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风念
“什么?意思?”
这便?是整个事情的重点了,宴云笺不知能否说动姜重山,但他定?要试一试。
他抚衫下拜,端端正正跪在姜重山面前:“义父,孩儿此举并非回?话?,而是恳请。请义父听我陈情。”
“此信来意的确歹毒,若义父不曾垂怜于我,只怕看到信件那?一刻,便?将我一剑杀了,他们?自然满意。可若义父未受挑唆,仍旧信任我,问清所有来龙去脉趟了这水,对于他们?而言,也不亏。”
宴云笺双手扶地?,缓缓弯腰叩首下去:“孩儿并非有意隐瞒,只是想保义父中立的立场。”
行走于暗夜悬崖,已是千难万险,但他仍要跋涉于荆棘中——可是,他只愿一个人?走。
姜家?对他而言,比生命更重,和?他的信仰等同珍贵。
“义父平安,家?人?才能平安,我必定?全?力?保全?姜家?的干净。即便?真有一日我一败涂地?,义父也可退一步明哲保身,将我诛灭而保全?自己。”
姜重山沉默了很久,忽提起一事:“当日在姜家?祠堂,你不愿入姜门族谱,也有这一节的考量,对吗?”
宴云笺有些怔愣地?抬头,他似乎是没想到姜重山会忽然提起此事,目光显出茫然的纯澈来。
宴云笺见他眼神那?一刻,便?心下了然,也不等他回?答,又道:“你只是告诉我一些事情,我又没说要做什么?,不至于到你说的地?步。”
会有这么?简单么?。
有些事情,知道了,和?不知道,是天差地?别。
宴云笺浅浅笑了下,摇头。
“义父,我不愿赌。”
他定?定?道:“若是因为我而伤了您,姜夫人?、大哥,还有阿眠。哪怕只是丝毫,都让我万死莫赎。”
下了十八层地?狱修不到来世,在乌昭神明面前,他永远都是一个耻辱。
姜重山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看着,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宴云笺额头上重重戳了一记。
“原来只有平安无事的时候,你才拿我们?当家?人?,等遇到了难事,就只想着自己扛,”姜重山道,“你说的这些话?我都听得懂,即便?你不讲,我也能猜的到你的心思——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说了,我就会对你的事不闻不问,随便?任由你置身危险,再不理会了?”
“阿笺,你没当过父亲,你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姜重山叹过这一句,眉头一拧,不轻不重一踢宴云笺膝盖:“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像什么?样?子?”
“你不肯说,那?也罢了,”姜重山不再给宴云笺机会,将手中信纸折了几折,收进袖口,下巴冲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你一向敏察,应当知道门外有人?,你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他这样?问,宴云笺下意识向门口看一眼,他早察觉出姜重山来的时候,身边还跟了几人?,只是他没让他们?进来。
此刻房门紧闭,纵使他能判断出人?数,也无法得知门外人?的具体身份。
姜重山扬声道:“进来吧。”
房门应声而开?,从外面走进来三?人?。
不,准确来说,是走进那?两人?,还有一人?是趴在地?上爬进来的。
爬进来的人?一身污泥,衣服破破烂烂挂在身上,也不知他穿了多久,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头发一片一片的结着块,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走进来的那?两个人?,却是老熟人?了。
宴云笺目不转睛盯着范怀仁和?范觉,知道眼下情状已非他所能控制,一颗心沉沉下坠。
范怀仁懂宴云笺的心思,歉声道:“公子,实?在抱歉,我们?抗衡不得姜大将军……”
“你也不用看着他们?,”姜重山在一旁道,“他们?确实?听你的话?,根本没打算出现?在我面前,但那?书信为我指了明路。他们?带着这么?个人?,实?在跑不快,这才被我请到了。”
姜重山垂眸,望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乞丐,话?确实?对着宴云笺说:“你应当也没见过此人?吧,想必他嘴里有你感兴趣的东西。”
宴云笺拧眉:“义父……”
姜重山却不管他了,径直向前走去,在乞丐面前停下。
“抬头。”
乞丐小心翼翼抬头。
姜重山目光一顿,虽时间推移变得锐利:“甄大人??”
甄如是愣住,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姜重山看了很久,渐渐地?,他目光变得不可置信:“姜大将军……你是姜重山将军!”
“将军!求您救我!求您救救我啊!”
姜重山不动声色俯视他:这人?失踪已有二十多年了。
他回?头看一眼——阿笺找的人?,竟然是曾经的太医院院判甄如是。
姜重山微微抬手,没给宴云笺开?口的机会,看着抓他衣衫一角的甄如是:“甄大人?,对你感兴趣的人?不是我,是他。但在这个屋子里,对你的命说了算的人?,是我。”
“我对你的生死和?你掌握的东西,并不十分?在意。你能说最好,不说也无所谓,”姜重山慢慢抽出腰间长刀,冰凉的刀刃抵在甄如是脖子上,他动作随意,锋利的刃边已将甄如是的肌肤破开?一道小口子,“说了秘密,我会考虑保你的命。一字不说,我立刻砍了你的头。”
对他的儿子,他没办法。好话?说了没用,歹话?不舍得说。但对于甄如是,姜重山不介意用最快最稳的办法逼迫。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甄如是抖个不停,舌头也有些不利索,“只要……只要你们?能保我的命,保我绝不会死在那?些人?手里,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说出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虽然惊骇之极,但还没到吓傻的地?步,懂得怎样?才能保全?自己:“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我可以?让你们?满意……当年大昭灭国大有冤情,我是重要的证人?!我……我手上还有一份证据。只要你们?保我不死,我愿意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作证——为乌昭和?族伸冤!”
