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边小耳朵
横竖眼前也无其?他法子?,他只好点头答应。
对于自己手底下的人,冯许十分有信心。
而且文人嘛,不少骨子?里就轻视女子?,他看都没看,随手指了个人。结果那人站出来时,冯许心里还感叹了一会儿。
被冯许选出来的人,名换蔡哲,是个贫家?子?,但在术数上极具天分,是整个屋子?里算盘打得最快的人,即便不借助算盘,他的心算也是无人能敌。
虽然知?道不能轻视崔舒若,可冯许连站姿都比方才放松了许多。
不仅是他,就连院子?里这二?三十个男子?,心中都觉得必定稳胜,小小女娘不回后院相夫教?子?,跑出来抛头露面,抢男人的营生做什么?
崔舒若最擅长揣摩他人心绪,一见?他们的神?情,心里哪能不清楚,但她仍旧十分镇静。
“引睇儿。”她一声令下,一个黑黢黢、貌不惊人的十三四岁女子?就站了出来。
引睇儿别说是和崔舒若的婢女对比,就是和一众干惯了粗活的女工里头,看着也是平平无奇,分明是个乡下丫头。
但不知?是不是近一两年识字了的缘故,看着比过去少了野性不逊,要多两分沉稳,但举手投足依旧有种桀骜的感觉,但和过去有有些?不同。
过去是因?为少教?而桀骜,如今则是恃才傲物的桀骜。
黑黢黢的瘦弱少女,双眼有神?,昂着头,明明是要和人比试,可她半点也不惧。
蔡哲走到?引睇儿面前三尺远时停下,对她拱手。
引睇儿也一屈膝,可见?她还是学过些?礼数的。
旁边的人也十分识眼色的从坐席上起身,冯许说为表公正,还请郡主亲自选本账簿。
崔舒若自然也是随手指了几本,风吹开她带着的幂篱,露出同样胜券在握的笑容。
既然已经说清楚如何比试,等崔舒若一声令下,香被点燃,两人都迅速拨动算盘。纵使?院子?里站了许多人,可除了风声便是二?人算盘碰撞的声响,显得安静凝重。
眼看他们翻动书页的速度愈发快,方才还能记着谁翻了几页的众人,渐渐凌乱。
真正比试的时候,为求公平,点了一炷香,在一炷香内,看看谁算的多且准。所有人屏气敛声,看着香上最后一点灰烬倒下,意味着时辰到?了。
二?人同时放下手。
崔舒若和冯许各派出两人,分别查看蔡哲和引睇儿所算的数。
蔡哲和引睇儿算的分别是戟盾兵与弓弩手的粮草出入,说起来引睇儿的还要更难一些?,弓弩手的人数更多,支出也更杂。
在冯许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却见?那两名男子?面露难色,二?人算的数都没有错,但引睇儿算的页数要比蔡哲多了两页。
冯许大惊,亲自上前查看。
任由他怎么折腾,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引睇儿胜了。
愿赌服输,冯许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纵然面色黑沉,可冯许还是向崔舒若拱手行礼,“是某错了,请诸位留下,为并州大军与乐东郡百姓,尽一份心力。”
崔舒若虽赢了,但也没有趁机奚落,她大方同意,毕竟原本便是这个目的。
到?底是顾及男女有别,冯许主动提出,可以?让崔舒若带来的女子?呆在正堂里,男子?则在院子?里,春寒料峭,女子?的体力到?底不逮。
崔舒若环视整个院落,心中有了主意,她道:“不必。除了堂前,这偌大的府邸便没有其?他屋子?吗?”
