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云溪
他悄悄摸起来,给自己套上棉袄,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极轻极慢的一丝儿一丝儿打开门,能容他身子过去的时候,身子就一侧,溜到了门外,再一丝儿一丝儿的掩上房门。
堂屋门,院门,如法炮制,就为了不发出动静惊动他爹娘,从自己房间溜到院外,大冷的天,给沈金愣是累出了些微的汗意来。
出了院子,沈金就撒欢的跑了,也不去别的地方,直奔大哥最常带着他们去的那座小山头。
但他满脸兴奋的奔到山脚,却没听到一点儿动静,就着晨曦那一点天光往半山腰上看,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他愣了愣,抬头看看天色,不应该啊,天是开始亮了啊。
沈金噔噔跑上山腰,又绕山腰转一圈,再跑到山顶,没人……
他自己在半山腰大家常休息的石块上坐了会儿,还是没等到人,终于忍不住了,又噔噔跑下山,熟练的一转一绕,朝大哥家的方向跑去了。
从山脚往上看,小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他跑上去,原是想敲敲门的,哪料得手一抬一敲,那木门竟被推得动了动。
门没关?
沈金将大门推开一点,探着脑袋:“小安,阿宁?起来了没?”
问过一声,院里仍没有声音,沈金有些奇怪了,推开院门进去。
不知道为什么,院里太静了,静得沈金忽然觉得有点儿心慌,他自己也不明白这心慌是为什么,只是脚步慢了下来:“小安?阿宁,在家吗?”
“大哥。”
“大嫂?”
无人应答。
整个小院里沈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这会儿,他已经走到主屋门口了,屋门留了一道缝,并没有从里面闩着,照从前,沈金不会冒然去推门,因为大嫂家这间屋子大家都不会进。
但今天,一种说不上来的慌,让沈金莫名就抬起了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房门。
出来时才只能勉强看清人影的晨光,这会儿倒善解人意的亮了些许,至少够沈金把整个房间一眼看清。
除了帮大嫂抬粮食那回,这是沈金第二次进这间屋。
但是,太空了,空荡荡的屋子,空到那两张床上的席子被褥枕头全不见了,只剩了铺在床板上厚厚的稻草。
沈金整个人愣在那儿,揉了揉眼,再看,还是一样。
他转身就往灶屋跑,灶屋里也空空荡荡只留了些带不走的东西,又奔出小院,发现院子外的鸡棚、鸭棚、鹅棚都成空棚了。
怎么会这样?
最近大哥总教他应对流民,说流民进村会怎样会怎样,沈金第一反应,流民把大哥家里抢了。
但不对,抢得太干净了,而且大哥他们人都不见了。
沈金想到什么,撒丫子就往山下村子里跑,为了不叫他爹娘撞上,还特意绕了个大弯,周家、施家、卢家,最后才是陈家,一家家看过去,院子乍一看都是关着的,其实去推的话都能推开,无一例外,全都人去屋空了。
走了,都走了……
他愣愣的,都不知是怎么回到半山小院的,对着那空荡荡的院子发怔,那怔愣到最后就成了委屈。
都走了,全走了,只留了他。
鼻子眼睛,从酸到涩,到刺痛时眼眶里已经蓄起了泪,天光未白,沈金的泪影却泛起了一重白光,在睫边晃着晃着,晃到眼睫承不住重,就啪一下跌落了。
落下的这一颗泪像个信号,也像忽然崩盘的委屈,小孩儿大张着嘴,鼻涕和眼泪哗哗直往下冒,长长一串挂着,脸皱巴成最丑的形状,站在院里无助的哭着。
呜呜咽咽许久,哭到最后终于成了声。
骗子,说好一起练弹弓的。
那眼泪怎么也抹不净了。
大哥和小安昨天特意把他喊出来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每一句在昨天听来再平常不过的话,今天又过一遍,全都有另一重解释。
地洞,逃生,打猎,认能吃的野菜,毒草,进林子里要注意些什么,遇到乱民该怎么办,地洞多掏几个,多藏些粮食和水,包括那一句别怪大哥……
甚至从大哥回来后一直在做的事,也都可以串起来,再加上征兵征税,爹娘昨天先是吵后是叹,叨一晚上了,沈金因为跟着自家大哥听多了关于流民的事,格外关心,支着耳朵听,一家人吃晚食时,还听到他娘犹豫着问他爹,要不咱们跑吧,这么乱,还交税征兵。
被他爹斥了一句你疯了,流民那样好做的吗?
所以,大哥他们其实就是跑了,做流民去了。
沈金越发的伤心委屈,哭得不能自抑,哭到最后蹲了下去,因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小小一团团在那里,哭得身子直抽抽。
直到天快大亮了,他才想起什么,止住哭,把自己哭得乱七八糟的脸勉强抹干净了,起身去把自家大哥大嫂家的房门、灶屋门都合好,出来小院,把院门也关上,这才往村子里奔去。
周家、施家、卢家、陈家,他悄悄推门去看过的每一家,都仔细检查院门关好了没有,没关好的帮着合上,这才快速朝自己家里奔去,把院门堂屋门闩上,溜回自己房里。
沈银正好醒了,睁眼看到沈金回来还愣了愣,压着声音问:“三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沈金低着头,根本不敢让沈银看到他的脸,他没说话,揭了被子就钻了进去,把自己团了起来。
沈银疑惑:“三哥,你干啥?今天不去练弹弓吗?”
沈金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不练,大哥他们去县里了,我再睡一觉。”
第124章 发现
沈金再想在被窝里躲着,该到正常起床的点,也没法再赖下去了。
李氏进来看到沈金还睡着,还稀奇:“今天倒赖上床了?”
