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祝缨双手一摊,笑道:“我也没提着货。”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看来还是蔡娘子的路子好走一些。”
祝缨不动声色,带着小吴等人又去看苏喆几个。
……——
她这一天都没闲着,看完了苏喆,就接着去寻各路熟人。
王云鹤等人都在皇城忙事,她就在外面探望人。京城许多府邸,她都是礼物先行,现在人再过去,府里人待她自然热情。冷侯府上,冷云不在,他又被踢到了附近做刺史,今年没轮到他进京。
祝缨留下问候,转去了京兆府。别人不知道,裴清他得回来坐衙。
裴清看到祝缨大为高兴:“我算准你是会来了!”
两人把臂言欢,裴清硬是挤出了时间来与祝缨叙旧,也不提两人并无公务往来。裴清询问祝缨地方上的情况:“我都想外放了。”
“京兆管得好好的。”
“代管、代管,我是少尹。”
祝缨笑道:“您是想转个正?”
“哪有少尹就能做京兆的?多半还要走。晚走不如早走!”
“现在又没京兆,您干得怎么样,人都看在眼里,可不是无用功。街面上都说,这两年好多了,有点儿早年间王相公的风范。”
“你怎么也学会拍马了?好的不学!”
“您自己干了这么多,有用没用自己心里没数?还用我拍?”
裴清道:“你也不用拍别人,你自己就做得很好!”
祝缨道:“人非圣贤,怕也有疏漏,还要请教大人。”
两个人聊得正投机,却有一事不得不让裴清出去。裴清苦笑道:“京城……”
祝缨了然,都是权贵,有些事儿底下人都平不了,还得裴清亲自来。于是告辞。
出了京兆府顺路看了一下老王的遗孀,再去看望了一回慈惠庵的尼师,施了些米和药。尼师看到她十分高兴:“付娘子今天不当值!知道大人来,必是高兴的。”
须臾,付娘子领了个小姑娘过来,去年祝缨回来过,小姑娘还记得她,叫了一声:“大人。”
祝缨笑道:“长大了。”又给了她一个红包。
付娘子笑着谢了,福身起来的时候下意识地张望了一下祝缨身后,祝缨道:“大姐没来,她在南边儿陪家父家母了。”
付娘子忙掩住了失望,又问候祝大和张仙姑身体。祝缨道:“都好。”看付娘子过得也还可以,并不富贵但是衣装整洁。祝缨就问:“你还是寄住?”
付娘子道:“是。尼师待我们极好。”老家难回,京城房子也贵,本以为自己能多攒一点钱的,哪知祝缨离开之后大理寺的待遇也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再遭了一个天杀的苏匡,大家的钱囊不如预期那样丰满。付娘子手上如今有点钱,却不够像计划一样十年就能买个偏点地方的小院子,眼下看来不得十五年?就还寄住。
这些事她不想对祝缨说,说得好像哭穷讨钱一样的。
祝缨问道:“旁人呢?”
付娘子道:“都还在。”
祝缨道:“那很不错了!识字了吗?”
付小娘子道:“我也教一点儿,尼师也教一点。等再大些,再设法送去学堂。”
祝缨摸出一本书来:“那这个给她。”
付小娘子接了,见上面写着“识字歌”,匆匆翻了一页,看到是刘松年写的,又看到祝缨的名字,忙说:“多谢大人!”那这是个好东西。她有一点点的担忧,尼师是好,但是谁教的像谁,小姑娘小小的从经书上认字,终究不美。
祝缨又给小女孩儿留了一份钱:“给她买纸笔。”
蹓蹓跶跶,从慈惠庵出来又去老马的茶铺看了一回,看茶铺的已经换了人。还是个认识的人,祝缨道:“是你?”
来人一见他就跪下了:“恩公。”
祝缨道:“扶起来。”
丁贵忙上前将人搀起。
这人乃是当年托了人情,祝缨将他妹子给放了出来的那个偷儿。祝缨也不挑地方,带人往茶铺里一坐,再摸出一把钱来:“存柜上。上茶,咱们慢慢聊。”
掌柜的亲自上了茶,一边摆一边说:“老马走了,我给发送的。他就将铺子留给了我,我也没地方去,就守在这里。不想恩公过来了。”
祝缨道:“生意还好?”
