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云溪
桑萝有一手做面食的好手艺,大伙儿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的。
桑萝摇头,“现在不确定,不过第一年咱们能买到的麦种有限,自然是衙门肯卖多少就买多少,不管做不做买卖,自家用着也便宜,用不完的,粮铺要收想来价钱也不会差。”
这话在理。
甘氏道:“那我们家也看看,要是能买到粮种的话也种。”
……
沈烈他们归家晚到底是耽搁了些时候,一大帮差吏分头到各村宣讲,才进巳时末,州署衙门仓房大院外已经聚集着不少百姓了,无一例外,都是来看牛看家禽的。
这是关乎生计的大事,许多人和大兴庄村民一样,不是家里一人拿户籍来,而是一家几口全都来了。
而且说是宣讲进村,来的却远不止城外村民,城内的居民也闻风而来,牛他们是不需要,可鸡鸭想养啊。
城里好些人都过成什么样了,瞧着比刚出山的山民还像难民,鸡鸭肉就不说了,鸡蛋都几年没尝过,什么味儿都快忘了。
州署衙门外便很是热闹。
陈老汉一瞧这光景,有些急了:“好的牛别是都被选了吧?”
等急烘烘凑到牛棚那边去看了一圈,就发现自己瞎紧张了,鸡鸭还挺俏,牛却是还没卖动。
因为牛只卖给城外各村真正种地的村民,一个村也只一头,分派给各县的牛一早已经送走,眼下牛棚里二十五头牛关着,对应的是歙州城外大大小小二十五个村庄,应是还包含着眼下未落户到位的。
十五两的牛价贵吗?
那还真不是。
而是经历了大乱前那涨得极凶的粮价,眼下在各村落户的前大乾朝农民们,比不得大兴庄村民一出来就寻着了来钱的路子,一个个的,那当真是兜比脸都干净。
刺史大人是真关心民生,牛也是好牛,除了远路而来疲累,但养养就能好的。可哪怕是一个村子只允合买一头,大多数村也掏不出这银钱来。
不是所有村子都跟大兴庄和沈烈他们带出的邻近几村一样的,一村一庄里都是相熟的人家,能相互信任,抱得住团。歙州城外的农民,眼下是最初从城里迁出的流民占了大多数,那都是互不相识的,便是有一二个还掏得出几两的家底,难不成还会帮着同村的人也凑银钱吗?
所以远不如大兴庄来得顺利。
眼下怎么办?
只能干巴巴来看看。
陈老汉、卢老汉和许叔三个相对有经验的一头头认真挑牛,那些来得早的那是赏牛,馋牛,看了半天也还只是看。
……
一墙之隔是州署衙门库房大院,有一道小门是通着后衙花园的,范氏坐在花园一角凉亭的石桌边,看着贴身侍候的女婢脚步匆匆从小门进来,腰背微微直起:“如何?可有人买了?”
女婢形容有一两分沮丧,看着自家主子,而后摇了摇头:“奴婢在外头站了半个多时辰了,看的人倒是多,库房大院外那一片挤得是水泄不通,只是家禽还有人在差吏那儿登记着往回买,牛却还没有哪个村子认买。”
此次随行的女婢都是得范氏信重的,都清楚自家娘子眼下最关心的就是那些牛,因为关乎着春耕。
一个壮丁三十亩田地,十亩山地,人口少的人家,又没有耕牛,怕是种不过来。
地不管是抛荒还是粗种,这都不是娘子和郎主乐见的。
果然,范氏的肩头微耷了下去。
她左手支颐,右手食指在石桌上有一下没一下敲击着,过得一忽儿,也不坐了,起身就往外走。
“我去看看。”
身边侍候的两个女婢着急,连忙跟上,一边劝道:“娘子,外边人太多了,仔细冲撞。”
“放心,我不去外边。”
两人出了小门,转到了库房大院。
州署衙门库房的青砖院墙修得极高,此时院门紧闭着,院门处还有两个守门小吏,见了范氏,纷纷见礼。
范氏点了点头,也没往那院门处去,只往院墙一处八角雕花漏窗行去,这是整个大院里唯二的两扇花窗,她在其中一扇旁边站定,透过镂空的窗格往外看。
从太原往淮南一路而来,沿途百姓的境况范氏看得太多,再看到骨瘦嶙峋的饥民已不似最初那样震动,何况如今百姓的境况比之一两年前已然好得太多。
然而从她站的这一处看过去,牛棚前挤挤挨挨的全是人,青壮有,但更多是四旬往上的老农,里三层外三层,少说有百多人,看着牛棚里那二十多头牛满眼的稀罕,牛棚旁边的牛倌和登记差吏眼前却愣是一个人没有。
费尽心思弄到两百多头牛,一路艰辛送到淮南道来,在这之前,她绝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低声呢喃:“是我想得简单了。”
她问过长史,知道一个村十到二十户不等,觉得一个村合买一头牛,一户出一两左右的银钱,百姓应该能承受了。
她以为她对豪族之外的平民百姓的认知已经够清楚了。
事实证明,还是不够,远远不够。
“你去跟外边差吏说一声,牛可以赊欠。”
女婢惊呼:“娘子!”
“去吧,一年内不需利钱,且秋收可以用粮食还上,一年后若还没还再行计息,月息便照一两银钱二十文来计。”
第235章 曾三郎
“赊欠?”很多人都动容起来。
“利息多少?不会要我们抵押什么吧?”
