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老者终于动了。
他?带着年轻男子?上前几步,在宴云笺身前三尺站定。
他?们一起摘了覆面的布巾,同时老者取下头上斗笠,抬眸,露出?一双泛着暗金色光泽的眼瞳。
两人?齐齐下拜,老者道:
“属下大昭皇城军统领范怀仁,携子?范觉参见?二皇子?殿下。”
宴云笺上前扶:“不?必多礼。”
范怀仁却不?肯,低声道:“属下与您缘分至浅,过了近一十八年,才是第一次见?您。请恩准属下将大礼行完,不?可坏了规矩。”
他?执意叩首,带着范觉一起,沉重结实?叩头三下才起身。
离得近了,他?才看见?宴云笺的眼睛带着些?许空茫,不?似正常眼眸的锐利感:“殿下您眼上有疾?”
“范先生不?必称呼我为殿下了,直呼名字即可,”宴云笺纠正,旋即解释,“此?前中了毒,不?打紧。已用上解药,不?久便?会恢复。”
范觉不?由问:“殿……”他?舔舔嘴唇,殿下说不?允许如此?称呼,可直接唤其姓名实?在大不?敬,便?道,“少主,您既然眼睛不?方便?,那方才的距离,您可看清我手臂上的刺青了?”
“没有。但你二人?出?现时,我便?心中有数。”宴云笺道,“你们在暗,我在明,我知道终有一日你们会找上我。”
从他?将乌昭和族图腾画在纸上,塞到沈枫浒嘴里那一刻起,外面流言纷纷厉鬼作乱,他?便?一直静静等待。
感受到他?二人?并无杀意之后,他?就清楚他?们的身份了。
范怀仁微微笑?了:“少主如此?聪慧过人?,先帝在天有知也可放心了。”
“当日图腾一出?,我们近乎前所未有的激动,更莫说您一双暗金色的眼眸,虽然都说您是北羌人?,但我们知道绝对不?是。更有甚者,您在外名为乌烈,这是我们乌语的音,译作中原语言便?是……”
是宴云笺。范怀仁笑?了笑?,怕不?敬缄默了没说。
宴云笺都明白。
“少主,原本我们早就与前来相认,但始终没有机会,想着暗暗观察些?时日也好……”这一见?面实?在非同小可,有太?多太?多话要说,甚至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范怀仁低声道:“属下一直以为您在梁朝降生,必定……必定……”必定什么?,此?刻也不?必再说了。他?断了话头,对着宴云笺欣慰一笑?,满目感慨。
范觉年岁较小,没有父亲那般稳重,早就等不?及了,一双清亮的眼带着期盼,问,“少主,太?子?殿下可还安好?”
宴云笺怔了怔。
见?他?刹那间的茫然,范怀仁解释道:“少主想必不?知……太?子?殿下册立的极早。当年先帝还是九皇子?时,曾在梁朝为质三年,那时便?与皇后娘娘结下情缘。后来皇后娘娘嫁入大昭,一朝有孕,云城殿下还未出?生,便?已被先帝册封为太?子?。只是……”
只是大昭覆灭时,宴云笺尚未出?生,这一节,想必没有人?去?告诉他?了。
宴云笺沉默听完。
“母亲……不?曾与我讲述这些?。”
这些?放在那时,确实?也没什么?意义了,范觉点一点头:“可以想见?。那他?都好吗?太?子?殿下怎么?没与您一起?”
他?带着期待屏住呼吸,还等着宴云笺的答案。而范怀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一遍,还没听到回答就已有沉重之感。
宴云笺静默一瞬,道:“兄长还在宫中,出?来的机会渺茫。”
范觉茫然:“怎么?会……太?子?殿下怎么?会在宫中?”
