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苏鸣鸾和郎锟铻又劝各自的舅舅,路果和喜金得到了一点台阶,嘟嘟囔囔地不再坚持了。喜金道:“那就听大人的吧。”路果跟着点点头。
祝缨道:“其实,艺甘家肯定有不甘心的人,让艺甘洞主为咱们拢住他们,不放出来给咱们惹事,也挺好。”
苏鸣鸾在心里记下了这一句,以为非常之妙:一把芝麻洒地了地上,一粒一粒的拣可费力了,扫起来拢成一堆,一把就攥起来了。
山雀岳父道:“他是个胆小鬼,不值得咱们浪费时间。惹到了咱们,咱们再动手就是。大人,您可有半年没到集市里来了,瞧瞧去?”
祝缨笑道:“好啊。”
一行人起身,路果和喜金觉得没意思,不去,祝缨与其他三人一同出去看集市。
……——
集市里很热闹,祝缨等人在这里转过一圈便罢。他们本非为了逛集市而来,不过往外一转,给路果和喜金一点时间化解尴尬的心情。
走不多时,苏鸣鸾就指着一个卖银饰的摊子说,说:“看到这个我就想起哥哥来了,他要去他那寨子里看看,我得嘱咐他几句。义父,我找他去了。”
祝缨道:“跟他好好说。”
“哎。”
祝缨也往那一片明晃晃的摊子看去,索宁家那一片地方上是有银矿的,她也分到了一些,银子可是个好东西啊!她拿起几支银簪看了看,每支做得都有相似之处又都不一样,顺手买了一匣子。给了摊主一张条子,上面有她的私印,填了数目。
别业本身也会买进、卖出,也有钱款的积蓄。摊主拿着她的条子,就可以向别业兑换。
摊主见她这笔买卖不小,给她挑了个很好看的木头盒子,上面带一个小铜锁扣,边往匣子里装簪子边说:“我这里的式样都是最好的,您买得多,这两样是送您的。”
说着,又取了一块小花布,包了一对耳坠、一只戒指,都是银质,样子也很质朴。
祝缨将戒指往手上一戴,耳坠往袖里一装,接了匣子问郎锟铻:“不带点儿回家?”
郎锟铻道:“这个不好,我都是往远处买更好的。您也换个更好的买吧。”
摊主敢怒不敢言。
山雀岳父笑着摇头,拖他走了:“来来来,我告诉你,更好的也要,这样的也要……”
几个人就此分开。
祝缨揣着东西往别府里走,见到袁管事正在别府门前安排人洒扫之类。袁管事忙给她行礼,祝缨道:“你安排几个机灵的人,看看路果和喜金干什么了,别让他们闷坏了。”
“是。”
祝缨将一盒子长长短短的簪子拿到后院,到了一看,祝大又去庙里了,就将耳坠给了张仙姑,又给她挑了两根簪子留下。余下的往自己房里一扔,接着就叫来侯五:“老侯,你的活计来了!”
侯五难得在祝家笑得谄媚:“嘿嘿,大人是要我带兵了?”
祝缨笑道:“是啊,这个你在行。守城的祝兵你认识了吧?”
“嗯,那小子是个好货!”
祝缨道:“那你就带着他,将别业里的青壮训一训。”
侯五搓了搓手,咳嗽一声,显出神气的样子来:“要说旁的,老侯我是不行,要说带兵,那是可以的!当年那些生瓜蛋子补了来,独我带的人死得最少!”
祝缨道:“你能带多少人?”
“一、二百不在话下!再多些我也带过,当年……”
侯五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说了许多当年的事情。
“那次我本来是带十人的,校尉顶盔贯甲站得太高,被人给射死了。我一看,这要是没人管,就要溃败了,乱军裹挟,我的命也不一定能保住。
我就站了出来!说,大家不能乱!得给校尉报仇!弟兄们就稳住了!几百号人呢!我就带着他们还照原先的布置来干,我带得好,那一仗咱们大胜!
当时将军答应我,给我升校尉……”本来升上去了,结果得罪了一个公子,给他又降了之类。
祝缨问道:“你这个校尉干了多久?”
“呃……半、半个月……”
祝缨心道:那就是没干过。报功的结果半个月下不来,半个月侯五可能就是将军“从权”安排的暂代。危急时刻能顶上,倒也有些本领。他也立了功,报上之后就转正式了。
综合表现,祝缨觉得几百号人是吹牛,但是一、两百人他应该有这个本领。
侯五叹了口气:“就坏在这张嘴了。送上兵部的名单本来有我,就被抹掉了。”然后就一路往下滑,运气越来越糟糕。
祝缨道:“你先练着。”
“哎!不用三个月就能大变样!去年我那是没认真操练!”
“已经显出不同来了。你现在认真起来,三个月我要看到成果。干的好了,然后再从各寨里抽丁轮训。”
侯五两眼冒光:“那是、那是,那些小寨子也不能没人管不是!”
“那你收拾收拾,去仓库挑一件自己喜欢的兵器。”
“是!”
