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想吃肉
祝缨道:“你们忙吧,我去看看她。”
屋里已经听到声音了,都出来迎,祝缨道:“进去坐吧,小妹,你这伤?”
苏喆可怜兮兮地看花姐,花姐道:“收拾好了,亏得回来,要还在途中,她这伤又要恶化了,不知道要养到什么时候才得好呢。”
祝缨接过茶,呷了一口,突然问苏喆:“你的那些个表兄弟,还要带着?有不好用的,都打发了吧。战场不比别处,不要让他们害了你。”
苏喆心头一跳,手抖了一下,大大地堆了个笑容:“还是您疼我。不过,我迟早是要与他们打交道的,先前我养在您跟前,与他们不太熟,如今这一路虽然有些口角,也熟了一些,再分开,过一阵儿又要与他们重新磨牙,那才折磨人呢。现在已经好了。我这一受伤,再发脾气,他们就老实许多了。我这伤可不能白挨。”
祝缨道:“也好。”
她看了一眼祝青君等人,说:“回来了,你们也将各自麾下将士功过重新梳理。仗打了这么久,都是校尉、头儿的胡乱叫着,也该定一定阶级了。”
姑娘们有些惊讶,又激动了起来,路丹青问道:“是要向朝廷请封么?可是,咱们不是还没拿下整个吉玛?这场仗不算打完了吧?”一般是战后请功请赏,当然也有中途升职的,路丹青想要确认现在是哪一种情况。
祝缨道:“不朝廷,是我,要给大家定一定位置。现在朝廷随便给谁个虎符,拿到我这儿来,咱们就能认命?”
“那不能!”苏喆和祝青君异口同声地说。
“还是,”祝缨双手一摊,“仗打到现在,你们也该觉出来了,越打越大,就要条理分明。军中不通畅,是要出人命的。青君,林风他们,你去知会。你们几个,也一样。大家合计合计,拟一个等次给我看看。下次咱们再出发,就是不一样的面貌啦!”
众女一阵欢呼,祝缨含笑看着。
……——
此后数日,赵苏、祝青君等人各有忙碌,祝缨也忙着将这些日子梧州的事务重新审核。天放晴的时候,她就陪着张仙姑到城中转一转,也管一管发放抚恤的事儿。
这一天,天放晴了,祝缨却不得出门——赵苏弄好了印鉴等的样式,拿来请她检查。祝青君等人也拟了各人的功过、位阶高低出来。
便在这此时,苏鸣鸾、郎锟铻等人也陆续赶到,林风则是陪着他的大哥一同来拜见。
这位新的林家的头人,一见祝缨便跪下痛哭:“姥!姥!救救我!”
祝缨将他扶起,道:“哭什么?有事儿说出来,大伙儿一同商议着办。”
这位头人道:“阿爸才走,我家就出了这样的事,实在对不起姥。早知如此,我就该好好教训他,免得他出去丢人!自家的事,无论闹到什么样,也不该跑去外面叫外人看笑话!何况朝廷对咱们也一向不当人看!他这一去,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祝缨道:“没那么严重,山外我已派人去交涉了。我只问你一件事——他要回来了,你待怎样?不回来,你又怎样?”
“他的妻子已经回娘家了,不是我赶的,是她自己走的,说,这样逃走,就是心里已经没有妻子儿女了,她也不要跟他过了。我把孩子留下了。他要不回来,我把孩子一样的抚养长大。他要回来,我要动家法的!”
祝缨又问:“什么样的家法?你可不止这一个弟弟。”
“就是要做个榜样。打一顿,关一阵,改好了,依旧是我的好兄弟。请您见证。”
“行。”祝缨说。
再看路果、喜金,比上一次见面更老了一些,祝缨看着他们说:“有劳大伙儿跑这一趟,是有一件事要与大家讲。”
把要铸印、颁令的事儿说了,林风的大哥头一个赞成:“这样最好了!那个朝廷,那样的远,哪里知道我们这里的事?姥最明白不过,只要得到您的赞同,我不要别的也行!”
说完,他又问自己的妹夫:“你说是吧?”
郎锟铻与他对望了一眼,道:“我们本来就是因为姥才有朝廷的敕封的。哪有不经过姥独自与朝廷勾勾搭搭的道理?”
苏鸣鸾轻笑道:“那也要勾搭得了呀!你当人家是靠山,人家当你是牛马。”
路果、喜金本就是随大溜,现又老病,只想问盐场能否再多分一些盐来卖。梧州这不是与山外交易得很火热么?
