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随云溪
她亲自送人,又嘱咐着路上当心些,等到人走得见不着了,这才回院里去。
秦芳娘几人忙一人掏出十文钱来,被桑萝推回去了,道:“不必,原是我做出去的人情,他们承情也是承我的,不需你们分摊了,倒是明天怎么去县里,你们得商量个章程出来,钱要赚,安全也要有保障才行。”
“看到流民这事,咱们也得跟周村正说一声,村里人得多个警醒才是。”
流民进不去县城,可不代表来不了周边这些小村。
……
周村正对这事颇为重视,他跟王家一位旁支子弟还算相熟,早些时候就听到了些消息,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后边征税、粮价飞涨、北边灾情疫病,一桩桩一件件都让周村正夜里睡不踏实,出现流民,好像只是一只一只落地的靴子后边又落下一只一样。
周村正不知道,后边还会不会有靴子继续落下。
就说这会儿,村里的青壮这会儿可都去服徭役了,因为男子成婚有子就会被分家另立一个户籍,所以家家青壮都出去,留在村里的还真不多。
要么是他这样有儿子去服役的,要么就是像他家三郎和卢家三郎那样已经成丁却还未成婚的,能抽出来防卫的人手十分有限。
难得的,周村正行使了一回村正的主权,让三个在家的小儿子去通知各家男人来家里商量事情。
另一边,陈家院里,陈婆子听了儿媳带回来的消息,第一反应就是愁,和另几家商量了以后陈老汉、卢老汉和卢三郎结伴接送她们摆摊,而后就拉住桑萝。
“你晚上也下山来住,山里先别住了,和村子隔得远,真有点什么事动静小些村里人都听不到,左右你有田叔也不在家,你和阿宁就跟芳娘挤挤,小丫儿跟我睡,小安跟二山住一屋。”
桑萝自然没有异议,她是真的惜命,不然在县城那会儿不会转身转得那么利索,道了声叨扰,回家简单收拾一番就带着两个小的搬到了陈家。
而周村正那边,也已经组织好了村里的男人和少年们夜里轮值守夜。
村里其他孩子还懵懂不知的时候,沈安和沈宁却因为亲眼见到过流民,略有些紧张,直到小丫儿来问起县城见闻,渐渐才把这紧张抛到了脑后。
说起县城见闻,沈宁想起自己的点心来了,从随身包袱里翻出两样不耐放的,给小丫儿和陈二山各分了一个。
包子还剩了三个。
兄妹俩相视一眼,自己没吃,把油纸袋包好了。
等小丫儿吃完,沈宁把人拉到一旁去咬耳朵,不一会儿小丫儿就抱着油纸包跑了出去。
……
村子的河滩边,最近沈金带着两个弟弟最常玩的地方。
小丫儿在那里如愿找到兄弟三个,老远就小跑着唤:“沈金,沈金!”
沈金侧头看了一眼,见是陈小丫,抿着嘴没说话。
最近村里的孩子见着他们兄弟三个总要笑,说他爹娘都是贼,沈金已经不大愿意跟村里的孩子们凑一块玩去了。
二牛和虎子那一帮人倒是不会,但他们一帮人大多时候跟沈安沈宁混在一块,沈金也不太想过去。
陈小丫跑到沈金两步开外,呼哧喘着气把油纸袋塞到沈金手上。
沈金:“什么?”
话是这么问,鼻子已经不由得吸了吸,好像有点香味?
陈小丫笑:“阿宁从县里带回来的,大酒楼里做的包子,叫我悄悄给你们三人的。”
沈金正要开油纸袋的手顿了顿。
陈小丫看他这样,道:“小安和阿宁自己回来后都没吃呢,就三个了,全给你们了。”
不就是沈三叔和沈三婶半夜摸进阿宁家里被捉了嘛,这也怪不着沈安和阿宁呀,居然别扭了这么久。
陈小丫不太能理解。
她把东西送到了,拍拍屁股转身跑了。
沈金:……
沈银和沈铁都凑了过来:“三哥,阿姐给我们包子吃吗?”