二皇子?在宫中,那是避无可避的无奈之事,毕竟那时皇后娘娘身怀着他?,她躲不?开,腹中孩子?自然也躲不?开。可太?子?殿下当时已经五岁,皇后娘娘与几位大昭老臣殚精竭虑,甚至鸾台左相舍弃了自己的嫡长子?做太?子?的替死鬼,去?为他?铺好了路。
太?子?殿下怎么?也不?应该在梁朝宫中啊。
宴云笺只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兄长也是苦命人?,但是他?极其聪慧机敏,会照顾好自己。”
话说到这,范觉还有些?怔然,但范怀仁心中已经明白。他?到底年长,城府又深,很清楚宴云笺此?话是在维护他?兄长的尊严——即便?梁朝没有人?知道太?子?殿下的真正身份,可他?一个男人?,又能以什么?面目在宫中活下去?呢?
宫里除了太?医,可就只有……
“太?子?殿下……属下看着他?长到五岁,见?识过他?的□□,”范怀仁点点头,“他?样貌随了皇后娘娘,只有乌黑的眼珠,倒也算苍天垂怜,庇护于他?……不?像您,真真与先帝一个模子?里刻下来的,与他?像极了……想必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吧?”
宴云笺浅浅笑?了下。
近十八年的光阴,所有苦楚折辱全部消融在这个笑?容中:“都过去?了。”
他?气度静雅,从容沉稳,一副君子?梁骨明昭端然。范怀仁看在眼中,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原本先帝有后,便?已经是乌昭神明垂怜,叫他?感激涕零了。而今却见?少主这般心性气度,他?心中宽慰酸涩,背过身去?忍一忍眼底涌上的热泪。
“殿下,请恕老臣失礼……”范怀仁略平复心情,一时忘了改称呼,“老臣实?在开怀,若先帝看见?您这般,不?知该有多欢喜。”
宴云笺很少听到有关自己父亲的事情,少时在母亲膝下待了十年,她偶尔会提,却不?多提。
范怀仁稳住声线,迟疑片刻,犹豫问:“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问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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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可知,当年皇后娘娘身怀有孕,乃是双胎?您那一母同胞的兄弟……”
宴云笺静静听着。
他?知道,他?定要问此?事。
耳边依稀响起离宫之前,晴和宫里母亲殷殷低语:阿笺,你要离开了,娘要有一件事可以告诉你了。
此?刻,在对上范怀仁满是憧憬的目光,话在喉间转了转,他?终是说:
“不?知。母亲从未提过。”
范怀仁望着他?,缓缓笑?了。
“殿下,请恕老臣再称您一声殿下。您大抵不?知,臣少时便?已声名远扬,震彻大昭上下,先帝不?止一次赞颂臣洞察人?心世无其右。”
“你想保护自己的兄弟,便?是直说也无妨,老臣只想确认他?还活着,其余的不?会多问。”
宴云笺微微垂眸。
范怀仁一点余地也不?留:“您不?必思疑自己粉饰功夫做的不?好,实?际上已经很难得了,但您再不?动声色,算来还没满十八岁吧?臣早就是一千年狐狸,如何能看不?出?来。”况且他?有心相护,这心意挚纯,亦很难遮掩。
既剖白到这般,宴云笺只得摇头:“范先生奇思妙绝,令人?心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怀仁笑?而不?语。
殿下才是真正的令人?心折。
凭他?方才的表现,略一思索便?能明白:皇后娘娘那般聪慧有手腕的人?,必定用了手段隐瞒双胎的秘密,她知道孩子?一旦降生,必定承受常人?所不?能承受之苦。一朝分娩,悄无声息安然送走一个,不?至于让两个孩子?都留下来受罪。
范怀仁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传乌昭和族暗金眼眸,如果双生胎都生了这样眼睛,却也难办,看这风平浪静,想来另一位殿下也是黑眸。”
“嗯。”
“泯然众人?,这是好事。”
宴云笺微微笑?,笑?容里欣慰轻快。
第48章 酒酽春浓(三)
范怀仁一直看着宴云笺。
上天实在不算公平。
一母同胞的兄弟, 一个暗金眸,一个墨黑眸,可想而知皇后娘娘必定当机立断将?黑眸孩子送走?。
——如果注定要让一个孩子吃苦, 两人都是黑眸,且还有五五开的可能性,但若有一人随了父亲, 那便注定?是他,要留在深宫地狱中吃尽苦头。
而殿下至此,竟无丝毫抱怨, 甚至如此恪纯,轻描淡写又不着痕迹维护自己那不知在何?处平安成长的兄弟。
“殿下,只要?知道另一位殿下还活在世间, 那便足够了。苍天待先?帝终是没?有苛待至尽, 到底还为他留下了三个子嗣,老臣更?是有幸能够侍奉左右……日后到了地下跪见乌昭神明, 亦有交代可以瞑目了。”
宴云笺温声道:“范先?生理解,我很感激。您也无需再提侍奉二字, 云笺于您是晚辈。”
“礼不可废。范氏一族奉您为主,永生永世不会改变。”
范怀仁闭了闭眼,胸中汹涌的情绪一下下拍打着他心脏。
他喃喃:“有您在……我们乌昭和族人洗冤有望了……负辱多年?,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他的情绪感染了范觉,沉默半天, 这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少主, 您从那龙潭虎穴中活下来?, 又来?到这里, 还杀了沈枫浒,您一定?有一番谋划吧?”
