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郑奕张大了嘴:“豁!”
祝缨对他挥挥手,郑奕上完了香,安慰一下家属,蹿到了祝缨的桌子边坐下:“你这是……”
温娘子领着个半大小子过来,福了一福:“十三郎。亏得有三郎在,他才能痛痛快快地难过。不然,他连难过都没那个功夫了。”几个人一同看向温岳,他又抱着金良痛哭了。
祝缨道:“客气什么?对我们不必讲这些话,你且忙去,我陪十三郎在这里吃茶。”
郑奕也说:“听三郎的,都不是外人。”
温娘子答应着,揽着儿女又与一些亲友应酬。
郑奕低声道:“他是个孝子,可惜了。要是人能再拖一阵子,一旦……他在禁军或有功劳,挣得绯衣。老人家的后事也能再风光一些,不必你这样微服前来帮忙,倒好能挣得鸿胪寺派员来的一个体面。”
祝缨知道他的意思,这说的是,温岳是经历过皇帝调之后仍然能留在禁军里的人。一旦皇帝驾崩、新帝登基,是比较有机会获得功劳跨跃五品大坎的。如果发生宫变,那就妥妥能飞升。到时候温岳的母亲再死,丧礼能更好看一些。
祝缨还知道,郑奕能这么说,就是郑熹一方对温岳在禁军之中是有安排的。温岳这个年纪,一贯以来的积累,就差这么一哆嗦,他就能顺利升个五品了。
现在好了,温岳得丁忧。什么计划都打乱了,温岳本人仕途也耽误了。
金良那边与金彪也看到祝缨和郑奕,父子俩也过来见礼,他们对郑奕很认真地抱拳为礼,又对祝缨问好。祝缨道:“坐。”
金良双鬓已白,金彪倒是个魁梧模样,两人看郑奕点头,才坐了下来。金良低声道:“温大郎……唉……劝不住,孤儿寡母,又与别人的心情不一样。”
几人吁叹了一阵,白志庆、柳昌也到了,舒炎是新丰令,显然是来不了的,但是听到了司仪报他派人送了奠仪过来。然后是禁军里的将校,也有派人送奠仪来的,也有亲自来的。
人一多,稍有些乱,祝缨又为温府理了一理,再坐回去吃点心。禁军内有不少人认得祝缨,祝缨也对他们挥一挥手,又与回头继续与白志庆说话。白志庆是礼部的员外郎,巧了,王丞去了礼部做了郎中。白志庆于是请教一下王丞的脾性,祝缨道:“他不是爱生事的人。”
郑奕道:“不爱生事好啊!朝上已经够乱的了。哎,老邵也快到了吧?”
祝缨道:“也就这几天了。”
“那能赶得上来一趟。”
闲扯到了一阵,郑奕先告辞,白、柳等人看天色已晚,也赶在宵禁前离开。祝缨看金良也要起身,说:“金大哥等一下,我有事要托你。”
她看人少了些才起身,对温岳道:“我明天鸿胪寺还有些公务,晚些再来看你。”
温岳哭得浑身是汗,洗了把脸才哑着嗓子说:“多谢。我现在是顾不得许多了,我……”
祝缨道:“再说这些就见外了。不用管我们,我们这就走了。”
……
出了温家,金彪道:“要宵禁了。”
金良看祝缨不紧不慢的,又看自己儿子着急的样子,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祝缨有什么事要说,但是,祝缨绝不会带着他们爷儿俩犯夜禁寻开心。
他们到了金良家,金大娘子还在等门,看到祝缨来了,站了起来:“三郎来了?”说完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得叫一声“大人”才好。
祝缨笑道:“想大嫂家的猪蹄了。”
金大娘子道:“有!尽有的!”招呼她进来坐,又要张罗晚饭。
祝缨指一指跟随的祝文等人,说:“劳大嫂也管一管他们。”
“放心。”
祝缨与金家交情长,祝缨道:“大嫂也来坐。”
金大娘子也不推辞,一家三口都坐着相陪。祝缨还穿着素服,金家人也没嫌弃,她也不喝酒,金大娘子就给她上了蜜水。
三个人——金彪不敢插嘴——先聊了几句,从想念张仙姑、祝大,又说到花姐医治过温母。金良对祝缨道:“今天温大也多亏了三郎,这场后事办得风光漂亮,三郎一向是能干的人。要是我们,想帮忙也只会干些跑腿的活计。”
祝缨道:“说这些做什么?咱们难得聚一聚,说说咱们自己。”
“什么?”
祝缨道:“阿彪……还是九品?”
“唉……”
祝缨道:“我知道你家的来历,府里有什么安排没有?”
“正九已经很好啦,哪能事事都劳烦府里?他又没有什么功劳,年纪又小,熬着呗。”
祝缨道:“要是府里没有别的安排,我倒有个路子。过两天我就往那边府里去,与京兆商议一下怎么安排阿彪。”
一家三口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祝缨。
祝缨道:“熬资历也不能傻熬着,那不熬干了?熬糊了?得设法把品级提一提,这样遇着功劳的时候他才能挨得上。不然,白种了树吃不到果子。”
金大娘子道:“果然可行么?”
他们家虽然与郑侯府上有渊源,但也确实不能坐等郑府事事为他考虑。府里给金良从一个家仆带成了个六品官,已是非常好的主家了。
祝缨点了点头。以前不好说,现在有把握了——阮丞在兵部做郎中了。中低级的军官的管理、选拔、考核、升降,是兵部在做。
“这么多年的猪蹄子,可不能白吃啊。”祝缨笑着说。
“哎!”金大娘子说。
金良道:“你哎的什么呀。”
祝缨笑出声,金大娘子也笑出了声。
…………
祝缨第二天带着赵苏去鸿胪寺,先认齐了余下的人,再办交割。然后她就理所当然地将大把的事务都交到赵苏手上了!
