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第854章

作者:我想吃肉 标签: 乔装改扮 穿越重生

  郑熹补了个礼,才说了祝缨的事情:“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儿,如今水到渠成,不知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皇帝将手中的签子一扔,轻松地道:“哪里有什么犹豫?不过朝廷也不能那么猴急吧?威严何在?”

  冼敬也接口道:“她一介女流,需要朝廷赐予的大义名份。”

  “她已经统御安南了!”郑熹说,“答不答应,她都已然是节度使了,只是还没有那一张纸而已。”

  陈萌对皇帝道:“您就算想拿捏,也该想一想西番。当年与西番一战,不提祝缨,姚辰英、叶、阮诸将也都言,番主未受重创,是被部族拖累。他修齐内政,也花不了十年,如今过去几年了?累利阿吐也愈发老辣了,闻说他襄扶幼主重整兵马,也在虎视眈眈。这个时候,不宜再与南面起冲突。”

  郑熹道:“若昆达赤有异动,正是要用到她钳制的时候。此时拿捏她,届时她再拖延,朝廷到时候要付出的可就不止是一纸敕书了。”

  陈萌又说:“她那个人,不好繁文缛节,别人的好都记着呢。如今也没必要为难她,不如给她个人情。只封学生,倒把老师闪在一边,这也不合适。不是朝廷的风度。”

  冼敬忽然道:“如果祝炼愿意呢?”

  “那他就是个小人!”陈萌说。

  “这是为大局考虑!”

  陈萌道:“你这是诱人为盗!”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皇帝道:“那就问一问祝炼。”

  祝炼又被提到了宫里,他正经在朝廷任职的时候见皇帝都没有这么密。

  到了大殿,三个丞相都在,他本能地觉得有危险,人也更加警惕了起来。

  皇帝温言道:“你做梧州刺史的敕令已经写好啦,你高兴吗?”

  “我老师的敕令有了吗?”

  冼敬道:“说的是你。”

  祝炼摇了摇头,道:“老师的敕封不下,我们什么也不要。老师没说要我做梧州刺史,我就不做。”

  “男人丈夫,如何……如何这般没有志气?”

  “我本是奴隶,原也做不到刺史。”

  冼敬道:“这是君命。”

  祝炼认真地说:“我是蛮夷。”

  陈萌咳嗽了一声,祝炼平静地看了看他,道:“蛮夷奴隶,烟瘴之地的一个土财主都能捆了当牲口使。老师把我当人,我就要做个人。”

  郑熹温言道:“子璋没有白栽培你。”

  “不是栽培。老师家,养育的我。”祝炼说完,吐出胸中浊气。

  自小时候起,积累在心头的担忧在这一刻消散了!他忽然想起了石头,自己不是石头那样的人,从小就怀有忧惧之心,唯恐自己“无用”之后被弃如敝屣。

  直到祝缨将他留在梧州,拿下安南,给他正式安排了职位,让他治理一方,他才觉得自己不是浮萍了,而是像一颗种子,向下发出了根,扎进了泥土里,踏实、心安。以后老师的基业给谁继承?对他而言重要也不重要,给他,他就好好做,不给他,他就听老师的安排。

  皇帝干笑了两声:“你也是犟。”

  祝炼低头一礼:“臣,从心而论。”

  “我若不答应呢?”

  祝炼道:“那……我就回去,向老师复命,做得好、做不好老师会有点评,会教我接下来怎么做的。”

  皇帝尴尬地动了动手指,道:“真是犟。兹事体大,祝缨还是老样子,捧了一把人交上来,岂是一时半刻能甄别完的?你且在京中住下,他们议完了,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祝炼拜一拜,向皇帝辞出大殿。

  皇帝又与丞相讨论那份名单,这是一份庞大的名单,几人当然看出了这一个“藩镇”的比较完整的配置。因此都带了一些严肃,各在心中评估着祝缨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皇帝与冼敬都有一种“就这么答应了,我还要不要面子了”的想法。皇帝想把“安”字改成“镇”字,不能把祝缨的奏本照单全收。陈萌就是不明白,都这样了,干嘛要给祝炼一个梧州刺史,人家孩子都不要这个敕封了!

