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冷云道:“我能拿这件事开玩笑吗?我要见陛下!”
郑熹道:“好!你只管安排好家里,别的不用你管,我们自会处置!”
冷云点点头,抹着泪又往宫中奔去请见。知会了郑熹,就不用担心冷侯的身后事办不好了。
事实上,冷侯身后,极尽哀荣,一应礼仪都比着郑侯当年的来,甚至比郑侯当年更让人悲伤。
连皇帝都亲自去祭奠了一回,朝廷大臣、宗室贵戚们也都齐聚冷府。
祝缨与陈萌看着府中人来人往,忙忙碌碌,陈萌道:“除了缺一个丞相儿子,冷侯的身后也不比郑侯差。”
话有些刻薄,祝缨却比他还刻薄:“他一死,造反的人都安全了几分。由此观之,朝廷确该一大哭。”
老将已凋零殆尽了。
如今的将领,打过的最大的一场仗就是与北地胡人之间的战争。那些人冲锋陷阵的本事是有的,却都缺乏“统筹”的经验。他们只听郑侯、冷侯定下大略,然后分头领兵行动。此外还有一个祝缨,她倒是有统筹的能力,但又没有前线领兵的经验。
冷侯是最后个有这样的能力、并且能力被证明的人了。
第一关,熬过去了。朝中武将,再没有值得我忌惮的人了。祝缨暗暗地想。
第412章 心思
“不是还有叶将军他们么?冷平辉虽然有错,但胜负乃兵家常事,此后他在冷侯麾下也将功折罪了。除了他们,阮将军等人也不赖呀,”陈萌听了祝缨的话,开始细数朝中将领,“又有温岳,此外还有北地子弟,大郎说,那个姚景夏也是不错的。你怎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呢?”
祝缨算是“知兵”的,她说出这样的话,陈萌是丞相,是祝缨的好友,只以为祝缨这话是为朝廷考虑。
顺着这个想法,他便问出了一个丞相该问的话:“人才新旧更替,经验上或有不足,总不至于太差吧?”
祝缨想的却是“谁对我有威胁”,她倒也回答了陈萌的问题:“不太差,但也都没有练成。将来有事,战事最开始的时候,恐怕要有挫折,要拿钱粮人命土地来磨炼。天下所有的事都是这样的,以正合、以奇胜。纵有不世出的天才,也要与麾下兵士相知互信,这可是水磨功夫。”
陈萌忧愁地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两人同时望向室内,皇帝正在安慰丧家,冷云哭得像个孩子,皇帝握着他的手也是絮絮叨叨。郑熹等人陪在一边。
祝缨对陈萌道:“你还不去?”
陈萌道:“我寻舅舅问问话去,冷侯的身后事,不能出纰漏。”
“他办老了事的人。”
“你不知道,越是大事,我越担心他。他这一辈子,总是差半分。”
于是陈萌去找沈瑛,祝缨则蹲在了火盆边儿上,慢慢往里面续着纸糊的元宝。刻薄归刻薄,祝缨与冷侯相处得还算不错,这其中有她的忍让,也有冷侯的配合。她是初历战阵的新手,无论是郑侯还是冷侯,他们才是主导者。
一同经历过生死压力的人,心情上总是会互相更加亲近一些。
小冷将军也蹲了过来,拿着个元宝也往火盆里化,一边烧一边说:“伯父走了,这一辈子呀……说是高寿、说是哀荣,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祝缨道:“都这样。”
两人都没哭,小冷将军望着火盆说:“接下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听说,西番那儿总不老实,打又没有大打,很是磨人。我倒想去看看,您看怎么样?”
祝缨道:“倒也可行,只是到了那边儿得自己拿主意啦。”
小冷将军道:“以现在的兵力,我倒还能应付得来。只是不知道京中能不能照应。出门在外,您是知道的,最怕后院起火。咱们家这位,笨是不笨,只是干不了操心的事儿。”
祝缨道:“你要走之前,先拜见一下郑相公。再者,他那位表弟熟谙边情,从郑相公这里求一封书信,你去了更方便。京城里一应粮草辎重,则尽我所能,即使有不协之处,我也会如实告知你。”
小冷将军下了决心:“多谢!”
