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呦九
年岁大了,她似乎是忘记了她之前对娘家兄弟的抱怨。
刕鹤春就记得她对自己和三弟抱怨过舅舅不中用,“要他做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去求你父亲,你父亲便看不起我。”
他叹息,“舅舅不一定会理她。”
他突然想到了越王。
越王说,他很早就远离了自己。但自己却不知晓。就好比母亲,舅舅一开始就不愿意跟母亲来往,宁愿放弃英国公府这门亲戚,这么多年一直不冷不淡的,并不走动。
但母亲却不知道,还以为舅舅跟她很好。这次还写信让人家送子女来。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对着外头的蔷薇花道了一句,“我是不是像了母亲?”
他转身,想问一问折绾,却发现她手里握着笔,正在垂头写着什么,根本没注意到他。
他沉默起来,径直出了门。外头,莹姐儿在跳百索,川哥儿和升哥儿在一块喂鱼。
川哥儿喜欢喂鱼。上回鸿鹄肚皮翻白之后,他是已经没有气力管后续的,但川哥儿却跟升哥儿一块把鸿鹄葬了,还有模有样的写了一块碑:爱鱼鸿鹄之墓。
刕鹤春就觉得这个孩子还没有长大。他还什么都不懂呢。
如今他跟升哥儿能一块玩,将来呢?
将来他还能承爵位么?
他跟升哥儿之间,因为父亲不同,到底还是会不同的。
他站在廊下静默,看向外头的天,总觉得夏日里还没有来,已经有秋日的萧索之气了。
莹姐儿已经跳完五百个绳了。她擦擦汗,想要进屋,但是大伯父站在那里,她就不敢进了。
她只能绕到后头窗户去,伸出一个头来,“大伯母!”
折绾抬起头,好笑道:“你怎么在那里?”
莹姐儿指指门口。
折绾一瞧,嗬,好一个门神。
折绾出来站在门口,刕鹤春还以为她要做什么,便见莹姐儿从后头钻了出来。
折绾牵着她进门了。
刕鹤春不明所以,继续站着。川哥儿和升哥儿不敢动弹,最后慢慢的挪走了。
升哥儿还似模似样的说了一句,“母亲叫我回去吃饭了。”
川哥儿小声:“我跟你一块去吧?我也饿了。”
刕鹤春便总算明白过来,孩子们都不愿意凑近他。
他叹气一声,只觉得秋意更加萧瑟了。
里头,莹姐儿正问折绾,“到时候赵家会来人么?”
她还没见过远房亲戚呢。母亲已经开始布置客房了,道:“到时候你多几个玩伴。”
折绾却记得上辈子没人来过。她不知道赵氏写信没有,但赵家的人肯定是没有来的。
她只掐着时间算,算袁夫人要什么才能到京都。
她进宫的时候跟太后说,“我梦里都是她们装着一大船的茶叶进京,所有人都去看,我就跟他们说,这是我的茶叶。”
太后哈哈大笑,还道:“丹崖今日也要进宫,你陪着我再坐会,等她来了,你们一块说说话,再一块出宫去。”
玉丹崖去年跟状元郎成亲了。成亲一年还没有怀上孩子,她自己不急,状元郎的母亲倒是急,又不敢多说,不敢给儿子的房里塞妾室,只敢拐弯抹角的提醒丹崖。
玉丹崖一生气就往太后的宫里跑,来得倒是勤快些了。
太后:“果然她跟夫婿闹脾气了才想得起我。”
玉丹崖来了就跟太后说婆家人的无耻,“打我嫁妆的主意呢,哼,我是谁,我怕她?我便直接跟我夫婿说了,让他去跟他娘说,好好说一说这是个什么道理。”
太后:“你别怕,不行我与你出面说一说。”
玉丹崖,“我才不怕呢,再者说,哪里要劳动您老人家。我娘家就在那里,谁敢欺负我?”
她家夫婿也是个聪慧的,知道一门心思压着婆母,还跟婆母道:“母亲想要儿子早逝就直接说吧。”
婆母就惊讶问:“这是什么道理?”
夫婿:“自然是死了我,人家就能再嫁个人去。”
他道:“母亲以为我算是什么东西?”
玉丹崖听得高兴。她是喜欢夫婿的,也是真心爱慕他的。但她也知晓他要是不对自己好,这日子就过不好。
“我难道还要委曲求全?”
太后:“就是这个道理!”
