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云溪
几个人出去锯床柱去,桑萝则笑着让围观的众人想上去看就上去看看,她去打水,一会儿再擦一遍就成。
这一句话给大家都听乐了,陈婆子维护秩序:“两三个一看啊,别都往上边挤,那鞋底有厚泥的就别上去了,这么看看得了,都能看得到。”
施二牛把鞋子一脱:“陈阿奶,我穿布袜上去,我想走走那台阶。”
引得大家又是一阵的笑。
第一层的床在闹闹嚷嚷中也安装好,一层地台纵向摆放一张宽一米八的床,第二层一张横向带护栏宽一米五的床。
沈安和沈宁欢喜的都不舍得下来。
兄妹俩个把擦床擦柜擦地台的活全揽了,都不用桑萝动一根指头,许文茵、许文博、陈小丫、施巧儿,家里人也带不走,沈家抹布不够,人回自己家找来干净布巾,主动帮着一起擦家具、擦墙、擦顶、擦地,总归哪里都稀罕。
干活儿可以留在这像屋子一样的床上玩啊,擦了又擦,都不舍得走。
孩子们看的是稀罕,大人看的就是这功能了,里边已经在擦床擦地了,他们就都退在边上看。
这床这柜,能装,太能装了,只这一组床顺带打出了多少柜子啊。
左边的大立柜就不说了,那个能装好多东西,有了这么一个大柜子,家里一时没用着的被褥衣服再也不用捆得乱七八糟往层架上堆了,再说右边那几步台阶,七个柜子六个抽屉,六个柜子还是从高到低的,能放好多好多东西啊。
是谁羡慕了不用说,家家山洞都乱七八糟跟难民窝似的,能有这么多柜子,谁都羡慕!
沈烈几人把之前搬出去的桌椅又搬了回来,看几个巴在地台上床上不舍得下来的孩子和没上地台却凑在边上不时摸摸立柜又摸摸台阶的陈婆子几人,不由失笑。
他看看山洞地面,跟桑萝道:“明天我出去弄点页岩回来,到时都刷干净了,把山洞里面没有地台的位置也都铺一层,应该能干净很多,也更亮堂,灶台等做过晚食后,今晚就垒,门的话等帮别家把床也打好,咱们再做?”
家里这会儿一直用的是最初做的简易门,黄泥挑回来也很久了,只是一直没得空垒灶,用的还是桑萝当初垒的简易灶。
桑萝没意见,道:“门和灶台不急,现在这个也能用,你也别累狠了,先休息几天再做。”
沈烈对自己是真不着紧,为了赶工,夜里没少干活,除了入睡的那三个半时辰,桑萝少有看到他有停歇的时候。
她却不知道,只这么一句温软话,听得沈烈心都酥得发颤。
桑萝半点儿没觉得自己的话对沈烈有什么影响,倒是想起另一桩,拉了沈烈袖子把人带到地台旁边的右侧石壁旁,问道:“咱们原先那个灯台被壁板给遮挡住了,油灯和火折子我拿了出来,你看新的灯台凿在哪里好,这个位置行不行?离地台近,熄灯点灯都方便。”
沈烈视线在桑萝拉他衣袖的手上,紧张得手指都蜷了蜷,不过她把他拉到这边也就松开了。
沈烈耳中能听到桑萝说的话,又好像听不到,耳膜里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压过了桑萝的声音。
他压过心里那一阵莫名的心悸,点头:“这位置挺好的,我来凿。”
喉头有些发紧,他狼狈转身,借着去翻找工具掩饰住心里的紧张。
他这边在墙壁上凿灯台,陈婆子几个还没走的看着桑萝也要收拾山洞了,没多呆,说好让沈烈明天就到她家帮忙去,和一帮子妇人们出去了。
地台擦得再慢,到这会儿也擦干净了,干净得都能发光了。
几个小的恋恋不舍下了地台穿上了鞋子,也不走,就看桑萝布置山洞。
两张床的被褥枕头都是齐活的,铺陈上就行了,桑萝又翻出之前买的布料来,在第二层床的床边拉了一道帘。
原本沈烈打地铺用的那狼皮褥子这会儿有床也用不着了,桑萝选了一张,铺在了家里的卡座上,狼皮厚实,坐上去那叫一个软和。
座垫有了,桑萝也不在这上头俭省,早在准备往山里逃时她就买了大量的布料,这会儿拿出一块小的来,简单裁了裁,做了两个腰枕。
填充物一时也寻不来别的,找了些晒得极干的细软干草,揉得更软之后填了进去。
靠枕才做好一个,几个孩子就轮流坐过去体验了一回,屁股和腰还在上边弹一弹,两手一摊,满足得喟叹,给在一旁正做另一个腰枕填充的桑萝直看笑了。
许文茵摸在那狼皮和靠枕,眼巴巴的:“阿萝嫂子,你怎么能想出这么好看又舒服的坐榻来,你给我们家的图上也画一张这样的靠榻吧?”
