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祝缨道:“当然!我还要再干一任呢?”
“咦?”
祝缨道:“三年哪够?要干,就得干好,我不走。”
“嗯!”
祝缨对花姐说得坚定,事情其实不少。等麦收的这几天,她不但将与两案相关的证据准备好,又将福禄县这两年的情况写了足有三万字。再寻了两只很结实的口袋。等待的时间里,苏鸣鸾又到了县城来,山上还没有开始春耕,现在也不是她下山的日子。
她是来协商买些农具的。
祝缨又让她再写一封向皇帝问好的奏疏,苏鸣鸾写什么她也不干预,但是她会代为转达。
苏鸣鸾惊讶地说:“阿叔要亲自去京城?”
祝缨道:“你想不想与我一同去?”
苏鸣鸾有些意动,缓缓地摇了摇头:“寨子里事还多,我现在还走不开。以后……可以么?”
祝缨道:“当然。先去写奏本,我来安排。”
苏鸣鸾笑道:“好。”
她去宅子里写奏疏,祝缨继续收拾行李。她亲自到了田头监督单八等人收割麦子,收麦子花了一天半,又晒了四天。福禄县此前无人这样种麦子,看到单八等人收完了麦子摊开晾晒,围观的老农激动极了,他们也有耕完了地的,也有现在还没有牛的,凡有空的都来看晒麦子。
也有悄悄伸手攥一把走的,议论着:“咱们也种这个?不知道种子哪里有?”
有大胆的就求祝缨:“大人,咱们也能种么?”
“多一季粮啊!”
还有问产量的。
祝缨道:“你们将春耕做好,等我回来安排。信不信我?”
农夫们一齐说:“信!”
祝缨命人将麦子称重,算出来亩产与单八估计得差不多,只是肥料得跟上。祝缨得到这个结果终于放心,将麦子装了两大袋,余下的都收入库中。
当天,她带着极简单的行李,也不用车、只骑马,与曹昌两个人往京城飞驰而去。
她将奏疏一类都打包好自己背在身上,另备一匹马不驮人,驮着两口袋的麦子,两人又另有换乘的马匹,一路上换马不换人。
第三天,两人到了一处驿站,曹昌进门便喊驿丞准备房间,说这是准备赴京的祝大人。驿丞尚未回话,一个熟悉的声音找了过来:“大人?!!”
侯五!
祝缨道:“你休息好了?”
侯五道:“大人!幸亏没错过!小人有事要禀!”
祝缨让驿丞准备好房间,才让侯五到房里回话。
侯五进门便说:“是王大人要您回京的!我、我对不起您!”
“起来,慢慢说。”
“郑大人体恤,说我太累,另派了小曹的表哥来送信。小人就想,在京城逛逛,不合路上被王相公看到了。小人上回到京里,曾往他家送过信……”
王云鹤记性极佳,祝缨派侯五进京都是前年的事儿了,王云鹤竟然还记得他。想来一个独眼龙,也确实挺好记的。王云鹤命人叫住了侯五,略一问,侯五还没反应过来,王云鹤已问出底。
想到段婴已经回京,王云鹤虽不想让祝缨回来,但她现在总被各种官司刮到,不如叫她过来解释一下。一直不在京城,许多事情是极不方便的,两年了,该来露个脸。出现一次,能省很多麻烦。
第161章 面圣
侯五一路奔命,又怕又累,跟祝缨说话的时候已是面无人色。曹昌弄不大明白这其中的原委,看侯五一脸闯了大祸的样子有点可怜,沉默地从驿卒手里接过了热茶水来,先给祝缨斟好,再给侯五倒了一杯。
茶还滚烫,侯五也喝不进嘴里,祝缨道:“你给他拿两个果子,不拘什么,润润喉。”
王云鹤下令的时候绝不会对侯五解释,侯五乃是自觉不妙跑去向金良求教,金良不在家,他只得挨到了郑府,然后被郑熹给派了出来。郑熹也不会对他解释,他就一路惴惴不安地仓皇赶路。
曹昌从驿丞那儿讨了两枚橘子过来,给他剥开了,他往嘴里塞得太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祝缨道:“还行。应付得来。”
侯五鼻头一酸,含糊地道:“大人,我闯祸了。”
祝缨摇摇头:“也不算什么。你慢慢地回去,回程就不用着急了,到了家就听大姐的吩咐干活。跟小吴两个好好处,让他多留意衙里的动静,你多留意外面的消息。回去把遇到王相公的事儿跟大姐说一下,只对大姐说,对别人要保密,做得到么?”
“是!”侯五的声音微微发抖。
祝缨道:“莫慌。”
她跟金良要人的时候,侯五就是个来当门房兼养老的,奔五的人了,把人家这么使已超出了预期了。她身边这些仆人,哪个没点小毛病呢?这些她心里早有一本账。
两桩案子本来就刮到了她,离京两年多了,回去一趟其实是件好事儿。她说:“吃过了饭都早些休息吧,别累坏了。”
“哎。”侯五的声音有些哽咽。
祝缨再三叮嘱他:“不用回去得太急,尤其进了福禄县,都在春耕呢,别让他们着急。谁要问你,都告诉他,我回了京里自有主张,记下了么?”
侯五慌慌张张努力背了三遍,将词儿记下了,最后说:“大人,真的没事儿么?”