  祝炼那儿也是,咬死了,祝缨的敕封不下来,其他的一切免谈。不照着祝缨开的单子来,有一样算一样,朝廷不答应,他就不接受。与他同行的路丹青比他还死心眼儿,姑娘见天在京城里蹓跶,看似随意,实则也是一个“姥的安排都是最好的”。

  朝廷这里,姚辰英又挤了进来。户部与地方的博弈自来有之,姚辰英虽然不知梧州详情,但是粮呢?布呢?还有听说你产盐?

  他接手的户部不能说不好,但接下来的天下收成不能说不差,正是需要多一处税源的时候。

  姚辰英又找皇帝闹。

  皇帝道:“吏部还没说什么,你户部怎么来了?”

  姚辰英道:“那是祝子璋啊!她每到一处,必能经营得当。政事堂真是误国!净说些虚名,不谈实利!应该召祝炼来问,这个安南节度,能缴多少粮、多少布帛、多少土产!”

  有了姚辰英的加入,祝炼、路丹青才真的开始有了正事,每每与户部争得面红耳赤。

  一连争了一个来月,眼见到了正旦,祝炼又补贺表,条件还未谈妥,宫宴又开了。

  祝炼的新任命没有下来,但是祝缨还是梧州刺史,政事堂就将她的那一份节赏发到了祝炼手上。祝炼重又见到了京师的奢靡,对着这许多的节赏感慨道:“要是这些东西现在就能送回家里,该有多好。”

  路丹青翻了翻衣料,道:“是哩,好几年了,姥都没有制这样的新衣了。也不知道今年她舍不舍得过好一点儿。”

  ……——

  祝缨自觉自己过得挺好的,虽然抽税抽丁恢复了战前,但是不用打仗了,花费骤减!

  新衣服也裁了,簇新的,张仙姑也制了一身新衣,腿上盖了一张鲜艳的毡毯,肥猫要趴上去,被祝缨提起后颈皮塞进了一旁的大提篮里。

  张仙姑道:“你与它闹什么?”

  “呃……有件事儿,得跟娘说。”

  “什么事?”张仙姑心里闪过很多念头,心砰砰跳起来,难道是要养个孩子了?

  “我想,搬到西州去。”祝缨对张仙姑说。

  张仙姑吃惊了:“啥?这儿住得好好的。”

  这儿并不好,祝缨将毯子给张仙姑拉了拉:“不是早就说好了么?要做节度使,要建新城的。这儿太靠东了,西州位置更合适。”

  “什、什么时候?”张仙姑懵懵地问。

  “麦收后、春耕前,时间有点儿紧。”整个天下百姓生计还是以农耕为主,凡是涉及到普通人的安排,都得照着农时来。

  尤其是分地,地上的庄稼是按时令来的,这边儿种下去,忙了半天没等到收割就给迁走,白忙活了。到了新的地方,又不能马上适应、接手新的土地。口粮都要成问题了。

  “哎哟,这个,哎,这个……”

  祝缨道:“你先不急,我先过去,看看新城墙好了没。好了,再来接你。不过应该差不多。正好,可以在那儿过夏天了。”

  “这儿挺好的。”张仙姑又嘀咕了一句。

  “会迁一些娘的熟人,不愁没人说话,给他们分地,不会亏待的。到了西州你就知道了,那儿有点儿像老家。”

  地势平坦,不用爬上爬下的,对张仙姑的身体好。日常可以坐个小车出游,哪怕是骑牲口,也不用担心滑下来。

  祝缨很少提到老家,张仙姑有点愣神,道:“老家啊……那行,我等你接我过去。”

第496章 行路

  “我明天就动身了,家里你多照看。”祝缨对赵苏交代。

  赵苏躬身道:“是。山外顾家他们要是再来询问,我该给他们什么样的答复?是应付着,还是给他们个饵?”

