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
祝青君素来识途,早早就识出地形,却在站到甘县的新路上、所有人都欢呼起来的那一刹那了才对祝缨道:“姥,咱们到家了!”
梧州的路与梧州境外的路有明显的不同,它比外面的官道要窄、略显不平一点,却比山中其他地方强太多。远行的人低头看看脚下,就能看出来自己身在何处了。
一行人的衣服已显单薄破旧,祝青君不敢放松,依旧提刀护卫在祝缨左右。又要派人去通知项乐来迎接。
祝缨道:“不必了,咱们直接找他去。”又看了看四下,田里已经一片金黄,远远散着些人在收获了。
一行人疾驰到了甘县城外,沿途偶尔有人抬头紧张地看一看这一队奇怪的旅人,还有人大叫:“有刀,西卡!”
都由祝青君出面化解。
一路的动静,让项乐提前知道了祝缨的到来,他眼窝深陷,在椅子上瘫了一下,旋即站了起来:“走!迎接去!”
两边的人看起来情况都不太妙,项乐道:“您可算回来了!”
祝缨先问:“你怎么这样?”
项乐哽咽道:“没有您的消息,心里急。”他跟随祝缨多年,听说祝缨出去打猎都觉得奇怪!看看梧州这情况,就说甘县吧,西卡家还闹着呢!祝缨会不管边境安宁跑出去打猎几个月不回家?
这不像她!
一定是有什么事。
几个月不见,他有点慌。
祝缨张口就来:“我打猎,看到一头白色的鹿,身上有五色的斑点,为了追它迷失了方向,是青君找到了我们。”
项乐张了张口:“白鹿?五色的斑点?”
“对吧,可惜了,追着它到了一座大山前,让它飞上天了。等我回过神儿来,跑得太远了,这才找路回来的。”
项乐惊愕地道:“那这又是什么征兆呢?”
祝缨道:“全须全尾地回来,总不会是凶兆。”
项乐略略放心,也笑了出来:“是!您说的都对。对了,阿炼回来了!”
“哦?”
一行人一面进县城一面听项乐介绍情况,祝缨“游猎”出行后不久,祝炼就结束了自己在外面的“游宦”生涯,回到了梧州,目前正在别业里帮赵苏的忙。自从有了他,赵苏也能腾出手来做更多的事情了。
之前取中的二十人也渐渐上手,上个月还给甘县派来四个人帮忙。
项乐道:“有了他们,甘县的档案卷宗也更像样子了。识字碑也立起来了,学校也算有正经老师了。”甘县土著几乎无人识字,档案都是新建,后续的维护也得要读书人。
祝缨道:“很好。”
项乐也不敢留她在甘县长住,祝缨一回来,他先请祝缨洗沐安顿,然后就派人报信去了别业。第三天,祝缨正在营里教人射箭,赵苏就亲自过来接她了!
赵苏的心一直提着,直到见到了祝缨本人,才念了一声佛:“可算回来了!以后可不敢轻易出远门了!”
祝缨好笑地问:“有这么吓人么?”
赵苏当时没有回答,待到启程时,在路上才告诉祝缨:“阿炼回来了,见不到您很担心。阿婆与姑姑也是数着日子。这倒还罢了,几个头人也问起,要不是小妹是我表妹,我也难招架。顾翁那儿又转来一封书信,游宦的南人们说——敛翼待时只怕日子难熬,熬不住。都要回音。这些都是我不敢擅作主张的。”
祝缨一一记在了心里,又问:“家里还好?”
“很好,阿炼担心梧州的情形,又带回来一些工匠,有铁匠,都安顿下来了。”
“不错嘛。”
“铸范的匠人也在找,寻到了两个,看着手艺不太好。要么咱们让他们练手,要么就得另找人。这门手艺人不好找。市面上私铸的钱,那工艺,您是知道的,不讲究。好钱也没人私铸。手艺好的,在朝廷手上。”
造□□就是为了赚钱,谁会上好工艺?偏偏现在他们需要工艺好的。
祝缨道:“现在先不急。”
“您此行,收获颇丰?”