好似桑萝有一双能画出奇迹的手,画出来了,她们就能拥有了。
桑萝笑着应下,陈小丫坐在另一张椅上,两手支着桌子托着腮,两眼弯弯的:“阿萝嫂子给我家画啦,我家也有狼皮……吧啦吧啦,吧啦吧啦……”
另一边凿石壁的沈烈时不时视线飘过去一眼,在桑萝发现前又急忙收回去。
……
晚上招待了陈有田父子一顿丰盛的,把陈老汉也一并请了过来,算是答谢陈家这几日帮忙。
嗯,有肉有菜有汤有米饭,在避居山谷中就算是非常丰盛了。
夜里入睡,沈烈和沈安终于不用再打地铺,问过桑萝,沈烈和沈安睡下铺,桑萝和沈宁睡上面那层。
沈安眼巴巴看着,心里那叫一个羡慕,不过虽然上不了台阶,但第一层的地台也够他美得冒泡了。
桑萝和沈宁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小方天地,拉上帘子就温馨得不得了。
而沈烈,躺在床上,看着上方的床顶,想着这是他和桑萝一手布置出来的家,心里就全是甜意和温软了。
逃难,逃出了兄妹三人从前想都想不出来的日子。
沈家四人今夜皆是好梦。
……
沈烈和陈大山第二天走了一趟远路,挑了两挑筐页岩运了回来,沈烈去陈家做木工活,桑萝带着沈安、沈宁、许文博、王云峥几个孩子自己把页岩铺上了,沈家山洞俨然成了云谷一景,各家都来参观几遍的样板房。
山谷中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是憧憬,都有盼头,陈家的图纸出来了,许家的图纸桑萝也在和许家人沟通过后着手在画,两家做的家具款式兼顾着各家情况,和沈家的都不相同,各有各的风格,各有各的惊艳。
施家、卢家和周家也不用找桑萝画了,三家的图看一看,基本上都能有个参照。
页岩可以有,冒点风险托沈烈和陈大山带他们走一趟远路,就能运回来,但地台、墙壁和顶,除了许家这样不差粮的、陈家和沈家这样自己有想法有手艺的,周、施、卢三家都不敢想。
乡下人重人情味,让人帮着干活,邻里相帮没有谁会收工钱,但最起码得好菜好饭招待上。
他们人口多,山洞大,真照那个标准做起来,不知要做多久,又没有沈烈和陈大山打猎那本事,招待不起,所以周家、施家和卢家选择的都是相对实在的只做床和柜的方案,柜子必定有一组是台阶柜,满足孩子们的眼馋。
至于地台、壁和顶,这就省了。
……
陈家的工期还在进行中,之前撒下去的稻种已经长到该插秧定植的时候了。
当然,这活儿不用陈家和沈家人干了,在谷里闲着的,没有木工手艺帮不上忙的,都主动揽了田地里的活,就连魏清和这读书人也没落下。
转眼时间进到了四月中旬,沈烈几人还在给周家帮忙,周村正给自家排在了最后一家。
山谷里这会儿已经有不少菜能吃了,各家不需要再出去找野菜,出谷的频率也压到了极低,除了沈烈和陈大山这样艺高人胆大的,偶尔再加个卢二郎,没事就要出去转一圈打打猎,其他几家跟着一起去挑够了页岩,已经几乎不往外走了,真正开始适应避居谷内的生活。
这期间,沈烈趁夜里不需要给别家打家具时,把自家的灶台和烟囱做了出来,和桑萝商量着,在灶台处做了两组置物架,能放不少坛坛罐罐不说,还围出了一个窄长的灶房。
置物架后的搁板可以左右推拉,不做饭时打开,空气流通,不至于让储物区太闷,做饭时搁板拉上,灶房就成了一个三面围着的状态,再把顶部一封,山洞和灶屋的门分开,做饭时把山洞门关上,油烟基本都能隔绝,不会往山洞里去。
虽然用陶釜做饭食基本是蒸煮炖烧为主,但油烟能往山洞外散自然是最好的。
到这时洞口除了灶房占去的位置,洞口仍有两米五六的宽度,为了尽可能保持光线和通透,除了灶屋和山洞有隔断,门还是原先的简易式,白天门板卸了,不占位置,光线和换气完全不受影响。
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不需要往外跑,桑萝的日子也渐渐闲适了起来。
沈烈和陈大山出山打猎时,沈安和一群孩子在谷内大树下读书,桑萝看到这群孩子,不免想起沈烈心心念念的想识字。
沈烈很忙,但确实没把这事撂下,大多数时候,就算忙到很晚也会让沈安和沈宁背一背千字文,他自己跟着无声的记,因沈安常把书往外带,沈烈白日里也忙,有时夜里听沈安背过书,趁着沈安睡了,他会翻出沈安那卷竹简,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去认去记。
至于桑萝做的毛笔,桌下的柜子里还有沈烈闲时打磨出来的几片石片,这笔和石片却一直是沈安和沈宁在用,甚至有时桑萝也会练练字打发时间,倒是真正做出这些东西的沈烈,至今没有机会提一次笔。
自沈烈回来之后,一直以来,他好像有忙不完的活,大多是为这个家,或者说是为了让她们几人过得更好更舒适些在忙,桑萝看着远处树下那群孩子,面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沈烈忙完周家的事,应该就闲下来了吧?