姜重山瞳孔微微颤动,目光如黑沉深渊般钉在甄如是身上。
片刻,他回?头看宴云笺。
明灭扑朔的火光下,他温润如玉的侧脸棱角分?明,乌净的眼眸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不惊诧,也不骇然。
平静的像一泓静深的水。
第64章 鹤归华表(三)
姜重山看了宴云笺很久。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几乎摸到了他性子中的底色。凿开深深的冰层, 听见底下汩汩流淌的泉水。
到此刻才知,那些暗流,不过是他?身外的一层护甲。他内心的深渊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不见底。
宴云笺没说话, 迎上他目光看了一眼。
姜重?山忽觉心头一刺,转过了脸。
“甄如是,”他?声线冷漠, 望着伏在地上破烂抹布一样的男人,“你消失二十多年,若本将军没记错, 你办的上一件大事,便是奉帝命带着药材,前往大昭抵抗当时正流行的瘟疫。”
甄如是嗫嚅:“是……”
“接着你便销声匿迹, 不知死活, ”姜重?山上下扫一眼,看他?满身泥垢狼狈, 也知过的什么日子,“不成?想是逃亡了这么些年。说说看, 为?什么。”
甄如是咽一咽口水,抬眼:“姜大将军,您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如今小人只是您脚下的一滩烂泥罢了。只要您答应保我这条命,我定?知无不言, 可若将肚子里的秘密掏出来, 反倒害了自己性命, 那么小人就算是死, 也要揣着一肚子私隐下去?见阎王老爷申冤。”
姜重?山道:“我如何答应你,你才敢放心交底呢。”
甄如是的眼目光飞速在宴云笺和姜重?山身上巡视两个来回。
他?只是流亡逃命, 却绝对不傻。更?何况,市井东躲西藏二十多年,更?是练了一身识人的本领。
那年轻男人皮相这么漂亮,看眉弓骨相走势,倒不大像梁朝人,像西南那边的模样。
生一双异瞳,还命人抓自己,什么身份,他?心里有底。
而姜重?山,却愿意站在他?前面。
不,不是站,是挡。一字之差,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的微妙。
甄如是眼皮耷拉下来,浑浊的眼珠快速地左右一转——姜重?山和这年轻人的关系不简单,他?若有似无护着他?,身上的气场偶然?间对向?那人时,分明是舐犊之情。
“我要你发誓,”甄如是一横心,遥遥指着宴云笺,指尖正对他?那双不含一丝杂质的暗金眼眸,“乌昭和族人。”
宴云笺眸光闪过一丝彻骨阴寒。
选了路,硬着头皮也得走,甄如是咽了咽唾沫,“……并非针对,乌昭和族人向?来讲究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向?我发誓,你必定?会在姜大将军面前保下我的命——别人杀我你会保我,姜大将军嫌我碍眼,你也得留我的命。我才可安心。”
他?倒也会挑人,知道拿捏不住姜重?山,就顺势下找,迂回来算计。
一旁范怀仁和范觉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厌恶。
宴云笺道:“乌昭和族人的誓,不会随随便便对人起。”
“我……”
“乌族的誓,你不配。”他?从怀里抽出一把匕首,刀身古朴无奇,却有沉甸甸的质感?,“但有旁的规矩适合你。残害过族人的小人,同族人人得而诛之,在我们的信仰里,罪恶滔天断指来报,收你一根手指,算你把命押我这。”
甄如是算是听明白了,这人骨头硬,不吃威胁,说话比他?有底气。
这一时片刻,竟找不出手里还有什么可用的筹码。
眼看着宴云笺向?他?走来,一副要断他?手指的模样,甄如是惊恐叫道:“你……你若砍我手指头,我我我……我就是死了,也必定?不会吐露一字半句!”
宴云笺脚步未停,颔首道:“好一出视死如归。”
真这么有骨气,不至于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二十多年。把命看的如此金贵,露出最大软肋,还妄图拿捏别人。
甄如是看宴云笺真的不管,依旧径直向?他?走,这才终于慌了:“姜、姜大将军——您、您救救我!”
姜重?山拽住宴云笺手臂。
他?手臂上的肌肉十分僵硬紧绷,被自己拉住,才感?觉有一瞬间的放松。
姜重?山道:“阿笺。”
他?没看见过宴云笺动怒。就算是训斥过他?,罚过他?跪,甚至动过手,在战场上,更?是每日都有新的情状拨动人的情绪,可是没有什么能撼动他?异于常人的沉静稳妥。言谈举止,从不锋芒外露。
“你交给?我。”
轻轻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停在原地,姜重?山先于宴云笺半个身位:
“甄如是,你的确是个聪明人。但眼下,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我说过会保你的命,必然?做到,若你想借此逼迫我的儿子,劝你趁早收了心思。要知道此时此刻你最大的用处,就是你肚子里藏着的那点秘密。你抵死不说,我们拿你没办法,留在这里也是浪费世间,倒不如赶出门去?,任由你自生自灭——反正你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处。”
说了这么长一段,甄如是全都听进去?,第?一个反问的却是:“你的儿子?”
姜重?山面色不变,也不回答,径自说:“你要想好,此地已是你眼下能拥有的最安全的地方。说了,你就有价值,值得我护着;不说,你在我眼中不过一滩烂泥而已。”
明白。这算是特意告知,他?们的情义,倒比自己想象的更?多几分真心。
甄如是沉默了好久,道:“并非我不想说,我当然?会说……”
他?抬头瞅一眼宴云笺,又?转过去?,正对上那对父子冰冷的目光,嘴唇一动:“我……我说的时候,能不能请这几位先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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