玉丹崖自小到大就没有受过气,她道:“我来您这里一趟,她就要害怕上好多天。”
但因是婆母,“官大一级压死人”,下回还敢暗戳戳的挑衅自己,真的好烦啊。
太后:“你就聪慧些,暗暗的挑衅回去。”
折绾一直笑盈盈的听着,下半晌两人一块回家,刚出了宫门,状元郎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玉丹崖就欢喜起来,不好意思的道:“姑母,我们要分开走了。”
折绾:“嗯,好啊。”
玉丹崖心虚:“姑母,本就是咱们一块走的——要不,咱们还是一块吧?”
折绾笑起来,“不——你有你等的人,我也有我等的人。我正好要去码头。”
码头前面有一家铺子是她买下来的,她这几日常常去那里坐。
玉丹崖:“姑母等谁?”
折绾笑起来:“你猜?””
玉丹崖猜不着。但折绾当天却真的等到了。
五月中旬,袁夫人带着茶叶到了京都。
京都的茶市热闹起来,陛下也夸了龙凤团茶,道:“真是与众不同。”
第85章 得无念,得无名(14)
折绾最近几乎天天出门。她出门一次, 刕鹤春就越发沉默一分。
他还发现折绾其实不在意他的沉默。
她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在做她要做的事情。而他是好是坏,她都不曾留意,驻足。
这让他生出几分幽怨来, 又觉得这份幽怨显得他像个怨妇一般,实在是失了男人本相。
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果再被幽禁几年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不会如同女人一样给她洗手作羹汤?他会不会跟母亲一样整天为了后宅一亩三分地而斤斤计较?
他打了一个寒颤,在屋子里面惶恐踱步, 而后拿起鱼竿去钓鱼。
武先生过来排解他的怨气, 道:“这是好事, 就连我也听闻陛下夸赞大夫人聪慧过人, 有一颗玲珑心。”
闽南民生因为茶叶变好让陛下十分满意,勒令各州府因地制宜做事, 为百姓谋福利。
武先生:“王德山要升了。”
刕鹤春看了邸报, 上头抄写了陛下夸赞他的话, 说他是国之栋梁, 无论在哪里都应有所成就。
武先生猜测王德山要升官也是因为这个。闽南毕竟是池子浅,哪里能留住这种人中龙凤。
反倒是刕鹤春琢磨了下, 道:“依着我对陛下的了解,他不会这么快调走王德山, 最少还要留三年。”
而且要给王德山留下一个人去教。陛下是个做事周全的人, 如今只看留下谁了。
果然过了几天, 王德山留任的消息就传来了。
武先生夸奖道:“主家虽然不曾出门,却所料不差。”
刕鹤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有什么用呢?”
难道要做个幕僚么?给谁做?
父亲还是三弟?
他跟武先生道:“我不止一次梦见自己白了头发却依旧在这个小池子边钓鱼。”
武先生只能宽慰, “这种事情说不定的,说到底, 主家之错不大不小, 全看陛下怎么想。如今陛下生气,对您不闻不问。可这么多年的情义, 哪里就能消磨殆尽?肯定是要想起来的。”
刕鹤春叹息,“先生别安慰我了。”
折绾回家的时候,发现他站在门口等她。
她擦擦汗,“做什么呀?”
刕鹤春:“找你拿邸报。”
折绾:“你怎么不去找父亲?”
刕鹤春垂眸,“父亲最近越发脾气大了。”
他刚开始被禁足的时候,父亲还劝解他沉住气,过了两三个月,父亲对他说:“你乱发脾气,我也能理解,只求你真的沉稳下来。”
如今他性子也沉稳多了,父亲却开始沉不住气了,前两日还骂他,道:“你真的想明白了吗?你若是真的想明白了,陛下为什么无动于衷?”
这句话也有缘由。刕鹤春前段日子写了一封信给陛下,让英国公转交的,但陛下看了之后却没说话,还让英国公做事聪明些。
这是刕鹤春第一回 给陛下写信。不是写折子,单纯的是写私信。
他也是死马做活马医了,父亲也愿意为他送。送的时候还说:“关了这么久,你诚心诚意的认错,陛下肯定高兴。”
信件父亲也是看了的,点了头的,结果回来就开始骂他。
刕鹤春当时红了脸,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愤怒。他一直低着头,觉得人在穷处,便是连亲生父母也是看不上的。
他之前一直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第一回 碰见,真真切切感受了一把什么叫做被父亲辱骂。
他就想自己骂川哥儿的时候,他恨不恨自己。
他还问川哥儿了。川哥儿抿唇,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了一句:“父亲是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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