崔舒若伸手止住冯许的解释,直接指向左右两边的墙,“把那两堵墙给我砸了,左近厢房空出来,如此以?来,便还算是在一个院子?里。你我之人各居一处便是。”
她和冯许到?底是不一样,说到?底冯许官位低,还不如齐国公看重的幕僚这个身份能吓唬人,但崔舒若是衡阳郡主,不管是乐东郡还是并州,身份高过她的就没几个,别说是砸两堵墙,就是把这座府邸全砸了,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崔舒若一吩咐,行雪立马就喊人来砸墙。
她安安稳稳的站着,轻声道:“不必理会,诸位还是照常,该做什么便继续做什么。”
身旁在砸墙,如何能叫人静下心来。
但崔舒若一开口,这里头的男子?可没有一个能有如冯许般胆大,敢顶撞郡主,一个个都坐回去了。
倒是冯许没走,他虽输了,但对崔舒若的做法之中不解。
“郡主何必如此,辛苦走这一趟,难不成仅仅就是为了让她们做些?琐事?不成?若是想争权夺利,光来某此处拨算盘可没什么用。”
崔舒若的神?色不曾变换,她嘴角扬起,可眼睛却不是在看冯许,像是在望向旁人都企及不了的远方。
“先生怎知?没有用,今日我能送她们进来,难道便不是开了先河,让后人有迹可循?”
崔舒若的站得极稳,她挡在本是流民?与贫家?女的女工们身前,为她们开凿出一条险峻的、充满荆棘的通天路。说不准何时便会跌落,但至少给了她们选择的余地,摆脱泥泞,攀向云端的机会。
也许她们本该寂寂无名,也许她们终其?一生不过是被冠以?夫婿姓氏,运气好的劳碌一生善终,运气差的被磋磨而死?,可崔舒若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一个能令她们翻天覆地的机遇。
深渊中的人得遇天光,有些?人选择永生黑暗,可总有些?人,即便遍体鳞伤、即便跌落便为无边地狱,也会抓住那一缕曙光。
崔舒若知?道生而为男子?,又素有才名,满身清高傲骨的冯许一定不能理解,她轻笑一声,只道:“其?实冯先生不必多想,我既是并州的郡主,如今乐东郡也归并州管辖,那为乐东郡略尽绵薄之力,岂非本分?”
她说的冠冕堂皇,即便冯许觉得不仅于此,也说不出指摘的话。
而等到?两堵墙都被打通,稍微将几个屋子?打扫了一番,两边的人相对而坐,开始忙碌起来。
随着女工们开始干活,崔舒若的脑海里响起熟悉的功德值提示音。
系统也突然冒出来,它也听见?刚刚冯许问的话,主动猜测起来。
【哇,亲亲,好多功德值呀!】
【您其?实是想用她们来帮您赚功德值吗,好聪明的办法!!】
崔舒若听见?系统的话,但却没有回答。
她看了眼拨动算盘,发挥自己作用时,身上仿佛散发着光的女工们,她们大多年轻而聪慧,只是生不逢时,颠沛流离。
目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崔舒若站在院子?里,春日寒冷,可当日头渐渐升起时,气温也开始回暖,阳光斜照在她的身上,似乎为她渡了层光,恍惚间一错眼,叫人真以?为见?了仙人。
论?迹不论?心,况且人心本就复杂,念头如何,谁说的清。
于女工们而言,崔舒若便是她们的仙人。
崔舒若既然把女工们安置了,冯许又素来迂腐,品性端正,她只需要留下几人看护便是,自己大可以?去好生歇息,并州过来,一路舟车劳顿,可不是她这副贵女的身体能够受得住的。
但崔舒若却挥退了行雪,她命人在最前头安置坐席,陪着女工们。
男女之间地位悬殊,即便引睇儿胜了,可很难说得准会不会有人心怀不忿。她信得过冯许的人品是一回事?,但女工们信的却是她。
而比起所谓的男女之别,权势能湮灭一切偏见?。
整座府邸的人都能看不起女工们,可他们却不可以?冒犯崔舒若,因?为她是衡阳郡主,背后有整个齐国公府,得罪了她,不是找死?么?
