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不客气,不客气哈。”丁校尉拿人手短,答应得痛快。天天在县城和营里,有时候还要被老婆打,他也呆得有点腻也想透透气——这话就不用说了。
祝缨道:“还请丁兄明天就与我走一趟,先去看一看,心里好有个数儿。瑛族的事已上报朝廷了,不能当是化外蛮夷来待。”
丁校尉道:“放心,我们知道的。上头不放话,咱们不能拿獠人的人头凑数儿。谁闯了祸,谁自个儿收拾,都明白。”
祝缨道:“见了瑛族的人,不可称‘獠’,他们是瑛族。”
“鹰?那有猴儿不?”
祝缨笑道:“以后帮你问问。”
“那行。”
祝缨又留丁校尉在县衙里吃饭,丁校尉道:“不了,家里母老虎备了饭了,我要敢不回去吃,她能吃了我!”
祝缨道:“嫂夫人是关心你。”
丁校尉连连摆手:“享不了这个福,我走了。”
…………
顾同送完了乡绅们,回来又与丁校尉擦肩而过。
他跟顾翁差点闹掰,自个儿赖到县衙里住的,落到了众乡绅眼里仿佛是顾翁故意将他给送过来的一般。也有姻亲拉着顾同的手说:“你小子出息了。”的,也有人说顾翁可真是“好福气,得了县令大人青眼的。”顾翁被他们说得皮笑肉不笑的,只想回家。
顾同与他们在门口说了一回话,才将他们一一送走,回来时连丁校尉的事儿也没听到。顾同心里痒痒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祝缨跟前。
祝缨道:“都送走了?”
“是。”
“走,咱们后头吃饭去。”
“哎!”顾同赶紧撩开了帘子,同时问道,“老师,这就完了?案子怎么弄?”
“老师还没完呢,案子那当然就是照着案子来办了。”
“要是獠、哦、那个瑛族人闹起来怎么办?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大简单。就算事儿简单,也容易被人拿去做文章,不然赵苏不能这么着急跑回家去。”
祝缨道:“他是关心则乱。既然明面上是凶案,咱们明面上也照着凶案来。暗地里谁要拿这事儿做文章,咱们也就暗地里也作一篇文章怼回去就是了。莫慌。”
“哎!”顾同笑了,这样处事十分利落,他喜欢。
两人去了后面,张仙姑也认命了,走了一个干孙子又来一个徒孙,她说:“来,吃饭了!”
赵苏几乎不与他家一处吃饭,顾同不一样他是住过来的,张仙姑和祝大还都挺喜欢这个爽快的小子。祁小娘子就不太合适与这个年轻男子同桌了,她拿了饭菜去与祁泰一道吃。
张仙姑道:“才回来,你衣裳换了去。”
祝缨道:“不了,吃完再弄吧,对了,我明天还要去西乡。”
张仙姑端饭的手停住了:“啥?你才歇了几天呐?”
祝缨道:“我又不走远,几天就回来了。”
顾同跟着说:“您老放心,我陪老师一同去,一定会侍奉好老师的!”
张仙姑看了他一眼,心说,你一个年轻男子跟着我才不放心呐!
祝缨道:“是案子。”
张仙姑叹了一口气:“哦。”
祝大道:“老三呐,你不是说的司法佐吗?怎么自己去了呢?”
“这事儿他办不了。”
“哦。”
顾同心道,原来咱们家里都一样,老头子们都是这么的啰嗦。不过张仙姑和祝大比他祖父好点,祝大有时候爱装腔作势的,顾同开始还被他哄住了,后来发现他就是纯粹的装腔作势,内里什么都没有,也就不怕他了。不像顾翁,故作神秘,但是亲祖父,有时候还真能出点贱招,令人防不胜防。
让顾同选,他还是想跟祝家人在一起,轻松。
吃完了饭,祝缨才问顾同:“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同去了的?你学不上了?”
“嘿嘿。学生这不是转了科了吗?办案么,总得跟着学着点儿,您说是吧?”
祝缨道:“你律条没背熟,先学这个没好处。”
顾同问道:“那是为什么呀?”
祝缨道:“你背的东西是死的,就像地基,地基也是死的,它绝不能活!我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活的,会妨碍你打地基。”
顾同道:“我不怕!我只记住了什么是该记牢的就行。”
“你留下来好好上学,先把该背的都背熟了,回来我要查的。”
顾同撇撇嘴,还想讨饶撒娇,祝缨就安静地看着他表演,演了半天顾同突然不演了,说:“唉,骗不过。我明天上学去,老师,你一路平安,早去早回,家里都等着你呢。”
祝缨被他逗笑了,道:“知道了。睡去吧。”
顾同就住她家后衙客房里,一步三回头地回去睡了。祝缨将第二天要做的事准备好,也回去房去准备休息了。张仙姑已经给她准备好了热水,祝缨道:“不忙,我又买回来些东西,你们收一下。”
张仙姑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叫花儿姐来。”
祝缨回来了些珍珠,由于异形珠涨价了,她没有多买,又匀了些钱买了点宝石。分一边说:“留一份儿,在京城看郑夫人已经显怀了,得有五、六个月了,这会儿怕不快要生了。”
花姐道:“这边又没有好的绸缎料子,我这两天四下讨些碎布,给孩子缝个百衲衣吧。”
祝缨道:“这个好!我穷,就得想点儿别的招。”
张仙姑道:“穷还买这些宝贝!”
祝缨道:“还说呢!它还涨价了!涨了四倍,一问,宫里说,镶着好看,就要征一些做贡品了。要死!”
张仙姑惊讶地道:“什么?那不跟你想一处去了吗?”
