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云溪
桑萝那几年在山里没少被陌生人送吃的,没成想这出了山了,在城门口还能碰上这事,忙往后退了半步,摇头辞谢:“多谢婶子了,婶子留着自家卖,我家里也养了野鸡的,鸡蛋也是有的。”
沈烈也紧张,生怕桑萝被推搡到,不着痕迹帮着拦了拦。
好在那妇人虽给桑萝塞东西,倒也不胡乱用劲儿,又被沈烈一挡,倒不好再塞了,笑笑道:“娘子好生客气。”
想给又不知该怎么给。
沈烈对她有印象,是第二批往外带的山民,因而面上带了笑:“婶子不用客气,家里真有,您留着一会儿进城多换几个钱也好。”
听夫妻俩说话和煦,那妇人欣喜得很:“哎,行,你们这一早进城来是?”
话头就转到了旁处。
城门守卫稀奇看了一眼。
这年头还有给人白送鸡蛋的?
……
桑萝这里进城,刺史府后门,范妃娘带着两个贴身侍候的女婢也出来闲逛,后边还跟着管厨房采买的嬷嬷。
嬷嬷领着两个仆妇,手里都提着篮子,还在劝范妃娘:“娘子,东市鱼龙混杂,你怎么好往那里去?”
范妃娘笑一笑,不以为意:“不去那里,哪里瞧得到歙州民生?”
“那好歹弄一辆马车。”
“在车里看?那能看到什么?行了,走吧。”
同一时间,桑萝和沈烈也进了城。
随着秩序的恢复,人口的回归,歙州街头比之年前已经要热闹了许多,街上人多了,过了东市一路往里,桑萝瞧着开门营业的铺子也比年前多了得有七八家。
“铁匠铺就在前边了。”
桑萝抬眼,看到了铁匠铺,也看到了从铁匠铺门外经过的另一行人,走在前头风姿英爽、气质天成的年轻妇人,那张脸与十多天前刺史夫人入城车队中那掀开车帘的年轻妇人的脸相重合了。
这是……刺史夫人?
陈郡范氏之女,出行不备车马不说,也没有随从前呼后拥,只带几个婢女仆妇,她们这位刺史夫人果真是有些不同的。
两人越走越近,桑萝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擦肩而过时目光也随着范氏转动。
范妃娘觉察到有人打量,也侧头看了一眼,见是一对年轻夫妻,男子生得高大俊美,女子也甚娇美,尤其一双眼,晶莹若点漆,说不出的温和纯净。
方才打量自己的,似乎就是这女子。
范妃娘能觉察到几分善意,便冲桑萝一笑,微点了点头,这才收回目光离去。
“这是那位刺史夫人?”
“应该是。”桑萝笑笑:“走吧,去铁匠铺。”
……
东市。
范氏带着仆妇女婢在里边闲逛,铺子开得不算多,只六七间,还是卖粮食杂货的,倒是小摊子不少,大多是些妇人,提着或大或小的篮子,货物虽不多,人气倒是上来了。
闲逛坊市,这对于范妃娘而言是件颇新奇的事,她一个摊子一个摊子逛过去,有看到合意的菜,也示意身后的嬷嬷买些。
大家贵女,哪怕于市井间逛菜摊子,那气质也是与旁人迥然不同的,更不用说这一行六人衣着华贵,尤其走在前面的年轻妇人,哪怕不讲什么排场,那通身的气派也叫人不敢逼视。
东市里出来买菜的其他歙州城居民遇上范氏也下意识让出几步。
摆摊的妇人们只看范氏一行人逛了几个摊,也瞧出这是个大买主了,一时颇是热情,偏偏人到近前,又局促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个个只下意识吆喝一声已经说得顺了口的话,声儿都不敢太高。
“野鸡蛋,娘子买野鸡蛋吗?”
“自家晾晒的冬笋片,来点儿吗?”
“地里刚采摘的青菜,买点儿吗?”
“魔芋豆腐,自家做的魔芋豆腐,看看吧。”
魔芋豆腐,这是没听过的,范氏便在那摊前驻足。
摊主是个年近五旬的老妇,见大主顾在自家摊前停下了,激动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买点魔芋豆腐吗?”
“魔芋豆腐?”
那老妇人连连点头:“是,是。”
范妃娘看那灰豆腐,与黎祁还真像,只是颜色灰突突,看起来有些脏,问老妇人:“是用豆子做的?”
老妇人连连摆手:“不,不是,这是野芋做的。”
“野芋做的?那怎么叫豆腐?”
“这,这我不太清楚。”老妇人有些紧张,又怕贵人怪罪,便多解释了几句,道:“我们前几年逃难在山里,没东西吃,是旁人教了我们这东西的做法,说是一位桑娘子心善教的,那位桑娘子就管这个叫魔芋豆腐,我们就都这样叫。”
“桑娘子?”范氏想起前几日听说的那位传授种薯蓣法的同乡,挑眉:“哪里的桑娘子?”
妇人摇头:“我也不识得,没见过,方子就是在山里口口相传传出来的,只让我们会了以后莫藏着,遇到不会的山民就教一教。”
范氏眸光微动,想了想,问:“是还教了你们种薯蓣的桑娘子?”
老妇人浑浊的一双眼亮了亮:“是,是,还教过我们认薯蓣、种薯蓣,说是也是那位桑萝子教的。”
老妇人说到这里一双满是褶皱的脸带了笑:“娘子也知道桑娘子啊?桑娘子是好人。”
范妃娘笑了起来:“还不认得,但听说过,劳烦大娘,这魔芋豆腐我们要六块。”
老妇人忙用干叶片帮着装,范妃娘身后的仆妇去付银钱,又问了问这东西怎么做好些,一行六人这才离了摊子。
……
刺史府中午多了道新鲜菜,说是新鲜菜,是因为曾三郎没见过也没吃过。
“这是什么?黎祁?怎么是灰的?”