祝缨微笑道:“还好,这一片地方,比我想象中的要大得多。好好经营,咱们腾挪的地方是足够了。”
赵苏大喜:“太好了!”
两人一路说笑,一路到了别业。
与往常一样,还没到山城她们就被认出来了!一路被问着好到了山城,半路又遇到了苏晟出来迎接,他笑吟吟的:“您回来啦!瘦了!一定要与林风的媳妇一起吃,能吃胖!”
“他媳妇怎么了?”
“嘿嘿!”
赵苏低声解释:“林风要做父亲了。他的娘子每日进补。”
“哦!”
进城门走到一半,路上遇到张仙姑出了刺史府跑出来等她,身是花姐、祁娘子、祝炼等人等人。祝缨多看了祝炼一眼,只见他已经蓄了须,是个威严模样了,笑着点了点头。祝炼的旁边竟是顾翁!祝缨也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跳下马来,走到了张仙姑的身边:“怎么还出来了呢?”
张仙姑上了年纪,脾气好了许多,没有一见面就打熊孩子,而是问:“哎哟,可算回来了!走得这样久!”
顾翁附和着说:“是哩!我们也跟着担心!不知道大人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事,竟离家这么长时间。想帮着寻找,又不得其法。”
祝缨道:“原是一时手痒,不想遇到一件奇事——被一头白色的鹿引得越走越远……”她把对项乐说的鬼话又说了一遍。
张仙姑吃惊地问道:“一头鹿引的你?还是白色的?”
“对啊,老大一对角!脑袋后面一圈儿金光!”
张仙姑信以为真,对花姐道:“那得画张画儿,供一供,谢它保佑老三出入平安。”
花姐道:“干娘说的是!我找学校里画画儿最好的学生来画!”
路丹青一路跟着,此时见祝缨言笑晏晏,不由有些恍惚,怀疑自己真的跟着祝缨见过了那么样的一头白鹿。
第469章 长远
祝青君悄悄伸手碰了碰路丹青,路丹青手一抬支出了半个防卫的架子,定睛一看又卸了力道,道:“吓我一跳。”
祝青君道:“大伙儿都回啦,就你发呆。”
路丹青一看,可不是,祝缨搀着张仙姑,一行人正在往府里走,忙跟了上去。走了两步,又拽住祝青君的袖子,道:“不能有别的说辞。”
祝青君道:“这还用说?”
回到府里,大家重又高兴了一回,祝缨道:“让大伙儿担心啦。”
张仙姑道:“可说呢!回来了就好,正好秋收呢,这些人都忙得够呛!”
祝缨道:“秋收是最要紧的,都安排下了吗?”说着,目光扫过赵苏、祝炼、项安、项渔等人。
赵苏道:“已经有安排了,正在着手,牲口、谷场也都有调配……”
简略说了两句,祝缨道:“大家辛苦了,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晚我请客,给大家压惊。”众人都笑着答应了。
项安道:“大人才回来,还请更衣,我等就静候晚宴了。”
张仙姑道:“对对,来,我给你做了新衣裳。”她一眼看出祝缨身上穿的早不是出行时的衣服,并不合身,顺势带女儿去换衣服。
到了卧房,张仙姑就不客气了,一面从衣柜里掏衣服,一面说:“你这是逃荒呢?”
祝缨衣服之类都丢了,身上这个是在甘县项乐、祝青君等人给她准备的。她惯穿男装,谁也不敢拿旧男装给她穿,她个儿还挺高,一时也难以找到合身的女装。最后硬是在项乐新裁的衣服里扒拉出了一身来。
祝缨一面换衣服一面说:“那倒没有。”
张仙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说,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你打小就这样,遇着难事儿都不跟我说!”
祝缨道:“哦,那个白鹿是我编的。”
张仙姑抬手就在她的背上拍了三下:“我就说、我就说,一定是有事儿了。哎,你带了那么多东西出门儿,连根草棍子也没给我捎回来,这不对啊!”