苏喆笑道:“舅公,盐场可没出力呀,我们原是白拿,煮盐的人也是姥弄来的,姥眼下还要用盐与山外换口粮,咱们不好多要吧?”
这两个老东西!梧州拿盐、钱换粮,祝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不是不知道,每月的集市可还没停,梧州境内的消息也没断。俩人看着祝缨打仗把家打穷了,才没有闹着跟一把。不帮忙就算了——虽然也完全不想让他们来拖后腿——竟还有占便宜的心思。
赵苏撇撇嘴,十分遗憾路丹青好好一个年轻姑娘,竟有这样一个爹!金羽看着也挺好,不像是个不讲情义的人呐!
路丹青也叫了一声:“阿爸!”
在座的,唯这二人年纪最大,辈份也高,被小辈这么一说脸上开始挂不住了:“我们只一说,你们这是要干嘛?阿妹还没说话呢!”他们俩也随着自己的妹妹管祝缨叫妹了。
苏鸣鸾与郎锟铻又劝解。
祝缨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两位老兄若有需要呢,多分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刚才小妹说的,两位也都听到了,我也需得一些东西去换粮。这样,这盐场,想要多分一些盐呢,你们也拿一些旁的东西来换——不白要你们的。譬如铜矿,譬如朱砂,咱们也与盐场一样,一同经营,一同分,如何?”
两人都犹豫了。
祝缨微笑道:“你们再好好想想,不答应也没关系。盐,我还照现在的份分给你们。要答应了,咱们再重新商量各样东西怎么分。”
两人这才缓了颜色。
祝缨笑道:“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到客馆休息,晚上咱们吃酒。大郎那里正在铸印,过两天咱们就把名份定下来,印发到各位手里。”
“好!”
……——
又过数日,山上山下渐渐从“凯旋”中平静下来,紧接着便迎来了一场简单而不失隆重的“册封”礼。
地点就在山城之内,搭起一座高台,祝缨先登台拜天祭地,一口大大的铜炉里烧着极旺的炭火。一篇赵苏起草的祭文,写了祝缨这是为了“守土安民”,细数了她的功绩,通知一下,此方天地现在有做主的人了。
祝缨是号称“节度使”。
她自己领了个印,然后请张仙姑坐下,亲自捧了另一枚印给张仙姑。张仙姑人还是懵的,这个礼节她完全不懂。哪怕是在京城,她也没见过这个。不过,闺女的场子她是一定要帮忙撑的,也笑着接过了印,然后由身边的蒋寡妇给她捧着。
接着,祝缨就公布了拟定的名单。由于在朝廷的账上,她还是梧州刺史,所以赵苏、祝炼等虽然是刺史,赵苏还暂管梧州,她都没有给二人梧州刺史的名号,而是另给两州,但是让赵苏暂协管梧州。其余项安、项乐等人也各有职司,项乐得到了司马之职,正式做了赵苏的副手。蒋婉、王九、项渔等人也都有了县令的名目。原五县的县令,又各多了一枚圆印与一纸教令。
给祝青君升做了将军,苏喆等人暂领的校尉,其余将士各有名号。
登时,山上山上,一片欢呼!
礼毕,府中又开宴,祝缨召集了所有新“授官”之人,道:“待西征大胜,想要朝廷敕封的,到时候我会一并安排。”
众人又是一阵表白。
这一日,宾主尽欢。
自次日起,蒋婉等人便要赴任,陆续辞行。苏喆也与苏鸣鸾先回家休整,只等祝缨再次征召。林风的大哥却拉着妹夫郎锟铻一直留到最后,只等着祝缨与江政交涉的结果。
祝缨也不着急,江政估计不会擅自作主,哪怕快马通报一下朝廷,再快也得半个月才能给她回音。
她所料不差,江政一听“头人分家”的事儿就不打算插手。长子承袭,这是天经地义的,这个次子,一看也是衣食无忧的,他更明白,祝缨是大理寺出身,这样分家的,如果显失公平,她不会不管。
上报朝廷,只是为了免责。
政事堂也很快有了意见——不管。
如果朝廷没有别的事儿,则这是一个插手的好机会,但朝廷现在腾不出手来。梧州,名义上已经是羁縻了,还有个难缠的人坐镇,不好弄。待朝廷缓过来,没理由也能生造出理由来,不在乎这一个闹分家的次子。
江政接到回复,行文一封给梧州:你们有个人在我这儿,来接人吧。朝廷可没有坏心眼儿啊!