“魔芋豆腐,今日逛东市买的,听说是我那位同乡教给山民充饥的。”把东市见闻说了,范妃娘笑道:“我不知你说的沈烈如何,但这位桑娘子我是极想见一见的,何时若有机会得往大兴庄走一走才是。”
范妃娘说这话的时候绝没有想到见到桑萝会是这样快的事,且并非她自己找到机会往大兴庄去,而是桑萝往州署衙门来了。
第239章 大捷
武定四年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州学定的望月入学,沈烈和铁匠铺定的取刀头的日子也是这一天傍晚。
酉时初下学,一行人从州学回来,沈烈半道往铁匠铺取刀头,刚从铁匠手中接过打制好的东西,验过无误付过了余款,人还没出铁匠铺就听得外边一阵的锣响。
“大捷!大捷!大齐一统了!”
正月里袒着胸脯的铁匠都锵一声放下了手里刚握上的铁钳和铁锤,几步出来往街上看。
“圣上领军一举灭了陈国,我大齐一统了!”
“齐王胜了?”等在铁匠铺外的魏清和几人满眼的欣喜,他们都是大齐的子民,无不是盼着大齐一统的。
“齐王胜了!”
“咱们圣上胜了!”
街道上行人无不驻足,欢欣鼓舞,而后就是奔走相告。
□□队持着铜锣的差吏自府衙而出,分向各方报捷,东市、西市、城外。
沈烈不再耽搁,道:“走,咱们也快些回去。”
这捷报必是还要往周边各村庄也送一遍的。
……
确实如沈烈所想,消息很快往城外传了,他们回到大兴庄时,报捷的差吏已经庄内转过一圈了。
数年离乱,没有谁比百姓更盼大齐能一统,周村正喜得唤了村里几个人往山上砍竹子放爆竹去了。
桑萝下意识把手落在小腹上,也是满眼的欣喜,适逢沈烈和沈安带着刚做好的刀头回来,她想到什么,转身回屋取了白日里重新画好的曲辕犁定稿出来交给了沈烈。
“你把那犁连同这图纸一并给刺史府送去,时值春耕,想来大家都会需要这个,曾刺史为人正直,又是个做实事的,凡事以民为先,不会有那些弯弯绕,由他推广是最快的。时间凑巧,适逢圣上大捷,若曾刺史有心,以这曲辕犁为贺也不错,算是咱们还了那书的人情了。”
沈烈心头一跳,却没接那图纸。
从十几岁就在田里拉犁的沈烈很清楚桑萝这新犁的好处,更知这看似不起眼的农具,实是真正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且这与造纸不同,不会动了谁的利益。这样的功绩,合该是桑萝自己去才是。
“阿萝,这东西是你做出来的,合该你自己去送,眼下衙门也下衙了,也别现在去,明日一早州署衙门开了衙,我陪着你一起,这图纸和犁你自己往刺史府送。”
未见女子能读书做官,但这原就是桑萝的成果,属于她的荣光与声名,实不该藏于他或是任何人身后的。
他考州学的初衷不就是这个吗?知道她的不凡,尽可能给她挣一片宽阔、能供施展的天地来。如果夺了桑萝身上光芒的人最后是他自己,这一切努力是为哪般?
沈安和沈宁也听出门道来了,兄妹俩连连点头。
“对,大嫂,这是你做出来的东西,就该叫刺史大人,叫往后用着这犁的百姓知道这是你做的。”
沈安读了几年的书,这点敏锐性是有的,隐隐觉察到如果这犁推广开来,这或许会是他大嫂以女子之身闻名于世的机会。
沈宁眸子里也亮着两团光:“大嫂,你去,朝廷不管是选官还是读书都只招男子,咱们女子差在哪里了?正好叫他们瞧瞧,女中也有真诸葛!”
最后一句的豪情逗得桑萝笑了起来:“我算哪门子女中诸葛?”
曲辕犁是她上辈子那个时空先辈的智慧,她充其量只是个搬运的拿来党。所以桑萝还真没想太多,把这东西做出来的初衷只是因为这里的百姓需要,就这么简单。
虽然她让沈烈走这一趟压根没多想别的,也很清楚沈烈只怕第一句就会直说这是她做的东西,不过看着兄妹三人满脸郑重,沈宁一双眸子更是亮得惊人,桑萝想想也是,女子哪里不如男?
不说别的,若论读书,庄里几个小姑娘如果和男孩儿们有一样的机会,哪一个又差了?
虽然她去与不去其实没差别,但如果从提升女子的声名、影响力这个角度来说,从微末小事、从她自己做起,这样也很好。
“行,就照阿宁说的,也叫世人知道知道咱们女子的厉害。”
……
事情定了下来,沈烈把那图纸收好,与桑萝说了一声,当时就出了门先往周家去了,不止周家,庄子里除了刚落户,分田位置分得最偏又不太敢出来走动的卢大郎,家家都走了一圈,包括当时正好在他爷奶家里说话的拴柱兄弟也到了。
这一圈一走,不知引来了多少人,就连魏清和、王云峥也跑了出来看,天还未黑,新犁被组装起来抬去了田里,满庄子都沸腾了,不过这沸腾也仅压在大兴庄内。
一帮子庄稼汉轮着拉犁扶犁,少说犁了得有半个时辰,那新犁才被清洗干净抬了回来。
是的,抬。
明明是一人就能扛得回来的东西,大伙儿都太兴奋了,周大郎和施二郎一起抬着送回来的。
摸着那新犁都不舍得走,上边别说泥点子,连水迹都快被他们摸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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