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这件事儿陈萌做得对,也扛得住,有人要针对陈萌时,她再出手相助也不迟。她现在很镇定,陈萌近来的遭遇她看在眼里,也深知自己终有一天必得表明一个立场。
终有对上的一天,在那之前,用心做事、努力栽植自己的人手才是正途。比现在上蹿下跳靠谱得多。
眼下,她在看盐州发来的文书。
江政、陈放已经到了盐州,二人干得还不错。因为民乱,杀死了不少当地少绅。二人到任之后便开始重新清查土地、人口。带着户部往年的数据过去,截止上次统计为止,以那个数据为准,之后的兼并、隐田,两人统统不认账!
果然,战乱之后才是均平土地的好时机,别的根本没用。
祝缨在文书上写写画画,又扯过一张纸来记着笔记。
接着,她又批复了国子监的申请。
项乐仍然在查仓库的事情,赵苏则在襄助暗中清查各地的土地、人口,这个事办得很慢。即使各地配合,这件事也不是短期内能完成的。
祝缨现在比较悠闲。
与祝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安仁公主。
安仁公主这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气,皇帝派人来她府里把她的宦官头领给杖毙了。杜世恩带来了皇帝的质问,杜世恩原本就不阴不阳的,厉声质问尤其难听。安仁公主听得额角一跳一跳的。
接着,杜世恩又用不阴不阳的调子宣了皇帝的旨意,把她府中的长史、家令给黜免了。两人只得当场脱帽谢罪。
这是杜世恩。
然后是郝大方。
作为东宫的宦官,他没有带来太子和太子妃的安慰,反而带来了太子的话:“请公主以国事为重。”让她退还侵占的土地。
安仁公主嘶哑着声音问:“我犯了什么罪,竟要这般对我?他知道我是谁吗?!”
郝大方比杜世恩有礼貌得多,恭恭敬敬地说:“您是大长公主,您要不是大长公主,就该京兆府来拿人了。”
郝大方身负为太子赚风评的任务,自然不会对安仁公主很客气。他催促着:“百姓流离失所,太子十分不忍心,还请公主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狗东西,说话会讲成语了!安仁公主大怒:“你这狗东西,竟也敢来逼勒我!”
正发着脾气,骆晟又回来了。
陈萌离开后,太子对骆晟又嘱咐了一些话,说得不轻不重的:“您不会想再慢一步吧?”
太子以往对这位岳父印象是不错的,骆晟讲道理,不像安仁公主,但是这件事,陈萌都通知你了,你还不赶紧把事平了?这位岳父实在难当大任。
不过太子还记着先帝给他定下太子妃的事,骆家,或者说永平公主多少对他有过帮助。太子催促骆晟:“大长公主年事已高,老糊涂了,堂堂男儿,应该担起责任来。回去,把事办好。”
骆晟赶紧回家,永平公主已经闻讯赶到安仁公主府了,听了两个宦官的话之后,又询问了怎么回事,才知道安仁公主闯了祸。
永平公主心里也挂念女儿女婿,一面给宦官塞红包,一面劝安仁公主:“请暂忍一时。便不为阿姳,也要为陛下考量。”
安仁公主眼睛瞪得要放光:“你我颜面何存?”
这时,骆晟回来了,对安仁公主又是一场劝:“原是咱们不在理。继续闹下去,对您也不好。”
安仁公主依旧不想听,永平公主突然站了起来,对外发令:“都愣着干什么?核对田产、房舍,找到原主人去!人找齐了,长史带他们去京兆府重新开户立契,给朝廷一个交代!”
然后低声对安仁公主道:“您的损失,我补给您。田舍我还有一些。”
郝大方低声询问杜世恩:“杜翁翁,咱们,回去?”
杜世恩点了点头。
人走了,安仁公主可气病了,皇帝派了御医给她诊治,大毛病没有,就是上了年纪气的。
安仁公主病倒,大家反而松了一口气,至少她能消停了,不再闹了。
没过多久,窦朋的唇上又起了个水泡——民变再发,这次换了个地方。
……
盐州平息了,其他地方的兼并仍在继续。
皇帝本以为自己已经经过了鲁王谋逆、胡兵叩关、盐州民乱、南北灾害,该经的坏事都经历过一遍了,该转运了,哪知这民变它又来了!
转运了,但没转好。
正值夏日,才给官员们发完粽子没多久,皇帝今年兴致不错,还去看了一场龙舟会。
转天,他心爱的美人给他生了个小女儿,小姑娘生下来就粉雕玉琢,不像别的孩子生下红红皱皱的那么难看。皇帝高兴极了,给美人晋为淑仪。
过不几天,太子宫中的严宫人又给他生了一个孙子,算来他已经有四个孙子了!枝繁叶茂!
五月二十三,民变的消息传了过来。
窦朋还是老样子,私下告诉的皇帝。这回没有灶户助攻,事情先是由两村械斗引起的。因天时不如往年,春夏争水就闹得尤其严重。百姓聚族而居,易于团结。当地官员收了一家的钱,打压另一家。官府派人去镇压的时候闹出了人命。
本来,大家忙着种地,这事或许也就过去了。接着天旱,禾苗枯死,地也没得种了。当地官员一门心思想上进,怕报灾影响考核,竟然没有上报,朝廷不知道,自然也就没有赈济。
又没得地种,又死了族人,官员还不管他们要饿死了,于是聚族而居就变成了聚为匪盗。
官府以往年的经验论,觉得自己镇压问题不大。悄悄把事儿给平了,朝廷不知道,就不影响他的仕途。
他又镇压不了!一点点的事,终于引发了大动乱。自己还死在了动乱里。
直到邻县发现不对劲儿——怎么隔壁县的往我县里跑?弄得治安变差了?