祝缨拿到了江政的文书,派了祝文领这个差事,林风也想去,祝缨没有同意:“人接了回来,到我这儿来住,你们兄弟分开,免得再争。”
林风的大哥当地又是一跪:“姥,这是我的兄弟,就算要分家,他也得先回家,火塘前再祭一祭阿爸。他妻子也不在了,一些家里的事儿,得回家讲。在外面说,不好。”
祝缨看了一眼林风,林风突然聪明了起来:“我也跟着回去。”
祝缨认真地看着他,说:“祝文与你们同去,单你们,他未必愿意回来。你们要把他好好地带回来。”
林风背上生寒,道:“是。”他有点莫名其妙地,不明白祝缨为什么这么郑重。
很快,他就知道了。
五日后,下山又回来的林风铁青着一张脸,牵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儿回到了府里:“姥!二哥死了!”
第488章 成长
祝缨的目光在小女孩的身上扫了一下,便投向门口——祝文紧跟在叔姪俩后面也走了进来。
一进室内,祝文先跪地:“姥,我没能把人带回来。”
小姑娘开始抽泣。
祝缨问林风:“你娘子呢?”
“她,在家!”
祝缨对胡师姐道:“找个人,去他家里知会他娘子一声,把孩子先领回家住着。家里缺什么,只管到我这里来取。”
林风忙说:“我家什么都有!”
“那行,去吧。”
小姑娘紧紧攥着林风的手,林风有些无措,僵硬地说:“婶婶你认识的,你先到我家去,我说完事就回去。”
小姑娘又直勾勾地看着祝缨,祝缨对她点点头:“你有什么话、什么事,要对我说吗?”
小姑娘受到了惊吓,有点懵懵的,林风催促了两句,她也只是摇头。
祝缨慢慢走过去,小姑娘往林风身边靠了靠,祝缨便不再走近,慢慢说:“咱们见过的。”
林风也说:“你有话就对姥讲。”
小姑娘点了点头,开口说了一句:“阿爸死了,阿弟也死了。”
祝缨抬眼看了一眼林风,林风神色凝重:“是。”他看了一眼女孩儿,没有再细说。祝缨摸摸女孩儿的头,直起身来问他:“尸身在哪里?丧礼没办吗?这孩子的母亲知会了吗?”
林风摇头:“事情紧急,我只抱了她出来。”
山城不大,林风住得也近,几人说不几句话,林风的妻子就带着一个侍女到了府里。见面先把林风打量一番,见他无事,才放下心来问侄女儿。她不知前由,问了一句:“就你一个?”
可把小姑娘给问哭了,林风压低声音给妻子略说了一句,林娘子吃惊道:“这么巧?”
林风道:“莫乱讲,先把孩子带回家洗洗脸,找身衣裳换上。”
林娘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丈夫说话了,面子还是要给的,拉着小姑娘先回家。出了刺史府,对小姑娘说:“你就跟我们先住着……哎哟!这个死鬼今天怎么这般安静了?”
林风,亲爹死的时候都拦不住他跟兄弟吵架,林娘子最不满意就是他不着四六,今天竟然稳重了许多。林娘子心生不妙,拉着侄女儿飞快地回家,仔仔细细地给她收拾装束。
府内,祝缨问祝文:“出什么事了?”
祝文不敢起身,一五一十地说:“我们下山,与江使君的人交接,好好地回到了寨子里。本是一切顺利,除开二郎脸上不豫,并无不妥。回到寨中,大郎还嗔他,做丈夫、做父亲的,抛下妻儿不管,真不是头人家能干出来的事儿……”
当大哥的这么训弟弟是没有问题的,当时大家只以为这是个借题发挥,给弟弟一个难堪,但题目太对了,也只劝一句“人已经回来了,先安顿下来再说”。
回家还能怎么安顿呢?一切都是现成的,兄弟们夜里还在火塘边上喝了酒。祝文只小饮了两杯,便假装醉酒没有接着喝,偷偷打量着这些兄弟。
做大哥的很有些长兄的派头,又是说老二不该把家里的事拿出去闹,闹就闹了,怎么不到刺史府里说理,反而去山外找外人?还说,以后都别这样了,至于轮流任职,明天再仔细商量。
但是弟弟犯了错,也需要接受惩罚。要禁足。弟弟要拿出些财物来,犒劳这些日子忙碌的大家。
又说,他给弟弟准备礼物,让弟弟近期就去把妻子给接回来,孩子不能没有亲娘。跑路这事儿,是弟弟先犯了错,不能怪人家。
至此,一切都合情合理,林风也傻呵呵地喝了不少的酒。
大家都醉了,然后被架去休息。祝文不是自家人,住得远一点,林风住在大哥的大宅里。林风的二哥分家搬离大屋不与兄弟同住,也不与祝文住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