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云溪
除了沈烈,谁还管这几个孩子死活?又有谁这时候还能给出肉来?
她死死拉着沈金不肯松手,一边咳着一边还直盯着沈金,就盼着他肯听自己这一回。
沈金从下午见到沈烈起就积下来的情绪,在看到李氏涕泪糊了一脸的狼狈模样时,听到亲娘近乎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要托孤时,一下子崩了出来,眼泪成串往下砸:“娘,大嫂和小安阿宁那会儿比我们现在还难,咱还有点黄豆,还有地,秋天还能收成,大嫂她们那会儿有什么?”
大哥问他怕不怕,他是怕的,他只是不敢说怕而已。
这一句话,让李氏死死攥着沈金的手终于松了开来,她落泪:“是我造孽,害了你们。”
沈金半蹲下,拿搭在床边的布巾给李氏擦脸上的涕泪,一边擦一边劝:“娘,我们谁也靠不了,大家都得靠自己,大嫂也就去年冬天赚一点儿钱,能比咱们好到哪里去,怎么能养我们这么多人?”
如果他爹当初肯把家里的银钱和那金镯拿来买粮,家里粮也不会少的。
沈金没多说,只道:“而且我也不会走,我就跟着你,我和小银小铁甜丫儿,我们只能靠你。”
“所以娘,你得去看病,你好好的我和弟弟妹妹才能好,大哥教了我打猎,还教了我在山里怎么藏身怎么活,只要你好起来,带着我们,我们就能活的。”
李氏又一通咳,而后才看着沈金:“治病,哪那么容易?田地都卖了,秋天吃什么?以后你们兄妹几个怎么办?而且这节骨眼,田地能卖什么价?”
“不管什么价都卖,只要能换来钱,娘,你要是不舍得,就先卖一点,不全卖,我套山鸡攒了七百文了,咱先去看病,不够再接着卖。”
李氏一听沈金说套山鸡攒到了七百文,就知道儿子之前是敷衍她的了,并没有换粮,还是执意要她去看病。
她一时不知到底该悲还是该喜,只眼泪簌簌落个不停。
沈金见她已经意动了,劝道:“娘,别想以后了,村里又走了两户,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眼前活下来不才是最紧要的吗?”
最后祭出两句杀手锏:“后边几天的山鸡,我都是摸进深山里套的,您要是不当卖东西去看病,那我再往深山里去赚就是,而且,大哥教我藏的地方全是地洞,能藏身,却藏不了声音,您现在这样咳嗽,真有个什么我们就一个也跑不了。”
这一句话叫李氏心下一抖,终于回了魂,心里所有的侥幸和消极在今天全被打碎了。
“好,我治。”
她靠不了别人,她活着,四个孩子才能活着。
第144章 山鼠
李氏的求生意志到底是起来了,强打起精神办过所当卖衣裳被褥。
乍暖还寒三月天,沈三忙完农活归家,想要床上躺躺,发现被褥枕头一应换了……
三房夫妻在关于你花光积蓄抵兵役,绝了一家子口粮钱更无耻,还是我当卖点家当治病续命更自私上扯皮时,密林之中,沈烈一行人此时正弓弦拉满,肃冷着神色将箭尖对准了一批坠在他们身后的流民。
对方青壮二十余,与北方流民不同,衣裳容色都不是久饿疲惫之状,处境状态都要更好一些,显见得是祁阳县一带避进山里的原住民。
此时为首几人身上都中了箭,正嗷嗷惨嚎,箭是竹箭,却因用箭之人臂力够大,直接射穿衣料,入肉极深。
伤者四人,两个伤了肩膀、两个伤了大腿,各分左右,齐齐整整。
而沈烈至此时,弓弦上搭的已经是军中铸箭了。
“下一箭,左胸,谁想试试我这一箭的准头?”