笔墨都有,她是不是可以给沈烈也做一册书?
想到这里,也不忙别的了,到陈家山洞外挑挑拣拣选了几段竹筒,趁着沈烈和陈大山外出还没回,问陈有田借了锯子,再用上家里的弯刀,就在自家山洞口处动起手来,依着之前跟着陈有田一起做竹简的记忆,准备自己给沈烈做一册识字用的书简。
云谷之中一切都很美好,似乎自此开启了桃花源记。
而云谷之外,距前番又被强征过一次粮之后,已经过了两个半月。
两个半月吃糠咽菜,良善的人仍能良善,然骨子里原就有劣根性存在的那一批人,已然被压到崩溃边缘,太平年月里深藏伪饰的人性暗面开始蠢蠢挣动、蓄势待发而不自知。
至此时,只缺一个引子,就能冲出樊笼。
第154章 鬻儿卖女
十里村这年被缺粮逼出来的第一桩人口买卖,披上了自觉能维持体面的名为嫁娶的外衣。
还留在村里的十余户人,其中一户王姓人家,将年仅十三岁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年三十九的老鳏夫,聘礼是一袋黄豆,半袋谷子。
沈三看着那一袋半的黄豆和谷子,眼睛都要看绿了。
那可不是他当初给大房分家时的小袋子,那是扎扎实实能装一石粮的大袋。
至于嚎哭着被那老鳏夫一家给拽走的半大小娘子,哭声再惨,又有谁在意?
大概只有同村未嫁的小娘子受到惊吓,面色惨白瑟瑟往后缩。
沈三,或者说村里留下的很大一部分人脸上只有羡慕,羡慕的都对着那一袋黄豆、半袋谷子咽口水了。
李氏在斗过了沈三贱价卖出家里几亩田后,加之沈金之前套野鸡卖给货郎攒下的一点钱,去县里医馆看了病开了药,如今身子已经颇有些起色了,咳得不那么厉害,也不需再卧床,夜里能睡,白日里也能正常出来走动和做些轻省家务。
这会儿,她就在人群中神情麻木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有一道声音——这就开始鬻儿卖女了吗?再撑一撑啊,只要能撑到七月,最早一批种下的黄豆就能收了。
可那道声音弱得李氏自己都不敢说出来。
两个半月,太难撑了,真到了粮绝的那一天,别说两个半月,一个月也能让好人发了疯。
她们家的黄豆也剩得不多了,无意间抬眼,看到了远处挑着货挑的老货郎。
李氏没和老货郎打过交道,但时不时会来村里转一转的货郎,也就这一个。
她没显出别样的神色来,只心里庆幸,她身体好些之后,小金偶尔套到的野鸡野兔都悄悄跟那货郎换了豆子,藏在外边。
只是也不多,野鸡也不那么好套了,因为家家都靠野菜度日,附近山头但凡能吃的野菜野草一长出来眨眼就没了,村里的孩子们天天都在周围打转,但凡看到能吃的,扑上去就掐。而大人则往更深一点的位置走。
连野菜都要往更深的山里去找,何况是野鸡野兔?那么多人往山里去,野鸡野兔早惊走了,往更深处逃。
这年头,人和牲畜谁想活着都不容易了。
李氏看着邻家那小娘子被那老鳏夫兄弟几个捂了嘴,半哄半扯半抬的架走了,连溢出来的哭声都变得支吾含糊听不分明,走得稍远,风一吹就散了。
再转头,那当娘的抹一把泪,抱着那两袋粮食就像抱住了命。
瞧热闹的久久没散开,直到那家人醒过神来,戒备的把粮食抬进了屋里,把门牢牢关上,大家伙儿凑在那家门口或艳羡或叹息的聊着,一时还没散。
沈金带着弟弟妹妹在村边几座山里打转,找那可能刚长出来的一点野菜,回来的时候迎头就跟那老鳏夫一行人撞上了。
兄妹四个认出那是村里的女孩儿,好似也就比沈宁大两三岁,这是怎么?
沈金护住几个弟弟妹妹往后退了一步,又想起这就在村里,壮着胆子叫了一声:“王美娘?”
老鳏夫看他一眼,见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撂下一句我们家娶的,再没旁话,四个汉子架着王美娘脚下生风的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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