赵苏是她带出来的人,做事与她有几分像,很是让人省心。
赵苏一就位,骆晟举荐的那位阳丞也快到了。鸿胪寺里已有人知道赵苏与祁泰的关系,又有小黄等人,祝缨俨然已掌握了鸿胪寺的半壁江山。却没什么人讲歪话——祝缨提拔自己人,但不刻薄其他人。
柯典客就一门心思也想变成“自己人”,与赵苏十分配合。
祝缨落衙后又往温宅去转了一圈,再往郑府去。
郑熹才从京兆府回来就听说她到了,在书房里见了她,彼时郑川正在一旁伺候笔墨。
郑熹道:“看来温家的事儿也耽误不着你。”
祝缨道:“只怕耽误着您了吧?”
郑熹挑眉,祝缨道:“温大郎在禁军里多少年了,这节骨眼儿上痛失慈母,上进的天赐良机也溜走了。”
“是啊,诸王蠢蠢欲动,”郑熹先踩了诸王一脚,然后说,“你是有想法了?”
祝缨道:“您要在禁军里头已经安排好了别的,当我没说。要是还没有,请您得尽早安排了。”
郑熹点了点头。
祝缨又说:“想来别人的安排也被那一场架打乱了。”朝会一场群架,武职的也有参与的,末了皇帝又把武职、禁军调动了一番。
郑熹道:“还有呢?”
“我在温大家遇着金大父子俩了,您要是对他们没有安排,我想帮金彪往上走一走。当年金大帮过我不少。”
郑熹问道:“你要怎么帮金彪?”
祝缨道:“他们的升迁是兵部在管,走一走兵部的门路。”
“阮?”
“是。”
郑熹道:“好。”
祝缨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当然。你自己的事情也要上心,鸿胪寺不是久留之地。”
祝缨笑道:“我不挑活儿。”
郑熹道:“那还往鸿胪寺里放那么多人?”
“不是往那里放人,是我到哪里,哪里就有我的人。”
郑熹笑骂:“大言不惭!与骆晟不要走太近,你难道想做外戚一党?他聪明能干也就罢了,一个菩萨,你拽不动。”
“这不是在一处混日子么?不在一处,也就管不了了。”
郑熹道:“邵书新后天到,休沐日聚一聚。”
“好。”
外面来说晚饭好了,郑熹道:“一起?”
“我又赶上了!”
……
邵书新入京的时候天气更凉快了一点,这天不是休沐日,祝缨还是预备落衙后去他家里看看他。
杂事都推给赵苏,祝缨翻看邸报,忽然觉得嘴里没味儿——陈峦的孙子、陈萌的儿子,出仕了,起手就是正六品。
飞快地浏览完了全部的内容,祝缨轻轻地合上邸报站了起来。
不知陈峦放不放心孙子进京呢?
第324章 陈放
二十年来多少能人的天才设想都破产于皇帝死得太晚!
譬如王云鹤,也是有一点“新群登基万象更新,我做一些改革更方便”的想法,哪知能干的先太子死在了皇帝前头,新太子又是那样一个脾气,皇帝活得久,诸王又被纵容成了这样,都是阻力。
譬如施鲲,一位只想安稳混日子的人,与王、陈谋划了一件人生中俯仰无愧天地的事——送了许多年轻精英出京历练储备人才兼避开乱局,为国为民死了到地府都能吹牛的那种。皇帝多活了这些年,眼瞅着精英们都长成了,他们不踏进这场乱局都不行了。磨炼你们不是让你们练好了拳回来打架的啊!朝会上动拳脚只是表面,私底下大动干戈的主力可不就是这群人么?成养蛊了,避了个寂寞!
譬如郑熹,很早到了先太子的身边,起手就是一个詹事,多么的亲密无间,他也乐于为太子扛雷。结果呢?皇帝活得比先太子还长!不说努力付诸东流,留下来成果的也不多。安排了温岳在禁军,皇帝熬到了温岳丁忧。安排了蔺振在皇帝身边、姜植在御史台,皇帝熬到了把这二人调出京。这都什么事儿啊!
譬如刘松年,他被皇帝召进京,是为了准备襄助过度的,这一过度就是二十年,天天在京城里耗着,耗得老刘开始怀疑自己能不能活得过皇帝。
又或者段琳,段家相当的明白,他们有仇人,但是问题不大,一朝新旧交替,就是洗牌的机会。结果桌上这一局牌它打不完了!
更不要提英年早逝的先太子一系了,先太子的命不算很短了,多少雄心化成灰土。先太子妃满眼光辉灿烂的人生,“噗”一声,被吹灭了。承义郡王、东宫旧属等等等等……都没了。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就是皇帝自己,二十年前拔除龚劼开始,也是为了好儿子。结果儿子居然不耐活。把好外甥郑熹给了东宫,然后郑熹也跟着蹉跎了好几年。眼看旧臣故人渐次凋敝,剩下的儿子皆不如死了的,皇帝心里也是凄凉得很。
每个人每天都面临着“皇帝活太长”带来的难题,以及衍生出来的一系列题目。世界它居然不照着大家规划的来,总是出意外!
不如意事常八、九啊!
人们不太敢将对皇帝寿数的推测说出来,只能奋力地解着衍生的狗屁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