他们中有些人不是没借过银钱的,但借着借着,那银钱就再难还上了,最后只能把家里的田地赔了出去,被逼得卖儿卖女也不是没有听闻过。
一时犹豫。
那差吏哪里敢接话,侧头看身边瞧着比城中富户家的娘子还更添派头的女婢。
那女婢其实也心疼得慌,旁人不知道,她们还能不清楚吗?这二百多头牛是娘子花了多少心思、贴了多少人情,还有老太爷施压、老太太帮衬着这才从曾氏族人手中花二十五两一头买下的。
足足五千多两。
现在这就一文没往里收,全都半搭半赊了出去?
虽说老太太私下里贴补了娘子三千两,余下的不也是娘子和郎主的银钱吗?何况带来的也不止是牛。
只是她做下人的,再是心疼,主子自己愿意,听主子的才是第一准则。
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女娘,哪怕只是个女婢,气场也是不缺的,那差吏看她,她也不怵,接了话头便道:“我们夫人说了,一年内不需利钱,且今年秋收后你们也可以用粮食来还账,一年后若还没还上,再照一两银钱收二十文月息来计。”
“至于抵押……”
郎主是刺史,又何需什么抵押。
况且,那女婢瞧着那些老农,地都是朝廷给新发的,又哪有什么东西可抵。
“夫人并未说要什么抵押,你们带上户籍文书,赊欠的写下欠条按下手印在衙门备个案即可。”
女婢这话一落,人群登时就喧闹了起来。
不要抵押,一年后才收息,没有银钱还能用粮食还账。
脑子灵光的自己算了起来,不够灵光的,三五一伙凑在一起计算。
今春能开多少地,能种多少粮,到秋收又能收多少,那些粮食换成银钱又能有多少。
老农们不识得字,算旁的账辛苦,算地里的收成却是还行,只是粮价不定,要转换成银钱困难一些,袖在袖里的手暗暗扳着手指倒也能将将就就算个明白。
等到粮食收成,像现在似的一斗谷三百文是不可能的了,要还账的事,谁也不敢这么算,只有往少了算才稳当。
往少了再少,哪怕往战乱之前六十文、八十文一斗的正常粮价去算,一个村子十户合买,但凡能多收成个两三石粮,这买牛的钱也就还上了。
“开地要紧,没有牛咱们自己开不赢,有了牛,运气好的话,多开出来的地今年的出产怕是都能将这买牛的份子钱给赚出来。”
“那借?”
“借!”
“快,留几个人选牛,二郎、三郎,去,把咱们村的人都喊上,都知会一声,赶紧的。”
有人一开了这个头,许多人都定下了心来,出来看牛的有一家或是相熟的两三家一起的,少有一个村都来,可不就是四下奔忙着去找人?
陈老汉几个一看这架势,挑牛都快了起来,几个懂行的一溜儿看过去,身形、毛发、眼睛、鼻腔、牙口,二十五头牛里选出了三头合意的,再选了精神头最好、一双牛眼最有神的一头就牵住了,周村正扬声就唤那牛倌:“大兴庄买牛!”
这一声可是把现场的氛围都拉拔高了,在挑牛的都加紧了,要去找人的也奔得更快了。
给那牛倌喜得,他原是范家仆从,自是知道主子的想头,当即也扬声应喝:“好咧,这边来!大兴庄买牛一头!诸位让一让!”
声音那叫一个敞亮喜庆,这两声吆喝,让花窗后的范氏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来。
外头,大兴庄一行人已经到了登记的差吏案前,买牛是以村论,与买家禽手续又不同,差吏瞧一眼大兴庄众人,道:“大兴庄的?村正选出来了?”
周村正笑道:“是,是,正是鄙人。”
差吏一听他这话,笑了:“读书人啊?”
周村正摇头:“不敢,只识得几个字。”
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家的户籍递了上去,指了竹简上他的那一部分道:“这是我的户籍信息。”
“周九章?”差吏接过,跟周村正确认之后依样登记起来,等登记好了,才翻开另一本名册核对,“大兴庄,九户是吧?是你们哪家自己买还是几家合买?”
连合买也买不起,情愿拿人力耕田的也大有人在,因有此一问。
“九户合买。”卢家大房还未落下户籍,自然算不得户数。
“成,户籍递上来吧,我来立借据,你们看过无误签字画押。”
周村正摇头,“不用,差爷,我们带了银钱。”
“不是赊欠?”
那差吏下意识就抬头看周村正一行人,这真不怪他,在这坐了一个多时辰了,看的人那是真多,买的却是一个没有。这刺史夫人刚放话说可以赊欠呢,大兴庄马上就买了,可不就以为是赊欠的?
就连范氏身边那女婢都格外多看了眼前这一群人一眼,别说,和这几个月来见多了的面黄肌瘦还真不一样,这一伙人从老到少,不分男女,面色都还挺好。
大兴庄。
女婢暗暗把这庄名给记住了。
两人的打量不过一抬眼一转念的功夫,周村正那边道:“刺史大人和夫人高义,惦着百姓民生,我们手头正好拿得出这银钱,不敢沾这便宜。”
说着把路上各家已经凑给他的一堆小银块子拿了出来,不多不少,正好是十五两:“官爷您验一验。”
那差吏验银,女婢见形势颇好,也不再多留,转身回去准备与自家娘子回禀了。
范氏一直瞧着呢,只大兴庄众人去登记后离得略远了,具体说些什么听不大清,女婢回来后就把这事与范氏说了,范氏听得挑了挑眉,格外多打量了大兴庄众人一眼,道:“气色是比旁人好些,倒是少见,叫大兴庄?”
经了这几年乱世,普通百姓能过成这样的还真不多见,尤其那一群人不是一个两个气色好,是人人都还不错。
上一篇:侯门贵妇
下一篇:穿成年代文男配早逝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