢了罢了,朕是问错了人,你岂会留心?哪个女子美不美。”
顿一下,他意味深长:“怕是这世上除了你的妻女,你这心?中,再无?其他女子的位置。”
姜重山拱手:“是。皇上明?见。”
皇帝不再说话,一挥手,示意姜重山坐下。
片刻后,北胡公主终于姗姗来迟,她一走进来,整个宫殿静了两?息。
她的艳丽与张烈如一把利刃,刺破梁朝宫城的靡软与奢颓。
皇帝的目光一直钉在凤拂月身上,看?她站定,并不打算下拜。
“朕有一个皇妹,”皇帝突然开口,“曾经被遣嫁时与你一样的年纪。”
这话一出在场人皆色变,皇后担忧地看?向皇帝,冲他轻轻摇头。
但皇帝沉浸在回忆中,根本没察觉皇后的目光:
“她当年也应如你一般,一个人站在异国大殿上,不肯低头,不肯屈膝。”
他摇摇头,很玩味地笑了笑:“可朕不是亡国之君,你终究比她少了些福气。”
说完这些,皇帝抿唇,也不想?听凤拂月是否有话要说,只挥挥手。
立刻地,丝乐奏起,偌大殿宇被轻灵乐声盈满——这是北胡羽调,在这个地方?响起家乡故音,并为敌人和音而舞,实在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但众目睽睽下,凤拂月瑰丽的面容没有任何变化,始终平静无?波,踩着曲点翩翩起舞。
她身段柔软舒展,长发飘扬,从肩头扫至腰间,每一丝都带着勾人的媚。
姜眠目不转睛看?着。
红绫飞扬,脚步旋进——她已经离皇帝坐席很近了。
姜眠桌下的手紧紧交握,那感觉,就像在跳楼机最顶端,做好了充足准备,却仍不知?何时会骤然掉落。
下一瞬,凤拂月身躯婉扭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红绫飞出,她身体一轻疾速向前,右手翻出一把软匕陡现?!
“护驾!护驾!”
刹那间前方?乱作一团,皇帝面前瞬间被围的严严实实,禁军“刷”地抽出长剑,却连凤拂月的衣角也没碰到。
她揉身扭转直奔姜眠,眨眼间将刀架在姜眠细白?脆弱的脖颈。
“姜将军!你最好别再往前。”凤拂月用力,刀刃刺破姜眠肌肤,一丝鲜血蜿蜒而下。
姜重山面沉如水,不得已停住。
他早在凤拂月出手时便看?透她意图不在皇上,而是他的女儿,但距离太远,间隔太多人,实在赶不及。
那抹鲜血令姜重山如坠火海,几乎将他灼烧殆尽:“我不动,你不要伤阿眠。”
凤拂月不答话,只是手上没再用力。她垂眸瞥了眼姜眠,这小姑娘一声不吭,比自己?想?象中的体面许多。
“北胡公主,”此刻殿内渐渐冷静,皇帝目色阴沉,开口道:“朕可以理解你心?有不甘,你将刀放下,你与朕慢慢来谈。”
凤拂月道:“放下刀,我还?有资格与你慢慢谈?”
皇帝忍了忍,沉声:“你想?怎么样?”
凤拂月还?真?想?了想?:“归还?燕地十一城,废岁贡和谈书,签订和平盟约不再兵战。倘若真?能如此,我便是留下侍奉也心?甘情愿。”
皇帝大怒:“荒唐!”
确实荒唐。
从未听说过胜战者因一道威胁,而将胜利果实尽数归还?,即便凤拂月的要求并不过分,可也没有人能够答应。
凤拂月轻笑:“那皇上愿意拿什么换?或者说,皇上觉得什么样的筹码,能让我放开手中这把匕首?”