宴云笺轻轻点?头, 先?问道:“大昭鬼骑兵究竟有多少人手?”
“不多,我们的旧部当年?在沅渡之战被冲散,如今能整合到一起的,只有不足一千人,不过倒不乏能手,且尽是忠心之人。”
他父亲常说,不忠之人便是能力再盛,也绝不可用,“少主放心,这些人都经过父亲严格筛选,对乌族忠心不二。多年?来?只是听?令父亲的调派与任遣,并非认我父亲为主。”
范觉端正拱手:“我们的祭堂中摆着先?帝灵位,所做的一切都为了先?帝,为了乌昭皇族。如今得知您活着,大家不知该有多激动,鬼骑兵在东南被叫了多年?,终于迎回了它真正的主子——无论您有何?谋划,一切都听?您指挥调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鬼骑兵在这里,是为了杀沈枫浒么?”
“原本是为了追查当年?旧事,但我们人手虽精,却实在不多。父亲在这里留有一处秘密地方,悄悄囤养精兵强将?。”范觉叹气,“本想着人马壮大之后再做打算,可沈枫浒来?东南之后,仗打的不行,派头却着实恶心,他们原也是皇城军编下的,该是世家出身好歹该有些体面,却没?想到那般龌龊,竟强抢民女充作军妓。”
“我们……我们本是大昭遗民,他们梁朝的事,原本弟兄们是不想管的,可父亲说百姓无辜,该是不分国界。所以这才不得不暂时放下手头的要?事,尽可能去阻止沈枫浒作恶,但我们人马太少,只能吓唬吓唬他,却不能真的出手与他硬碰硬。”
宴云笺微微笑了下:“但行善事,必有后报。若非如此,我还不知何?时能找到你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范觉微微愣着,范怀仁却是了然一笑。
若无鬼骑兵名头在前?,那夜宴云笺出手救下那夫妻,又怎会在惊慌失措的士兵口中听?闻鬼骑兵的名字,而定?下后续的计划。
宴云笺按了下范觉肩膀:“你们做的很好,乌族该当如此。”
范觉咧开嘴,重重点?了下头:“少主……”
山间一阵寒风凛冽,带着重露的凉意?,有些刺骨。
宴云笺向山洞侧头。
他轻轻抬手,“范先?生,范公子,我们进去说。”
进了山洞,范觉点?开一个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将?漆黑山洞映的亮堂几分。
这洞口不大,里边还算深,往前?走?两步,火光照亮的地方更?大,隐约瞧见前?面身穿浅杏色衣衫的姑娘。
范觉愣了愣,下意?识看宴云笺。
宴云笺没?注意?他的目光,先?直奔姜眠而去,蹲在她身侧,手背轻轻贴在她额间探了探。
还好没?烧。
方才在外交谈那会儿功夫,他心里始终惦念着姜眠,担心她体弱,又受了伤,在这里会冻着。
这样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懂的,范觉极有眼力见,忙去捡了些柴,用手中的火折子生了火。
他特意?将?火堆离姜眠近一些,这会儿火光大盛,将?她娇美温婉的脸庞映清清楚楚,也将?宴云笺眉目间的疼惜尽数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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