当年逃命假扮货郎都能赚钱的,没道理带着这许多人出门,她会赔本儿!
祝缨突然哑了,是说过河的时候掉水里了好呢,还是说遇到土匪扔了好呢……
张仙姑板着脸说:“行了,不想说就别说了!”
祝缨道:“那什么,山里比咱们这儿还穷,有些不忍心,就送了他们一些,哈哈,交个朋友嘛!”
张仙姑冷笑道:“把衣裳也送了?遭抢了吧?”
祝缨只得说:“那倒没有,看着日子不早了,想着家里还有事儿,着急赶回来,就把笨重的东西都扔了。这些身外物,也不算什么,正事要紧。这不回来冷了么?在项二那儿凑合了一身。”
张仙姑半信半疑,祝缨已经换好了衣服,花姐来给她梳头,说:“青君拿了些图来,说是要紧,都放到书房了,胡娘子亲自看守。”
“好。”祝缨说。
…………
张仙姑勉强算糊弄过了,梧州上下听到故事也算是糊弄过了,只要祝缨安全地回来,她说什么是不会有人穷追不舍的。
祝缨在上面一坐,下面一片和乐,所有人都透着一股子的放松与兴奋,这是两种很少见到能够同时出现的情绪。祝缨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向大家道了辛苦,又说秋收要紧,这件事还要所有人“同心协力”。
赵苏、祝炼率先响应,众人纷纷附和。唯顾翁强颜欢笑,又不好扫兴,只得虚应故事,显得心事重重。祝缨知道他想的什么,却无意在此时理会,晾一晾他们也没什么坏处。
是夜,宴散后,祝缨并不去休息,而命人把张仙姑、花姐、二江、赵苏、祝炼、祝青君、路丹青等几人郑重地请到了书房里。几个人陆续地赶到,最先到的是张仙姑,她已经少与女儿在书房里说话了,到了之后一脸的惊讶。
花姐、二江、祝青君随后赶到,祝炼、路丹青、赵苏稍慢一些。赵苏进书房的时候,看见到场的这些人,竟也摸不着头脑了。
要说议事,张仙姑不应该出现,老太太为人很好,又不糊涂,上下都喜欢她。但是不得不说,人是好人,梧州的正事儿,她没那个参与的本事。
按理说,应该对出行有个交待、听取这段时间梧州的情况汇报,则项安、巫仁等人也没有现。
要说有事要交待心腹人,赵苏以为周娓这样的,应该是死心塌地的,竟也没有被召来。
他不动声色,先行礼,再坐下,静听祝缨吩咐。
祝缨招呼祝青君,将一幅满是折痕的舆图打开,道:“这几个月我出了趟远门,绕了好远的路,也不算是全无收获,倒画了张图。你们来看。”
众人围了上来,赵苏率先认了出来:“这……是舆图?梧州以西,难道是?”
这话就挺多余,连张仙姑都看得出来上面标着些西卡、吉玛之类的字样,当然是舆图啦!
祝缨提起桌上的乌木镇纸,长长一条,在舆图上指了指:“接下来,不管朝廷,先管这些个!今天来的,都是口风紧的,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能泄漏半个字!”
“是!”赵苏也亢奋了起来。一旁的祝炼呼吸也急促了一点,默默地点头。
祝缨接着说了自己的计划,之前她在甘县遇刺时已经埋下了伏笔。而对付吉玛族的理由就更充份了——他们对自己有敌意。当时是非常明显的“吉玛头人必然是有敌意的,如果是善意的,会派有礼貌的使者到我落脚处请,而不是派武士执刀而来。”
先西卡、再吉玛。“三年足兵足食,三年征伐”,吞并掉西卡、吉玛两处,再与西番接触,划定边境,花五到十年休养生息,再“相机而动”。未来二十年内,要干的就是这些事儿。
赵苏问道:“三年积聚,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些?况且,您已经饶了刺客,刺客也不曾再来,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