“是,自从裴少尹代掌之后好多了。”
祝缨在茶铺里闲聊的时候,郑熹正在与蓝兴在宫中一处偏殿里说话。
郑熹开门见山地问:“是谁对陛下说了梧州什么吗?”
蓝兴答得也很简洁:“段琳。祝缨在彼经营十年,万一行事有偏,冰冻三尺,恐酿成大祸一时难于收拾。”
郑熹冷笑一声。
蓝兴似无所觉:“那位小祝大人答得也不错。爬得这么快,难得还能知道穷人不容易。他过关了。”
郑熹拱了拱手,蓝兴微微躬身,两人散了开去。
第267章 对账
祝缨步出茶棚,额上突地一凉,她仰起脸来,脸上又着了一点——下雪了。
祝缨微笑,想着项渔等人初次见雪时的样子,转过头来对茶铺掌柜道:“回去吧,甭送了。”
掌柜还是等她一行人转过街角又等了一会儿才回到茶棚里,低下头来晃着、拍着,又拂去肩上的点点细雪,关严窗户、放下门帘。将油灯点上,收拾晚饭。
祝缨一行人则回了祝宅,今晚想去刘松年家蹭个饭。她带上了祝炼、赵振等人,一同去瞻仰一下天下文宗的风采。所谓天下文宗,又不愁吃穿,下雪了,景儿好,必然有个不错的排场。蹭他的,准没错!
到了刘松年府上,这里不如郑府热闹但也不差。来京的刺史里颇有几个文士,不免有人慕名往刘松年这里来。哪知刘松年派了一个小童站在门口,说:“今天不见客。”客人们纷纷遗憾地摇头离开。刘松年有几分名士脾气,等,是根本等不到他开门的。明天一天,他拉开门上朝去了,还要嫌你冻死在他门口晦气。
有回头的客人看到祝缨一行人,虽然不认识她也讲她当做同道中人,好心提醒:“今天先生不见客。”
赵振等人都看向祝缨,祝缨也不惊讶,向这人道了谢,仍然坚持赶到门上看那个只说一句话的小童说出了那句“今天不见客”。惋惜地对众人道:“那咱们就回家吃饭去,弄一锅热乎乎的汤。”
拨转马头,在街口撞到岳桓落衙回来。这人还在国子监,皇帝倒不担心他会把国子监变成他自己的了。
人们纷纷与他打个招呼,这些人他也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祝缨也对他一抱拳,岳桓认出她来了,惊讶道:“怎么回头了?”
“先生不见客。”祝缨仿着小童的语气说,下巴微微一抬。
岳桓笑道:“这个我知道的,你跟我来。”
他请祝缨到他的家里坐坐,没别的,前天祝缨也派人给他送了礼了。每年冬天,各地往京中送粮的时候,也多少会在京中活动,给皇帝进贡、给各官员送礼,各人依其情况各有侧重。宫里、吏部等处是重中之重,国子监就不大显眼。相较之下,祝缨送的比别人送的要更好些。
两人接触也多,有来有往。
祝缨于是带着人进了岳府,岳桓道:“大郎呢?出来见客!”
他的儿子正往外跑来见他,闻言快上几步,一看祝缨也认识,忙上来长揖。祝缨还了半礼,就听岳桓说:“你陪三郎说话。三郎,我换身衣服,咱们就去叔父家。”
“您请便。”
岳桓很快出来,祝缨这里与岳大郎才聊到他今年出仕,还是个新丁,将将做个从七品。岳桓一来,岳大郎就住了口。岳桓说一句:“久等了。”就带祝缨去刘松年府上。
两府是邻居,他们不从大门出门,从这边的墙上侧门一开,就是一个小巷子。沿巷子略往前行几步,就是刘松年家的侧门。岳桓这边的小幺儿一敲门,那边问一声:“谁?”