沈金嗯了一声。
哥俩巴巴看着他。
他默了默,把油纸包打开。
包子已经冷了,不会有很浓郁的香气,但他鼻子向来灵,还是闻得到一种极好闻的味道。
把包子一人一个分了:“吃吧,吃了回家别提。”
知道他们吃了沈宁的东西,他娘一准儿要开揍。
沈银沈铁一口咬下一小口包子,食物的香气猛往鼻腔里冲,口中的滋味却更是好。
“好好吃!”
兄弟俩都喊好吃,沈金也咬了一口。
是真的好吃,又是他从来没吃过的东西。
沈银一边吃,一边道:“三哥,我们好久没去阿姐家了,为什么不去呀?”
为什么呢?
一开始是觉得他娘会催着他去做不好的事情,后来,后来爹娘自己去做了,爹被罚役两个月,娘天天在家摔摔打打的骂大堂嫂和沈安沈宁。
沈金道:“爹娘不喜欢咱们去那边。”
他自己也还有点别扭。
最重要的是,沈金拿不准以后爹娘会不会还让他去做类似上次那样的事情,如果还会有的话,还不如现在就少往那边去呢,至少断了他爹娘的那些想头。
贼这个字一点也不好听,他一点也不喜欢被村里的孩子这样骂。
这些都还不好跟两个弟弟讲,只能挑了唯一一句好讲的讲出来。
沈银嘟嘟嘴:“我好想去阿姐家玩,石头他们每天都去。”
阿姐和石头他们也不会骂他是贼崽子。
第93章 竹简
桑萝白天在自己家,也会进山,不过只敢在村子附近转,已经不敢跟从前一样绕几里路到别村附近的山里探索了。
夜里就住陈家,这一住住了三天,第四天秦芳娘带回许掌柜让她捎的口信来。
说县衙这边把周边都排查过,也问过各村村民,没有人再见过有流民出现,他也联络过邻县几家东福楼的掌柜,那边也并不曾见过有流民。那天的那几个恐怕是翻山越岭穿过封锁线到这边来的,应该不会有大批流民。
村里人都松了一口气。
桑萝的日子又回复到了从前的节奏,不过这时候酸枣已经彻底没有了,只能捡些拐枣挖些魔芋,加之不敢走远,自穿越之后一直忙忙碌碌的她一时竟显得好似有点清闲了起来?
好在近三个月也不是白忙的,做成的酸枣糕攒了有十坛,模具里还晒着四百块,这些存货,四五天往永丰斋送个两坛的话,还能再撑月余。另外还用竹簸箕晒了百余块,这是留给自家的零嘴。
灶屋里存魔芋干的那口大缸现今也存满了,都是用袋子分装好再存进缸里的魔芋片干,每次要做素毛肚只需从里面拿出几片来用石臼捣成极细的粉,直接就能加工成素毛肚。
魔芋粉吸水性极强,一两魔芋粉就能做出近七斤的素毛肚来,这一缸只单供东福楼的货也很够用了,桑萝只看着这只大缸就满满的安全感。
不过魔芋相比酸枣还能再采收十来天,看得到的物资,桑萝也不想浪费了,另买一个大缸是不买了,这东西也不便宜,想起乡间也有架藏法,把木架放在离灶口不远处,挖出来的魔芋堆在离地有一段的木架上,上边再盖上草帘就能存储很长一段时间。
桑萝自己就折腾了个简易竹架出来,摆在离灶口不远处,后边挖到的魔芋就直接往架子上堆,上边盖草帘存储。
只是这样一来灶屋就算是满满当当、腾挪不开了,因为光做豆腐的框子板子木桶之类的就不少,还有石磨、豆腐滤架、一口大缸、两个竹架和一个长案,人都快转不开身来了。
桑萝看了一圈,最后带着两个小的把吃饭的小桌移到了主屋去。
忙忙叨叨就进到了十一月初,村里去服徭役的人都回来了,桑萝跑下山去看,陈有田他们没有梳洗之前其实没比那天的流民好太多,太瘦了,身上衣服也脏,头发也跟草窝子一样了。
也就精气神和神态不同能和流民稍微区分出来了。
桑萝现在回想,甚至怀疑自己那天碰到的会不会是被提溜到哪里服役被折腾得太惨的良民了。