祝缨看了看她的头上,说:“是啊。你头上这个,得值一百贯。”
张仙姑一时头都不知道要怎么摆了,赶紧把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这么贵啊?”
祝缨点点头,张仙姑不再跟她说钱的事儿了,攥紧了簪子先回房收好。祝缨与花姐偷笑,花姐道:“那这一包不是你先挑?”
“他们都挑过一回了,好用的他们都拣走了,我能挑出几颗就不错了。”
“一颗也好,一百贯呢。”花姐取笑。
两人又笑了。
将她带回来的东西都收好,花姐问道:“听说死了人,又与瑛人有关,案子很大么?”
祝缨低低地将事情说了,最后说:“我一直防备着有人反对,并不敢着紧就催着他们归附,只想羁縻便罢,免得激怒一些人。我以为要到阿苏洞主过世,又或者苏媛受封时才会有大波澜,竟还是想差了一步,此时就有命案了。所以,你们在县城也要小心些,不过我也有准备了。”
“怎么准备的?”
祝缨又说了防火防盗以及乡村巡查的事儿,花姐道:“你想得仔细又周到,纵有事,也能收拾得很好的。真的,我就想不到。”
“唔,我只是想,要是我来干,会干什么事。比如放个火之类的。”
花姐道:“你总能想到前头去。”
祝缨道:“也不是回回都行的,这次就没料到。我得好好想想了。”
光是自己防盗还不行,还得从源头上给它掐了,祝缨决定与阿苏家好好谈一谈这个事儿。她自己对整个“獠人”是有一个大致的想法的,总的来说是羁縻,既然是羁縻,也就算是归朝廷管辖的一部分了,人口的归属、户籍、律法的适用等等,最终还是要朝着“一体”的方向来的。之前没有提出来,是因为连敕封、羁縻都还没有做到。
现在遇到了这个凶案,只好先把适用律条这一项拿来跟阿苏洞主、苏媛先敲定一下,同时,她也把给朝廷的奏本先打了个腹稿,定稿还要看接下来事态的发展。
……——
次日一早,祝缨就带着一队人马赶往西乡,丁校尉也带着两什人如约而至。两队人并作一处,丁校尉道:“可算能出来逛逛了。”
祝缨道:“咱们这是赶路的。”
“放心,这些人脚程可以的。”
他们又走了一整天,将将到了西乡。赵苏亲自迎在道旁:“孩儿拜见义父,义父一路辛苦。”
祝缨道:“你也辛苦啦,来,咱们边走边说。”
赵苏拢马跟在她身侧,一眼没扫到顾同,低声将:“舅舅到了。表妹已在我家里了,凶手一共三人,拿住了两个,跑了一个。都是阿浑舅舅家的人,阿浑舅舅先前与我爹娘很熟,没想到偏偏是他。”
“没有误会吗?不会是别人收买了他的奴隶?”
“舅舅亲自问的,他认了。呃,许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吧。”赵苏说得有些艰涩。杀自己寨子里的人,那是个事儿,杀外面的人就真不是个大事儿。如果是杀的仇人家,就更不是什么事儿了。这个破远方舅舅是没把山下人当自己人,甚至觉得山下商人背叛。
祝缨道:“最后一个凶徒拿下了吗?”
“是。舅舅把阿浑舅舅也带来了。”赵苏心里稍安,这代表他舅舅还是愿意与朝廷友好相处的。
祝缨道:“我也有事要与你舅舅商量,他的身体还吃得消吗?”
“是有些操劳,正在休息。”
一边说着,一行人到了赵宅。赵沣又出来迎接,赵娘子和苏媛也出来,苏媛此时又是一身男装,变成苏鸣鸾了。
祝缨道:“阿姐。”
赵娘子道:“可算来了!”
祝缨顺手将一枚珍珠串起的肩饰挂在了她的肩上,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赵沣命赵苏安置一行人,祝缨道:“阿姐,这是丁校尉,新到咱们这儿来驻兵的。”
赵娘子道:“咦?”她知道丁校尉,但是为什么他会来西乡?
丁校尉上前一抱拳:“娘子放心,以后开榷场我就过来,包管不会再出命案了。”心道,县令大人这第二个姐姐了,等会儿不会再冒出一个来吧?
几人才进大门阿苏洞主就被那位“树兄”搀着走了过来,兄弟相见,又是一番问候,祝缨看阿苏洞主比上次更加衰弱了,脸色尤其的不好,说:“大哥这是累着了吗?快些去休息吧。”
阿苏洞主道:“这事儿我得亲自过来同你解释才好!”
他比较着急,儿子鲁莽,跟利基族继续打得乱七八糟,反而是女儿安静发展,又同他讲要学种麦子之类。抢掳、打猎等的收获是不固定的,风险也高,耕种以前产量低,无法完全依赖,风险有时候也不低。如果产量高了又稳定,阿苏洞主还是希望自己的部族可以稳定、持续地发展。
他也在思索着朝廷敕封的事儿,他希望,以后是自己家择出一个好的继承人向朝廷申请,朝廷批复。即,敕封可以,你不能代我决定。
有了敕封,哪怕像祝缨隐约提及的,要交一点税,但这样背后有朝廷,他也觉得安稳。如此便可子子孙孙、长长久久。
这样的局面他可不想败坏了!
好在祝缨是个还可以讲道理的人,希望她不会因为“瑛族杀了百姓商人”就悍然认为是两族之争。
祝缨一开口就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一场寻常凶案,你怎么还当成件大事来办了?”
阿苏洞主道:“只怕别人不这么想。又要说什么不是一族的人,流着不一样的血,总不是一条心了。”
那肯定是有的,不过当着她的面大家不太敢说罢了。
祝缨道:“我既然来了,就与大哥将这件事办好,也为以后的事情做个样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