  “看阿炼他们的结果。”

  “是,我明白了。”

  祝缨道:“多问候路果家,他与喜金年纪相仿,又病了。”

  她说得含蓄,赵苏理解得明白:“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让苏晟带兵过去维持秩序。”

  “客气一点,没事最好。”

  赵苏道:“凡这个时候,总会有些小口角,都是见惯了的,有经验,您放心。”

  “我走之后你要受累了,知会名单上的人,让他们收拾好行装,准备好收完宿麦就动身西迁,不要耽误到了西州春耕。分批次,家里少了壮丁的,要帮他们按照完成。他们留下来的屋子,该折价收回的折价,要公平公道。”

  “是。牲口、脚力也会准备好的,项乐还是能干的。”

  “行,那就这样吧。”

  各族过年的日子与山下的正旦并不重合,祝县的年味儿重一点,也没有玩大半个月的,祝缨离开,从祝县起,都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此行,祝青君、苏喆等都随行,祝缨把苏晟、金羽给留了下来。

  同行的兵马也不多,行军速度颇快,打仗打了三年,一行人在不甚理想的道路上疾行,预期不到十天就能到达西州。

  苏喆行军之余还有力气说:“要是路再好些,还能更快。”

  祝青君道:“整个安南也没地方能够与梧州的路比。这几年为了运送军资,已平整过了,以前更糟。营完新城,慢慢修葺就是。”

  巫仁慢吞吞地说:“就要徙民西迁了,这样的路可是个麻烦。”

  苏喆问道:“前两年也迁了些人,很难么?”

  “路上没有不难的,”巫仁中肯地说,“拖家带口。西边的东迁还罢了,本就什么都没有,东边西迁的,都有点家什。路一坏,万一下雨,太惨了。”

  祝缨听着他们讨论,一直没有插言,他们说的,也是她的计划的一部分——修驿路。

  安南节度新设,之前大部分地方都很“蛮荒”是比梧州还要“獠”的存在,要做的事太多了。但不能急,民力已竭,需要修养生息,不能再大肆征发了,得一样一样的来。

  祝缨在心里盘算着,先干费力的两件大事:营建新城、修境内的驿路。

  这两件办完了,就是关卡、水利。

  干这些当然也是要有个规划的,她又看了一眼巫仁,巫仁一无所觉,还在与苏喆说修路要用多少工之类。

  他们中途遇到“县衙”之类也会停下来进去,这些“县衙”也都是新设,里面的官员越西越新,籍簿、账目之类也是越往西越稀薄、做得越艰难。即使是蒋婉等做得顺手的熟练工,手下的县衙也比不上祝县,甚至不如阿苏县。本县的衙门是原头人的大屋改的,头人不识字,原本没书房,更没有存文档的地方,识字的人也扫不出半簸箕来。

  祝缨站在她那存放档案的房里一看,拢共放了一间屋子零两个书架。

  蒋婉有些羞赧:“还有三个寨子没有造册完毕,是下官无能。”

  祝缨道:“你在甘县做得好好的,我又将你远调,新到此地又无根基,自然是难的。”

  蒋婉道:“下官定不辱命!”

  祝缨又问本地学生如何:“不能让他们觉得咱们是敌人,咱们人又少,被敌人包围,不但危险,还容易发疯。”

  蒋婉忙笑道:“这个事儿下官并不敢忘。”说着,看了丈夫一眼。一直很安静的“蒋婉家的”此时才开口说了学校的事:“寨子里都是不识字的,晚生便想,也不必拘着二十四十的名额,都是从头学,愿意来上课的,我都教。末了要定名额的时候让他们考试选出来再深造就是。”

  祝缨看着这个奇人,觉得他人不错,道:“很好。我印书、立碑,原就是想要更多的人不做睁眼瞎。”

  这个年轻安静的男子显然高兴了,嘴抿了一下,颊边显出个浅浅的酒窝来。

  “一个人能干的事有限,没有事事都能如意的。她忙,家里你多担待。”祝缨说。

  男子点了点头:“是,晚生……”说着,他的表情亮了一下,有点犹豫地看了看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