使唤着让快点起来,给甜丫把衣裳也穿好,自己去灶屋忙去了。
等到吃早食的点,一家人就看到,沈金顶着肿成核桃一样的一双眼,那红得,一看就是哭过。
李氏盯着兄弟三个:“打架了?什么时候?我怎么没听到动静?”
沈铁不明所以,沈银悄悄看沈金,没说话。
沈金抬头看着他爹娘,道:“做恶梦了,娘,我梦见好多流民冲进村里,粮都被抢了,好多人都死了。”
大哥他们走了的事不能被他爹娘知道,至少现在不能,因为沈金也不确定以他爹现在对大哥的记恨,会不会往里正那里揭发,如果会,沈金不敢想。
如果带累大哥他们被追回来,沈金虽不知具体会有什么后果,但也知道,绝不会是好事。
所以他面不改色的把大哥给讲的关于流民的事情,捏成梦来遮掩,也是想提醒爹娘,村里不那么安全。
沈金到底才九岁,并不懂多少事,但是大哥大嫂比他爹娘厉害聪明他是知道的,跟着大哥大嫂学不会错,大哥大嫂都走了,周村正他们都走了,那说明呆在村里肯定不如走了好。
小小年纪,盘算这些已是不易,奈何沈三听不进去,他只听出了晦气。
哭成这样,那是谁死了?
他光想到这个就给自己气得够呛:“又往长房跑了吧,少听些胡咧咧的,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梦,还嫌我这会儿不够晦气呢。”
李氏也觉得这个时间点儿子说做了个这样的梦真的很不吉利,原就犯愁,现在更愁,下意识道:“没事,梦是反的,咱们县的流民不都安置了嘛,你以后少往外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谁在一块,我和你爹吃那头的亏吃得少吗?你怎么还能往那边跑,分不清里外拐了是吧。”
沈金有些失望,却也没想再辩驳了,他不指望能说通爹娘,一个不好,怕是还要捡一顿打,那是挨了也白挨了,况且沈金也蔫,实在没那心思。
吃了早食见着机会又溜了出去,也不干嘛,只是不远不近瞄着几家,生怕有人会推几家的院门。
好在几家人早盘算着要走,也早料着了这一天,从年前就时常闭着门户不出,村里人一天见不到她们一面也很正常,问就是在屋里织布,忙着呢,而孩子们又都是天不亮就跟着到山里去了,大家也都习惯,一时竟也无人起疑。
沈金自觉守得很好,殊不知,就在他回家吃晚食的时候,村里有人就往沈家长房去了。
……
周癞子回到家,一家人都紧张盯着他。
“怎样,阿烈两口子怎么说?”
周癞子一脸恍惚,把他婆娘给看得吓住了,男人昨天可是准备往自己脚上动刀了,别不是今天还是没法子,又想不开了吧。
她急道:“你倒是说话呀,怎么说的。”
怎么说。
人根本就不在了。
周癞子张了张嘴,先去关了院门,这才回到堂屋,压低了声音把沈家的情况说了。
周家一家子都愣住了。
倒是周家三郎,愣了愣后忽然道:“爹,阿烈昨天是说今天就告诉咱们怎么办,这不是已经告诉咱了吗?”
沈烈和桑萝昨天追着周家人进了周家院子,周癞子正盯着自家的柴刀,被沈烈一把子拉住了。
桑萝给说了一通砍了手足得不到好的治疗,死的可能有多大,然后问他,死和残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
最后沈烈说会帮着想法子,让他们第二天吃晚食的点往山腰小院去找他。
周癞子也不想砍自己,何况砍了自己的还有儿子的,一家人全做残废吗?
他翻来覆去想着沈烈两口子那些话,刀是砍不下去了,油煎火熬一样等到沈烈说的时间才过去问答案,看到的就是人去屋空。
周三郎拉了拉他爹:“爹,这就是答案啊,交什么税,服什么役,咱们也挑上粮食,收拾好东西连夜跑吧,死都不怕了,还怕山里的野兽吗?”
周二郎也道:“就是,爹,跑吧,交了粮是死,上了战场十有八、九是死,怎么着都是个死,倒不如进山里一搏,没准儿倒还能搏出一条活路来!”
周癞子看向破败的家,它再破败,也是个家,想到要走,他嘴唇都抖:“咱家这院子,还有那些地……”
周大郎这时出了声:“朝廷哪里还让咱安生种地,不是兵役就是徭役,还剩什么人力能顾得上地。”
这话一出,周癞子手抖了抖,是啊,朝廷哪里还管他们种不种得了地。
他看向自家婆娘,看向家里几个小的孩子,说是往山里逃亡,没有一个怕的,倒是眼里都泛出了光,那是看到活路、看到希望的光。
婆娘和孩子都没带怕的,周癞子还怕什么?他心中也生出一股拼一把的豪气来:“好,悄悄收拾,咱们也连夜走。”
……
村里人是第二天觉出不对的。
事实上,头一天应该就能察觉,因为几家的孩子们就算上午在山上,下午或傍晚也总有归家的时候,但村里孩子多,小孩子疯玩的事,没有谁会格外注意有没有看到哪家的孩子,有时候是过了眼也过不了心。
而且各家都烦心征税和征兵的事,一时倒也没有哪个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孩子闹不闹腾,安不安静。
所以这事是到了第二天才有人叨叨:“村里是不是静了点?”
这只是无心的一句话,听者也没有多上心,道:“都烦吧,又要征税,又要征兵,这不是要我们命。”
真正爆发出来,是王家人进村后。
王婆子婆媳近来往十里村来得勤,大家也没当回事,没心情,连寒喧都省了,直到王婆子那尖利的骂声从卢家院里传来,这才终于把村里人的目光引到了卢家。
卢家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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