即便是为了稳住女工们的心,崔舒若暂且不会离开。
她既然坐下了,那么服侍的婢女们自然会把经过战乱而显得简陋的屋子?好生打扫。
擦地的擦地,打扫窗棂的打扫窗棂,还有屏风、熏香的铜炉,甚至是案几边上要摆上娇嫩的花枝,糕点水果也不能少。
而且跟在崔舒若身边的婢女们个个规矩严整,不苟言笑,很快就将一切收拾好。
对面的男子?望见?这一切,眼里流露的是对权势的渴求,还有不加掩饰的羡慕。
但崔舒若身边隔着屏风,一切的目光都被隔绝在外,也没人敢一直盯着,生怕盯得久了会有人站出来指责他们胆敢冒犯郡主。
所有人都各司其?职。
女工这边兴奋不已,但也因?此更加卖力。
对面的男子?们便不是了,多少有些?心浮气躁,可把冯许给气死?了,小胡子?一翘,拿起戒尺犹如老夫子?般巡视,发觉谁分神?了,就敲响他们的案几。
因?为冯许的严苛不放水,倒是叫人心安定了几分。
谁让冯许是个能长篇大论?,将先贤之言信手拈来教?人的,被他一说,面上无光。
崔舒若她们来的时候,不过是刚过午时,经过一下午的辛苦,很快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了。行雪过来请示崔舒若晚膳要用些?什么,崔舒若放下手里的笔,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她说平日里这里的人用什么,她们就用什么,不许多也不许少。
行雪神?情犹豫,可她比崔舒若身边的任何一个婢女都要懂分寸识眼色,故而只好应声退下,遵从崔舒若的吩咐。
等一会儿,今日的晚膳就被盛于食盒中被送了来。
一共只有两样,分别是汤饼和胡饼。
虽然都带了个饼字,可汤饼其?实就是面片汤,倒是胡饼酥脆,真正是后世饼的模样,但表面沾满胡麻,也就是芝麻。
比起外头食不果腹的流民?,这样看似简陋的吃食,其?实已经十分好了。
但架不住日日吃,男子?那边吃的胡饼还全是午膳时剩下的,不说难吃,但口感定然是比不上刚出炉的好吃。
倒是崔舒若这边,虽然已经叫人照常,可灶上的厨子?听说是郡主来了,哪敢叫她吃午膳时剩下的东西,连带着女工这边吃的胡饼全是刚出炉的,热乎香脆,汤饼味道也更好。
如此一来,即便面上看不出什么差异,可个中滋味只有吃的人才知?道了。
累了一日,也就用膳时能轻快会儿,说起话自然就十分热闹。
也不知?是因?着今日对面坐的是女子?,还是因?着胡饼太?难吃,有些?人心浮气躁之下,竟然脱口而出道:“诶,今日的晚膳难吃怕什么,如今多了这么多女子?,定然有善于庖厨之事?的巧妇。明日起,指不准顿顿都能用上好吃的饭菜。”
说话的声音虽嘈杂,可这男子?不加掩饰,极为兴奋的说出此话,不仅是崔舒若,便是女工们也都能听见?。
崔舒若很少吃汤饼,原本正拿着瓢羹舀汤,听到?那男子?的话,轻轻笑了,放下的瓢羹与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明院子?里十分吵闹,可崔舒若的一声轻笑,就是能十分清楚的传进众人耳力,莫名其?妙就安静了下来。
崔舒若不疾不徐的道:“她们的手,不是用来做羹汤的。”
她的话宛如一道惊雷,驳斥得那男子?面色先红后白。
整个院子?都凝固起来。
若非冯许站出来,怕是等到?汤饼彻底凉了,也没人敢说一个字,做一个动作。
冯许拿着戒尺,气得快要跳脚。
他指着那个说话的蓝衣葛布男子?,“尤禀,你何时满脑子?只余口腹之欲了?这汤饼与胡饼哪里不好,你可知?外头的百姓连树皮草根都要抢着吃?
往日你狂妄的说要济世救民?,如今却连一点点苦头都受不了。‘大人不华,君子?务实’,这样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吗?倘若只识得夸夸其?谈,还请你另寻高处,我这指不准清苦一生,供不得你。”
冯许失望的摇头。
比起崔舒若的驳斥,冯许的话要更让尤禀无地自容,他低下头,声如讷讷,“弟子?不敢,请先生宽宥!往后弟子?必定谨言慎行,戒骄戒躁,还请先生再给弟子?一次机会!”
冯许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这便是答应了。
见?冯许也教?导过尤禀,崔舒若这才顺势松了眉头,拿起瓢羹继续用膳。宛若是个信号,所有人都开始用膳,这回就要沉默许多了。
而且再没有哪个男子?敢拿女工们说笑,连望都不敢多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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