他把手里几个元宝一股脑儿地塞到火盆里,腾起一缕黑烟,接着,火苗一蹿!
“你们两个干嘛呢?”一个声音从二人头顶沉了下来。
两人抬头一看,陈萌回来了。祝缨拍拍手上的浮灰站了起来:“烧点儿下去。”
陈萌也蹲了下来,往火盆里扔了一只纸元宝,他的身后,两个杂役又担了一筐过来,三个无聊的家伙围着火盆烧元宝,好些人都看到了,又都不敢上前。当中一个火盆,外一圈三个人,再外一圈是一片空地,最外面才是来往的其他人。
冷侯在军中的一些旧部也都来了,他们凑不到这个火盆前,也便都蹲在祝缨与小冷将军身后。
直到皇帝从里面出来,一眼就看到地上蹲着一堆人。
有人小声提醒了他们,三人拍手、拂衣站了起来,皇帝脸上的感伤之色还没褪下去,低头看了看风卷的满地的纸灰,叹了口气:“回宫吧。”
…………——
冷家接着办丧事,朝廷上的事却是不能耽误的。
冷侯身份地位摆在那里,皇帝要辍朝,但是仍然要处理政事。顶在眼前的就是冷云等人丁忧,得把空缺给填上。
第一当然就是冷云的位子,皇帝看了一眼丞相们,说:“冷云丁忧,调施季行为鸿胪寺卿。”
陈萌马上表示了同意,他是绝不想让沈瑛在某一个地方担任正职的。郑熹、冼敬等人也没有异议,施季行资历够了,出身也足够,能力也是有的。
窦朋问道:“那大理寺呢?如今就只有一个少卿了,恐怕不合适。”大理寺的少卿林赞,不是个吃苦干活的人。
皇帝一时失语,他手上没有合适的人。郑熹心头一动,举荐了裴清之子裴谈:“裴清以前就是大理寺少卿,裴谈官声也不错。”
皇帝问了裴清的事,郑熹如实说了,又说他曾任京兆少尹。皇帝道:“想起来了,我当时年幼,但是听说他很不错,有王相公几分神韵。”
裴谈的任命于是定下来了。
皇帝想起来今天在冷府忙前忙后的沈瑛,问道:“工部是不是还缺一个侍郎?”
陈萌道:“是,侍郎夏某病亡。”
皇帝道:“沈瑛在鸿胪寺多年,尽职尽责,待冷侯事毕,调他任工部吧。”
“是。”
窦朋道:“那鸿胪寺就又缺一个少卿了?”
陈萌责无旁贷,推荐了一位姓吴的老乡,此人在外任上许多年了,今年好有六十岁了,托了他想进京来熬最后的资历。
职位的调动、填补是一个顶一个,要调不少人,皇帝又说:“其余着吏部拟出名单报上来。”
他们又议了一会儿朝上的其他事,皇帝叮嘱:“让施季行快些接管鸿胪寺!外番使臣要到了。”
下一个新年就是他作为皇帝登基之后的第一个正旦,皇帝是希望能够办好的。外番使节在其中充当了不小的戏份,施季行比较能干,皇帝希望到时候场面能够好看一些。
丞相们答应了。
接着,窦朋又汇报了一下各地报的灾害,以及轻微的“盗匪”。这几年无论是灾害还是盗匪,频率都比之前高了不少,朝廷也总结出了一整套的应对办法,应付起来不算太难。只是这消息听得让人闹心。
皇帝耐着性子问:“怎么天灾人祸都变多了呢?”
丞相们先是请罪,说责任在自己,然后由窦朋向皇帝解释:“两件其实是一件,有灾情,百姓失业,聚为盗匪。还是要安抚百姓。”
皇帝对窦朋道:“又是天时……不过,也须防着人祸才好。各地刺史将要进京,今年,我要亲自考较他们!”