他手中拉紧的弓弦微移,被他对准的人都唰唰的后退又后退。
几十石粮食是好,可只要看到对面十几人齐刷刷拉满的弓弦,尤其想到为首那两个少年和一个青年人,说废手就废手,说废腿就废腿,一伙仗着人多坠上来的流民齐齐咽了咽口水。
吓的。
竹箭都能入肉那么深,换那铁箭,当胸一箭……众人又齐齐打了个寒噤。
“别,别,我们走,马上走。”
这粮食他们没命抢也没命吃。
有一人发话,其他人转头就跑,受伤的那几个也被同伴半拖半架着快速逃离。
这一帮流民逃远,跟在沈烈他们身后的几家青壮手都有点发软,尤其魏清和,他那弓甚至都是陈有田的,拉着就是个样子货,根本就没力道也没准头。
周大郎几个也卸了心气儿,腿脚有些发虚:“咱这山里也不太平了。”
这趟出来时还好,他们一行人也不少,加上身上都是空挑筐,没谁往上撞,回程却不同,他们这一趟把余下所有粮食都挑上了,太扎眼。
幸好,幸好沈烈和陈大山是真的狠,卢二也镇得住场子,不然今天他们非但粮食保不住,人能不能安全回去都是未知。
沈烈四个从北边回来的倒是见惯这场面,四人一合计,施大郎和卢二在前,沈烈和陈大山垫后留心还有没有坠上来的人,一行人继续往大山深处行。
从十里村计,到新藏粮点,再到往云谷方向的路途中,因要绕路避人,还得仔细查探前后,前四日走得一直不快,四天多才走出从前三天的脚程,直到第五日,因为林深猛兽出没,山里才很少再遇到人了。
这之后遇上过一次野猪群,好在当时是夜里,他们为了便于隐藏,免于被人跟踪,临近傍晚多花费了些时间在一座山边掏了个庇护所,人和粮全都塞了进去。
深夜听到动静,一群人屏气凝息不敢动弹,还是沈烈和陈大山悄悄把入口做过伪装的粗木门推开一丝缝隙,就着泻入林中的一点月光才看清外头是些什么东西。
大大小小十五六头野猪,这是撞上野猪窝了吗?
招惹不起,窝在庇护所里都别吱声吧。
三月初十从云谷出发,直到三月二十二日傍晚才终于折返,抵达云谷附近。几人歇在一处山洞里,分头探查,确定没有被人跟着,等到天擦黑才赶回山谷。
因早有交待过会迟归,这一回山谷口无人候着,沈烈他们把粮全弄进山谷,藏了挑筐,封了入口,送粮到大山洞时住得离外围最近的许家人才隐约听到动静。
而沈烈他们进了山谷才点燃火把,这会儿火把一照,看着大山洞里的情形,一行人也愣了愣。
之前的货架和粮袋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码得齐齐整整的干柴。
众人面面相覤:“这怎么回事?粮食不堆这了?”
许老太太已经先迎出来了,许文博和王云峥陪着,至于许文茵,去通知另几家了。
沈烈一行人问过许老太太才知道,大山洞藏的粮太多,闹了山鼠,粮袋被咬破了不少,粮食也没少被糟蹋,这可是大家伙儿的命根子,各家为了方便照看,有山鼠能及时发现,把自家的粮食和一应暂存在这边的东西全搬回去了,这大山洞也就用来堆之前晒好了的干柴。
得,这回也不用把粮食往大山洞搬了,全搬许家去,因为后边这一批都是许家的粮食和食盐之类的东西。
桑萝收到许文茵告知说运粮的人都回来了的消息,带着沈安和沈宁一起出来接的时候,正碰上沈烈扛着一大袋粮食到了许家山洞外。
两相一照面,沈安和沈宁有许多话想问,因为都知道大哥这趟是会悄悄回村看小金的。
桑萝也想知道外边的情况。
但人多,又还在搬粮食,只能先按捺住。
原先大山洞里的木架如今被各家分了分,许家自然也分得了两个,算着她家粮食有多少,留在云谷的陈有田还帮着多做了两个层架备着,所以这会儿粮食搬进去也有地方搁,只是本就不大的山洞这会儿更显拥挤了。
等粮食都搬完了,才是各家说话的时候,这时陈家人、周村正、卢家、施家人也都来了,也没挪地儿,就在许家山洞口,主要还是问沈烈和陈大山外头的情况。
听说县里和各村暂时还安稳,只是逃进山的人更多了一些,以十里村来说,就又添了两户。
不过山里流民也多了,周大郎把他们这趟挑粮回来被二十多个流民劫粮的事也说了出来,听得大伙儿心里都是一沉。
周村正急道:“后来呢?怎么脱身的?”