皇帝的脸色完全冷厉下来,双眸蕴含滔天沉怒,死死盯着凤拂月。
这副神情取悦了凤拂月,她弯唇一笑:“皇上心?里很清楚,无?论我开出什么条件,梁朝不会答应的。”
她歪头看?姜眠的脸,用刀背轻轻拍了拍,“在您心?中,为着这么一个小姑娘,无?论付出的多或少,哪怕吃一点点亏,一国尊严扫地,都是不值的。”
那刀背拍在肌肤的脆响回荡在大殿,姜重山沉声喝道:“你别碰她。”
凤拂月目光倏然射向姜重山,恨欲滴血:“闭嘴,还?没轮到你说话。”
她故意羞辱的态度叫姜眠心?里一揪,看?着姜重山小幅度摇头。
姜重山亦望着她,目光疼惜,似安慰她别怕。
皇帝将一切收进眼底,冷声道:“北胡公主,别太嚣张了。你站在梁朝的地界上,威胁朕?嗯?你知?不知?道你的母族与北胡子民的性?命皆捏在你手里?你现?在放开姜眠,朕不会迁怒北胡,如若伤了她一星半点,朕必定叫你悔断肝肠!”
凤拂月仰头哈哈大笑。
她目光一厉:“姓赵的!你以为我是个愚蠢无?知?,只懂在深宫中食子民俸禄的公主吗?你别太可笑了,难道我不知?道我挟持的是个什么东西??她姓赵吗?是你在意的人么?我相信,她死了并不会引你滔天震怒,你会为死了一个臣子家的女儿让已平息的战火重动干戈吗?如今的结果,你如此满意,怎么会反而去做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死一个姜重山的女儿,对你来说,和死一个阿猫阿狗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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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姜大将军——就不一样了,”凤拂月扫向姜重山,眸中恨意雪亮,“不过也区别不大。你倒有能力为心?爱的女儿报仇,可虽数十万兵精兵在手,若没有你们皇帝的旨意,你也只能犹如被拴住的狗,轻易动弹不得。”
姜眠垂在身侧的小手一点一点握紧。
凤拂月这话说的已经完全切中要害了。
她故意挑开了说,没留丝毫情面,正如后世学者所评价的,完全撕碎此时此刻梁惠帝面对姜重山的立场。
能在千万人之中,看?透“姜眠”身上可以深挖的、与众不同的特别利益,这位公主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就像她所点透的,梁朝绝不会为了姜眠而损失一毫一厘,而姜重山也无?法在没有皇帝旨意的情况下随意出兵。
这是一场永远谈不拢的局,其中微妙因姜眠的身份而不断放大,最终将梁惠帝与姜重山割裂成两?个对立面。无?论结果如何,都致使他二人君臣关系撕开一条裂缝。
那些勉强快速背记的文字失去模糊的毛边,显出锋利的真?实感——只有她死在北胡公主的刀下,那条裂缝才会变得更深,且永远不会愈合。
这也是凤拂月身为北胡公主,能为自己?家国做的最后一件意义重大之事。
所以从一开始,她绝没想?过让自己?活。
姜眠不知?皇帝有没有看?明?白?这一层,但姜重山一定心?如明?镜,因为他这样说:
“凤拂月,你只是在赌我能做到何种程度,但只要是赌,总有不确定的成分。”
他身后姜行峥皱眉:“父亲——”
姜重山没理会,声音沉沉,掷地有声:“若你杀了阿眠,你活不成。未来的事发展成如何模样,你把控不了。但若你愿用我的命换阿眠的命,这样的好处至少是可即刻兑现?的。”
皇帝低喝一声:“姜重山!你不要被她蒙蔽了。”
“她不过三言两?语挑拨,你便要一头碰上去吗?!”
姜重山回眸,与皇帝视线交汇在一处。
世人皆知?,南沈北姜,晋城侯沈枫浒与镇国大将军姜重山是两?道支撑梁朝的坚硬柱石。
梁朝胃口没那么大,不可能一口气吃下北胡,只能一点点蚕食。这个过程中,姜重山的威慑力渐渐淡化,直至消失,但那是后话。
此时此刻风波初定,若梁朝没有姜重山,待北胡修复,很有可能局势逆转,反为鱼肉。
姜重山道:“皇上,请恕微臣的罪过。”
皇帝扬声:“你是梁臣,自有骨气,轻易受制于人,大丈夫颜面何在?”
凤拂月哈哈大笑:“姓赵的,你脸皮之厚,真?让我大开眼界。你就这么怕没了姜重山给你看?家护院吗?”
她笑过后,紧了紧手中的刀:“都别动。”旋即看?向姜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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