丞相们互相使了眼色,都低下头来:“是。”
冼敬颇为欣慰:陛下越来越有明君的样子了!
…………
皇帝离明君还有一段距离,但是比起他的父亲,确实要有作为。
趁着不用上朝,大家都比较松懈,他换了身便服,带上郝大方悄悄地出了了宫,往施府而去。
京城也有好久没有皇帝这样微服出行了,禁军吓了一跳!守门的校尉两条腿蹬得像车轮,嗖到了温岳的面前:“将军!陛下要微服出宫!”
温岳一惊:“什么?他要去哪里?!!!”
他的脑子里很自然地想起了一件事:传说,这位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竟然带着一个宫人出宫,到了这个宫人家里去了!
九五之尊固然神圣,但是年轻的皇帝在温岳的眼里,是一个不太知道轻重的形象!
他也急了,一手抱着自己的头盔,一手提着佩剑,狂奔出门:“陛下现在在哪个门?”
等到跑到了宫门口,才看到皇帝一身锦衣,宛然一个清贵公子,身边也没有什么涂脂抹粉的宫人。温岳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道:“臣……”
他将手中的剑与头盔塞到身后人手里,重新行礼:“臣……”
皇帝打断了他:“你来了?不是什么大事,我去施家。”
温岳马上说:“臣护送陛下过去。”
皇帝笑笑:“就在京城之中,不用这许多人,劳师动众的,太后又要念叨啦。你在宫里,有人问起,就说我去北苑了。”
“是。”
施府离宫廷不远,皇帝很快就到了施府门口。施府门上的人不认识他,但是郝大方露了痕迹——他一看就是个宦官。
很快,施鲲便亲自出迎。
皇帝抢上前扶住了施鲲:“从冷家出来,一时感慨,来探望一下老相公,老臣渐次凋零啦。”
施鲲道:“我们这些人,活得也够久的啦。”
两人一边走,施鲲一边迎皇帝到了正堂,请他坐下,自己在下手作陪。两人先说些感慨,细数了一下当年的老臣,陈峦是太子没怎么接触过的,但是王云鹤等人则不然。算起来,君臣二人送走了不少老相识。
施鲲感慨道:“臣不知何时去见他们,总觉那一天不远了。”
皇帝忙说:“老相公何出此言?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老相公呢,没有你,朝野都不安心。”
“陛下过誉啦,臣也没有那么重要。”
皇帝道:“是真心话,只说这政事堂,就够头疼的了。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想请教老相公,眼下情势是好是坏?朝中纷乱,我又该如何应对?冼、郑二人单看似都是栋梁,放到一起就容易生出事端来,这恐怕于朝廷不利吧?”
施鲲微微一笑,道:“不就是争闹吗?只要他们不祸害到了天下百姓,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话与祝缨说的有点相合了,皇帝道:“那他们相争……”
施鲲道:“人岂有想得完全一样的?陛下不以二人为奸佞,就要容忍他们,用好他们。二人各有所长,用他们的长处就是了。陛下不要朝令夕改,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这话他好像也听过。
皇帝又点头,看来大面儿上自己的理解也没有错。他接着就是向施鲲请教一些比较具体的事情了,比如:“老相公看,如今哪些人可堪造就呢?”
施鲲笑道:“世间多能臣,只要陛下留意,就能看出来的。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岂用他人多言哉?”
君臣二人聊了很久,皇帝才起身离开。他前脚刚走,施季行后脚就回到了家中,他脸上带一点笑意。直接升到鸿胪寺卿,算是超擢。施季行心中有数,这应该是父亲劝退了李丞相的回报之一。
他回家向施鲲汇报了此事,施鲲道:“知道啦。唔,鸿胪寺……”
施季行笑道:“我抽空去祝府拜会一下老上司。”
施鲲也笑道:“知道就好。”
…………
施季行升职的消息传出来,许多人都很开心,亲朋也有亲自到贺的,也有派人送了礼物过去的。鸿胪寺也很高兴——终于又盼到了一个靠谱的上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