侯五欢喜地走了。
祝缨又低头整理“别业”的各项安排,土地、房屋等都有定制了,接下来是建各种工坊。此外就是“别业”管理。
“管家”的式样得变一变,她决定照着山下衙门的设置来。其中“官吏”要通过考核选拔,包括下面小寨的管理,都得识点字,最低要求是能把识字课本给记熟了。
这就要用到小学堂,她对胡师姐道:“胡娘子,将你的弟子们叫来吧。”
“是。”
所谓弟子,就是之前从别业里带下山的男女护卫,都会一些官话也识了一些字。祝缨给他们派了任务:“先把别府里的人教会。”
别府里的护卫、仆人学习的条件并不好,官话更是糟糕。先给他们弄会了再说。不然祝大、张仙姑住在别府里,主要靠项乐、黄管事等人翻译,未免有些困难。
当下排班,护卫轮值,不当值的时候就都学习。别业里的小孩也是,农忙之类的时节肯定不行,有闲暇也还得学。
“管事”们暂时不撤换,等这批人里有出挑的露出来了,再替换。
祝缨又检查了自己的收益,着手开始做收支预算之类。她要把“官吏”变成与山下衙门一样,领固定的薪俸。这样才能对他们有进一步的要求。否则像黄管事这样,自己还带俩学徒干木匠买卖,就没立场禁止他发“发饷”的时候揩一点油。
人家也是要吃饭的。
山里五县,对路果、喜金要多留意,祝缨打算同苏鸣鸾、郎锟铻再聊一聊。她不怕这些县令聪明,就怕有傻子。
事情一桩一桩地办,祝缨在别业的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晚上,祝缨又设宴为苏飞虎饯行。路果与喜金喝得不少,路果拉着外甥的手说:“你的运气是真的好啊!能拿到这么大一个寨子……”
苏飞虎和苏鸣鸾都有点尴尬,苏飞虎没能继承父业,这也算运气好?
山雀岳父低声对郎锟铻道:“看好你舅舅。”
郎锟铻道:“放心,看着呢。”
翁婿二人对望一眼,又斜眼看醉鬼出丑。
很快苏飞虎也有些醉意,苏鸣鸾说:“明天哥哥还要赶路。”众人才散了。
山雀岳父对女婿使了个眼色,郎锟铻点点头,跟着去了山雀岳父的房间。
油灯的光在两人脸上跳动,郎锟铻道:“阿爸放心,舅舅就是嘴上说说,他只对奴隶有脾气。大人不动手时,他还要做一做梦,大人灭了索宁家之后,他老实得很。”
山雀岳父道:“他就是没脑子!你别学他!”
“怎么会呢?”
山雀岳父还不放心,说:“就算你阿妈劝你帮忙,你也不要插手!两个傻子不懂!”
“诶?”
山雀岳父冷眼看了好一阵了,他觉得路果和喜金是傻子!
他早就开始担心了!
山雀岳父道:“这个别业,先是集市,再是建了个石头城,后是招了许多人,你忘了吗?咱们寨子里都有人跑到别府呢!别府与阿苏家分索宁家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干脆利落地办完。以前没有听说哪一家是这样快就亡了的。”郎锟铻也有些后怕。
山雀岳父道:“你还是没懂!别府的人口越来越多、田地也越来越多!你看过人身上生的坏疮么?不管它,就会越烂越大!大人要是借着别府继续向外拳打脚踢,难保不会对咱们做什么。山下的官员并不是个个厉害的,我不怕别人,就怕大人。”
郎锟铻惊出一身汗来:“不会吧?义父不是这样的人!”接着加了一句,“您说什么坏疮?”
山雀岳父道:“人是好人,事不一定是好事。他不接着打,就不是坏疮。他先前归还这了那个石头,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他今天说,旁人不惹他、他也不会动手,这个我是相信的。我也愿意他‘羁縻’不是‘吞并’。”
郎锟铻道:“阿爸,你最后这话该放在开头说,害我担心这许久。”
山雀岳父道:“看好你舅舅,别叫他干出蠢事来。他再这么蠢下去,我都不想忍他了!你那义父人是好,不是好欺负,什么话都敢跟他试试,真是不知死活!”
“是是是。”
……——
祝缨在别府住了整半个月才带人回去,祝大等人都留在别业里。花姐却带着祝青君等学生跟随祝缨下山——番学里她还有学生呢。
经这半个月,春耕是彻底结束了,花姐也要继续授课了。
项乐随祝缨下山,侯五、杜大姐则留在了山上。山上,别府的事交给张仙姑、杜大姐来办,杜大姐有些舍不得花姐,但也知道别府需要有人,特意叮嘱祝青君:“你跟着大娘,叫她别熬太晚。”
祝银等人留在别府,与她同期选入别府的护卫则被祝缨带下山去。与她同行的还有从别业和各寨里挑选的二十名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
下山之后,祝缨将护卫们交给胡师姐统管,给项乐放了假回家。再应付州里的事务,她走的这一段时间,州里情况一切正常,章别驾因没了苏飞虎,更觉得舒服一点——不用派人看着,生怕这位爱打猎的人物跑马踩了禾苗之类。
祝缨特别点名留下了彭司工:“雕版怎么样了?”
彭司工道:“就快得了,识字课本页数少,这个医书页数有些多,雕版也就多。恐怕得下个月了。”
“不要为了赶工刻坏了才好,下个月我还等得。”
“是。”
“我等你的好消息。”
彭司工肃立道:“必不辱命!”
祝缨笑笑。
又召来项安,问她各工坊的情况。
项安拿出一本小册子,祝缨道:“准备一下,我这里有一些人,你带他们去各工坊,做学徒。放到番学边的那个小学堂里安置,安排阿渔和阿炼两个过去,教他们一点官话。以后白天在坊里学手艺,晚上到小学堂里接着学官话和写字。”
项安道:“是。”
祝缨最后叹了口气,问道:“二郎回家准备相亲了,你呢?”
项安怔了一怔,不自觉地揉着衣角:“我不想嫁人!现在也没有好人肯入赘,且看着吧。大人,我在糖坊很好!对了,有个小丫头也很有灵气!”
“哦?”
项安心头微松,道:“叫阿金,糖坊里的小工。学得也快,人也伶俐。就是南平本地人,她家人口多,她是老大,今年十四了,下头五个弟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