邻县给上报了。
皇帝气个半死,又召了平盐州之乱的人过来议对策。
各人都是轻车熟路,虽然不愿意,但是祝缨在做预算的时候盐州之乱已经爆发了,她留了个心眼儿,额外留了两到三场差不多规模的预算。
小冷将军已经去平过一次乱了,这一次他还想去,叶将军又与他争了起来,也想去。
皇帝征询了冷侯的意见,以叶将军为主、冷平辉为辅,派了出去。
直到此时,朝上大部分的人才知道,又出乱子了!
武将虽然生气有人捣乱,但心情还可以,有仗打,就意味着他们不但有钱拿还有功劳可赚,还能惠及子孙。
他们的脸上带着愤怒,愤怒中却又夹杂着跃跃欲试。连柴令远都有些期待,申请也到前线去。郑熹的那位表弟,西陲刺史守城有功,人人夸他“外甥像舅”有故去的郑侯风范。
柴令远听得多了,觉得自己的亲娘也是郑家的女儿,别人说自己纨绔,兴许我的长处不在这些写诗理政,而是驰骋疆场呢?
柴令远也跳了出来请命。
这些表情很扎心,礼部的一个郎中忍不住嘲讽了:“国家不幸,尔等却只看到了升官发财的通天梯!”
柴令远道:“国家不幸,不就是因为你们无能吗?”
这话也很扎心,扎得不止一个礼部郎中。
两下于是开始吵起来。
郑熹不在,柴令远就是只放了风的猴儿,跳起来与人理论,由吵而至于打。
一回生二回熟,已经打过两回了,大家都打习惯了,眼下第三场打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了顾忌。
窦朋大喝一声:“都住手!”
他的反应比较快,有了之前的经验,见没有喝制住,他马上向皇帝请示:“陛下,请调殿上禁军……陛下?!!!”
拳脚残影的映衬下,皇帝抚住了胸口,气昏了。
第392章 放心
在皇帝刚昏倒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下面正在打得火热,他们还在挥舞着拳头,要打出个高低来。
直到窦朋喊了一声。
杜世恩慌得将手中塵尾也落了,抢上前去:“陛下!陛下!”
太子离皇帝位置极近,也忙跑了过去,冲到皇帝的面前惊叫:“阿爹!”
连新带旧,这已经是第三次在皇帝面前打群架了,前排的王公大臣们有了充足的经验,早不似第一次那样的惊慌,也不像第一次那样有鲁王试图拖当时还是太子的今上下水的情况,大臣们大多没有下场。
听到他们呼唤皇帝,祝缨等人也紧赶慢赶地围到了皇帝周围。大臣里,祝缨最年轻、腿脚最灵便,跑到最前面。宗室里面,齐王更年轻,但却被太子挡在了身后。
窦朋愤怒不已,同时又充满了担忧,他可真怕皇帝就这么气死了,那就要载入史册了!
既然皇帝已经昏倒了,他就不客气了,当即下令殿上禁军维持秩序,把群殴的双方分开:“都不许走!一个一个,记下名来!我看谁能逃脱了去!”
王大夫也阴着一张脸上前:“窦相公,交给我吧,你去看看陛下。”他是没有下场的,但是御史台竟也有人参与了。正好,最近心情很糟糕,他倒要看看谁在这个时候还在火上浇油!
太子流下眼泪,哭道:“阿爹!”
冼敬道:“殿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请您主持……”
祝缨截口道:“传御医!”
皇帝被七手八脚地抬进了内殿,御医被宦官挟着狂奔而来。其他人都暂退到帘外,窦朋、太子、齐王围在床前,杜世恩接过小宦官递过来的麈尾现在床头,都等着御医诊治的结果。
御医一头的汗,心里把遗书的草稿飞快地打好,手一按皇帝的脉,又把遗书给撤了——好像还有救。
一番折腾,药在炉上熬着,针在皇帝身上扎着,皇帝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呼吸渐渐正常。
御医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可算不用死了。
此时,窦朋及众大臣才有时间处理“闲事”。先帝时已经演示过一回了,皇帝还没醒的时候该怎么办。窦朋将皇子、近支宗室给留在了宫里,遣各部如常办公,又让陈萌维持京城秩序,再召来禁军将军们守好宫禁。
冼敬还想说什么,被祝缨冲上前给薅了下来:“噤声!”硬把他给拖到了一边。
太子看了他们一眼,也跟着走了出来。冼敬低声道:“陛下抱恙,应该由太子监国。你这是要做什么?”
祝缨道:“你是没打算陛下醒过来吗?”
“陛下醒来,见一切安好岂有不喜?殿下也可积累威望……”
祝缨不客气地问道:“然后呢?陛下再睡死回去?”
当太子是非常难的,皇帝病倒了,等他好了,发现国事一团糟,你要挨骂;等他好了,发现你把国政处理得非常好,完全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可以就此驾鹤西去,大部分太子的下场会比挨骂还要危险。
眼前这个皇帝,儿孙一大把,鬼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冼敬道:“天家父子,父慈子孝,怎么能妄自揣测有嫌隙?”
“父子无嫌隙,詹事有敌人。还在自己的对手变成殿下的敌人。你太心急了。”祝缨毫不客气地说。
就眼下,别说郑熹了,祝缨都不愿意让冼敬等人左右了太子。让你们得势还了得?
祝缨问道:“纯孝很难吗?让陛下‘放心’以天下托付,‘放心’的内容有很多!除了国事,还有人心。多想想陛下、殿下,二位好了,天下才安。”
冼敬脸上挂不住了,道:“难道就袖手旁观吗?”
“现在正是陛下脆弱的时候,”祝缨对太子说,“请殿下以君父为重。詹事府身家性命都系在东宫,关心则乱,还请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