祝缨看他太紧张了,玩笑的话都不适合讲了,她镇定地点了点头:“当然。”
侯五稍稍放心,回房休息去了。
祝缨对曹昌道:“吃了饭,你也赶紧歇着去吧,我这里也不用你伺候,你养足了精神好赶路。从明天起,咱们每天只吃早晚两顿,要早些赶到京城才好。”
曹昌更无异议。一天只吃两顿饭?他以前就是这样的,祝缨应该也不会是故意刻薄他,就是为了赶路,这点苦他吃得下。
祝缨又算了一回日程,因为在县里又多花了十天,两千七百里路程她只有五十天时间,从南往北都开始春耕了,不少地方开始下春雨,还要刨去路上天气不好之类的突发情况。最好比最后期限早到个三、五天,一是休息、二是打听一点情况心里有数。这样算下来一天得跑个八十里,才能保证时间富裕。
好在遇到了侯五,算是知道了召自己进京的目的心里不用慌了,只要专心赶路就行。也不算太累,还能扛得住。
心里有了谱,祝缨又把事情的始末在心里捋了一遍,安心地睡了。
次日一早,她起身的时候曹昌、侯五也都爬起来了,曹昌赶紧去找驿卒讨要热水、早饭。祝缨再次叮嘱侯五:“莫慌,回去更不要慌,也不要惊了县里的人。”
“是。”
吃了早饭,祝缨让曹昌多吃一点,然后在驿站里又停了两刻,两人才骑上马疾驰而去。
此后一日两餐,早上吃完了必要稳一下才走,晚上投宿之后也要稳一下再吃,两餐都要吃得又多又好。一路晓行夜宿,遇到有大雨山路的地方就停下,以免山石滚落出了意外。途中遇到两次路坏了的情况,一次等了两天、一次等了三天,又有一次遇到大雨,他们这一天只走了三十里。
这一路最重要的行李就是麦子,祝缨走得格外小心,住宿的时候不时检查,途中又寻了油布包裹以防雨水。
其余时间路上都还顺利,很快,京城在望。
…………
蓝良志与孙一丹都是在政事堂里听差的书吏,能在这里听差,书吏也比外面的六品官有威势。在外面,他们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到了政事堂里与同僚私下也是乱开玩笑的。
蓝良志戳戳孙一丹:“有信儿了么?”
孙一丹道:“你问哪个?”
蓝良志道:“那个ing呀!这一个都到了,那一个入京的文书不还是你拟的么?”
“你急的什么?”
“咳咳!就说这人呐,有个好爹到底不一样。”
他们嘀嘀咕咕的,说的正是前不久抵京的段婴。段婴他爹段琳是太常,九卿之一,儿子也是“主动”请示去苦寒边塞的。东宫有子,段婴写了一篇极好的文章呈上来,又有人为他说好话。
皇帝一想,发了话:“如此文章,是有些可惜了。”
过不两天就把人调回京来进了著作局,做个著作佐郎。著作佐郎,从六品,还挺清要的一个官位。段婴出仕才几年呢?出去转了一圈儿就回来就任这么个职位了。这个职位还跟修史有关,对文人而言是个不错的资历。
大家平常说“两个ing”,虽有戏谑的成份在内,是想看祝缨和段婴打擂台闹点小笑话,也是以为二人有点“旗鼓相当”的意思的。现在一看,一个转了两年回来了,另一个还要沾上官司回来解释。
孙一丹道:“这人跟人啊,不好比、不好比。”
两人嘀咕一阵儿,蓝良志往正堂里一指,低声道:“不知道王相公是个什么意思?”
孙一丹道:“那个ing就吃亏在出身上了,王相公要是他爹就好了。”
“呿!真要那样,这擂台也就不用打啦。”
“也不知道现在到哪儿了,王相公就一句话将人调了回来解释,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要是生气,以后可就难熬喽!郑詹事自己都还猫着呢,我看有点不妙。”
“是啊,可千万别误了时辰,要是耽误了,怕又是一桩麻烦。”
他们两个对祝缨未必就有多么的亲近,只是看到段婴的得意,心里忍不住有一丝小小的感慨。
两人正嘀咕着,又一个同僚赶了过来:“来了!来了!嘿嘿!嘻嘻!”
蓝良志道:“你傻笑什么?!!!谁来了?”
那人道:“那个ing进京了,你们猜,他是怎么着来的?”
“难道又有人路上偷袭他?段家不会这么嚣张吧?”
“不是不是!”来人一边比划一边笑,“哈哈哈哈,他!他!哈哈哈哈,二十好几了,还光着个下巴回来了!!!好么!一看着他的下巴我就想起段智那老儿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三人抱在一起狂笑了起来。
都说:“不愧是他!!!”
三人看热闹的心都起来了,一起说:“快,瞧瞧瞧瞧,快瞧瞧去!!!”
蓝良志搓着手问:“在哪里?进了宫门没有?不对呀,他外放之后门籍就没了,你从哪里知道的?”
…………
祝缨一路紧赶慢赶,于京城外三十里的驿站里宿下的时候,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三天的时间,与她预计的差不多。金良亲自在这里等着她。
祝缨原打算在这里多休息一天再进城的,见到金良便问:“怎么?有事?要我现在就进京吗?”
金良道:“你还说呢,前两天甘大他们回来,可急坏了!亏得七郎说你一向心里有数,不叫催,只叫我在这里等你。”
两人坐下,金良道:“段婴回京了,著作佐郎。”
祝缨道:“我路上看到邸报了,这个职位倒是适合他。”
“你倒不生气。”
“我为百姓庆幸,不用在他手下讨生活。”
金良笑得浑身打颤:“你这张嘴也够呛。虽如此,他在圣上身边了,你……”
祝缨道:“你好奇怪,我为什么要同他比?我自己的事儿还没做完呢!郑大人要是因为他改了我的路子,我连郑大人也要瞧不起了。”
金良现在听她这么说郑熹,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你这脾气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