“我。”岳桓说。
对面就把门打开,岳桓道:“上禀叔父,我带客人来了。”
门开了一条缝儿,里面的人认得岳桓,问道:“不知是哪位客人?”
“告诉叔父,凤凰来了。”岳桓笑着说还回头看了祝缨一眼。里面那人顺着看了一眼,说:“哎呦,还真是!稍等,小人这就去!”
祝缨有点诧异,岳桓却一副很自然的样子。登刘松年门的人里,祝缨是个异类,既非名士,又非经学出身,文采也差强人意,还不是什么世家公子,跟捧钱进门求一纸文字的富人也不一样,但她能进去刘府。后因梧州之名,岳桓等小辈不免戏言,哪知刘松年默认了这个说法。
他们又在外面略等了一下,里面就来人说:“请进。”
两个人打着灯笼引路,又有仆人撑伞,将他们引到一处水榭。这里门窗紧闭,敲开了门,众人进去,才发现门对面的一扇窗户还开着。
窗子不远一个大砂锅、一个小炉子,旁边桌上一壶酒,刘松年盯着砂锅。砂锅里散发出一股炖肉的香味儿,刘松年捻了捻手指:“来了?坐。”
祝缨和岳桓一左一右在他旁边坐下,祝缨左顾右盼:“哎,就一双筷子啊?”
“我吃,你们看。”刘松年说。
祝缨道:“行,比咱们俩看您喝茶跟雪相面强。”还以为他会摆个宴席什么的,不过炖肉更好。
刘松年看了她一眼:“油头粉面的。”
祝缨道:“油吗?那今晚回去得洗头了,我就说不舒服。”
岳桓忍不住噗哧一声,刘松年看他一眼,岳桓赶紧低头。刘松年扫一眼他们的随从,看到了几个着士子青衫的,没问,多看了祝炼一眼:“又带他来了?”
“嗯,我看他肯用功,收做学生。”祝缨对祝炼招招手。
祝炼上前对刘松年一个长揖,刘松年道:“有教无类,你倒是不错。那几个是谁?”
“州学生,就要超龄了。梧州偏僻匮乏,贡士且还不行,带他们几个来见见世面,回去好激励一下。”
刘松年“嗯”了一声,天下学子们激动、崇拜的眼神他见得多了,偏僻地方来的,他就多一点耐心,说:“别只顾着学书本。”
赵振等人声都颤了,话也不太会说了,只会说:“是……是、是、是……额是。”他们四个又不是齐声,而是断断续续的大杂烩。
刘松年耐心地等他们结巴完,让仆人带他们去吃饭:“我们在这里说话。”
众人老老实实地揖礼而退,刘松年也十足的宗师风范预备等着他们离开再……突然发现这些人的眼神有点儿怪。他猛地一回头,只见祝缨正将他准备的粗布巾叠一叠,包着锅钮掀开锅盖。
刘松年不动声色,拿起了筷子,又扫了仆人一眼。众人飞快地跑掉了。
“不如那个叫赵苏的小子。”刘松年语气中肯地评价,筷子狠狠地落下!
“锵!”打锅盖上了。
祝缨吸吸鼻子:“味儿不错,炖好了。”
刘松年恶狠狠地说:“那也没你的筷子……你干嘛?”
祝缨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郑侯前后给了她三把刀,长的比半个人身长,短的能带进宫里不算刺王杀驾,现在用的是一尺长的这一把。连骨带肉戳起一大块来,放到盘子里,一边削着煮得酥烂的贴骨肉,一边说:“哎,这就吃上了。”
岳桓看得有趣,一般也没人这么对刘松年,刘松年这样也不算是在生气,相反:“叔父,乐在其中啊。”
刘松年大怒:“都给我滚。”
滚是不可能滚的,岳桓也跟祝缨一样,将暖好的酒给刘松年斟了一杯,再把杯子恭恭敬敬送到刘松年的手里。
刘松年一手筷子一手酒,问道:“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