“阿烈、大山还有卢二叔先动手射伤了那边几个人,才把人震住,退走了。”
长辈们面上都有愁色,沈烈便道:“倒也不用太愁,越往里走越容易碰上豺狼野猪之类的东西,所以后边两三天路上还算安生,不到外围过不下去,一时还是不会有太多人往这里面来的,不过以后出入是得小心些,后边几天再出去把外边布置布置,该遮掩的都得遮掩一下,弄不进来的那些个挑筐也得弄个稳妥的地儿收起来。”
不过沈烈心里其实也清楚,这安稳也只是一时,他们最初想找避居地时,因为不敢离村太久,赶时间回去,和陈大山商量的也是往内围寻七日脚程再折返,后来第六天就机缘巧合发现这处山谷,因这里着实隐蔽才选定这里避祸居住,只他们两个人把脚程放快的话,也就是五天半的路程。
要说深入,此时来说是很深入了,但往后当真战乱起来,为了避祸,还是会有胆大的人往里涌。
毕竟兵祸匪祸哪一样都比山里野兽更要命。
所以,外面真乱起来后这山谷外也会有流民出没,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沈烈只道:“要备什么山货或是找什么山谷里没有的东西,最近我们也得闲,可以外出找一找,以后外边乱起来的话肯定会有人往内围来,到时再出入就要麻烦些了。”
缺什么呢,各家缺的其实都是食物,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在这山里藏多久,食物囤得越多,后边就能藏得越久。
不过这会儿季春,离入夏还有近一旬,山里的吃食不比秋天,还是以野菜居多,野菜这东西在山里能种菜的情况下它不是必需的。
再就是肉食了,这东西倒是能存得住,但打猎是需要本事的,沈烈和陈大山带着他们避居山里,但打猎这事还是谁猎的归谁,所以有本事的可以出去,没那本事的,出不出去,这个就各家自己划算吧。
愿意出去的慢慢练着手,多少也有收获。
众人点点头,也知道他们在外边十几天,都疲惫了,让都早些休息,各归各家。
沈陈两家人迟一步走,把这次给许掌柜见面的情况大致跟许家人说了说。
许老太太听说两人帮着她儿子在祁阳县城墙外的山林里挖了隐蔽的藏身处,少不得好一番相谢,沈烈和陈大山哪里敢受,纷纷避了。
又见许文博许文茵兄妹眼巴巴看着他,沈烈意识到什么,笑道:“我们是藏在山里见的面,时间上比较赶,加上没有笔墨,你们父亲不便写回信,不过你们的家书他会捎去歙州给你们母亲,也叫你们母亲和兄长安心。”
许文博一听信还会被送到他娘手里,脸上就露出笑来:“这就很好了,我娘看了信想来就不会太过担心我们。”
又团团揖礼谢沈烈和陈大山替他送信。
还是个小少年,一团孩子气,沈烈和陈大山都笑了起来,倒是没再避,闲话几句,这才和许家人告辞归家去了。
没几步就是沈家山洞,走近了才发现,山洞的门板竟是封严了的。
沈烈愣了愣,而后才反应过来,桑萝怕蛇。
果然,就听桑萝笑道:“人不在,怕门开着有蛇鼠进去,出来时顺手就关上了。”
对了,山鼠。
他一边卸门板,一边问桑萝:“咱们家的粮食被祸祸得多吗?”
桑萝默了默,才道:“还好,破了四个袋子,有田叔准备做粮仓,发现得及时,少的并不算多。”
沈烈先还没注意到什么,只是觉得桑萝语气好似有些不对,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沈安闷声道:“老鼠挺挑嘴的,咱们家的东西它们只管挑谷子下嘴。”
言语间有些郁郁。
到这会儿,沈烈哪里还听不出来不对,他下意识就看桑萝:“怎么回事?”
桑萝下巴抬了抬,示意道:“进去说吧。”
又让沈安和沈宁到净房旁边抱些柴来点灶烧水,沈烈洗漱是其一,还得给他做些吃食。
沈安知道大嫂是因为这事儿没证据,不知道是谁做的,并不乐意他和妹妹听到,拉着沈宁出去了。
桑萝和沈烈进了山洞,往里走了几步,沈烈才低声问道:“有人偷粮食?”
桑萝看一眼外边,低声回:“没有证据,有山鼠是真的,袋子上确实有山鼠啃咬的痕迹,地面上也有散落的粮食,还有被啃到一半的豆子,不过也不是每一处都有这痕迹,我们家破的四个粮袋,其中有两个破口看着跟另外两个有点不一样,也可能是我多想了。”
“别家呢?有这情况吗?”
“这没影的事儿也不好明面问去,许家没有针线,到咱们这边借针线,老太太眼神不大好,我借口帮着穿针缝补看了看,也有三个粮袋的破口看着要更齐整一点,另几家我借故走了一趟,没有这种情况。”
那就只挑着他们家和许家下的手?
沈烈眉头拧了拧,他是信桑萝的判断的,要不是有七八分可能,桑萝不会把这话跟他说出口。
他心下有些烦,在外面要小心防备流民走兽倒罢了,山谷里还能有这种事,他压了压那股子烦燥,这才问桑萝:“你心里有猜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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