流民的阴影到此算是在桑萝心里消了个七七八八,整个人都松驰了下来。
又忙了十余天,魔芋和拐枣也没了,到这时,桑萝除了做豆腐酱干素毛肚,四五天再往县城跑一趟,白天已经完全闲下来了,她终于想起自己买的笔墨来了。
她买笔墨,是要给两小只弄出一本书来,之前教的字简单,名字、地名,再要往后教,每次都得想想先教什么。
两个时空的文字有差异,桑萝上辈子会的字在这里可能就是错别字,她只能教原身会的那些,而原身一个女子,学的东西并不深,也不多,但给孩子们启蒙是足够的,比如——《千字文》。
这个时空也有《千字文》,内容虽有些许差异,但差异很小,只能说时空与时空之间或许原本就有着一些奇妙的关联与交集。
桑萝买回笔墨,就是要给两个孩子默下一本启蒙书来,笔和墨有了,缺的就是纸和砚了。
院子里一群娃儿,五个沙盘,沈安和沈宁充作了小老师,教一会儿字又玩一阵,桑萝看他们自得其乐,自己往山里有溪涧的地方去了。
她得找一块能作砚台用的石头。
桑萝不是个多能干的人,做砚台什么的她是不会的,但祁阳县多山,山间溪涧里又多石头,找一块相对平整中间能凹进去些许可以当砚台用的石块还是不难的,她走过几条溪涧就翻出三四块能用的来,最后选了最漂亮的一块洗刷干净拎了回去。
前番做竹架,家里多了好些剩余的竹料,桑萝找陈有田借弯刀和刨具,准备做纸的替代品,竹简。
陈有田最近在家里歇着,桑萝来借工具,一听是做竹简,教孩子们识字的,拎上东西就跟桑萝走了:“我帮着你一起做。”
然后院里一群孩子知道了沈安和沈宁很快将有书的消息了,有田叔和沈大嫂翻出来的竹子要做写书用的竹简。
这一下什么逗鸡逗鸭抛石子的游戏都不好玩了,全凑过去围观一本书的成形。
陈有田常做这些东西,经验远比桑萝要丰富,桑萝以为是根竹子就能削削用了,陈有田却是笑着精挑细选出料子来,选竹、裁竹、煮竹、烘竹,煮竹那一步甚至要加点花椒,就差煎炒烹炸一条龙了。
陈有田边做边有解释几句,听陈有田说了桑萝才知道,不经过这些程序做出的竹简也能用,就是易裂、易变形、易虫蛀。
花椒桑萝家里还真有,两个人一通折腾,给一旁看热闹的孩子稀奇得不行,但知道煮竹就要煮一个时辰以后,看了小一刻钟没了耐心,除了沈安沈宁兄妹俩个加一个小丫儿,其他又全跑了。
裁竹片、刮青、打眼、串竹,三十六片竹简,足足做了两个多时辰,桑萝终于明白古人书写的不容易。
沈安和沈宁只看到做成的竹简,哪怕上边还没有字,已经激动得不行了,尤其是沈安,时不时拿起碰碰瞧瞧,爱不释手。
陈有田功成身退,后边就是桑萝的活计了,她把竹简拿回主屋放到小桌上,门大开着以便让光线能充分的透进来,将新买回来还不曾用过的毛笔开笔,而后把早上捡来的做砚的石块翻了出来,添水磨墨。
沈安和沈宁第一次看到用笔墨写字,兄妹俩个屏气凝神,呼吸都不敢重了。
因竹简得来不易,又是串连好了的,写错了字得用刀把字刮去才好修改,且这卷竹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两小只,甚至是跟着他们学字的其他孩子唯一的一本书,也是练字习字的临摹对象,桑萝也很认真对待。
她自己的字还可以,但仅限硬笔,在孤儿院里长大,注定她没有条件去学什么课外拓展的才艺,毛笔字没写过。
只能努力去摸索原身的记忆,大脑的记忆,肌肉的记忆。
也不敢直接就上手,而是执笔蘸墨,先在废竹片上练手,写得手熟了,这才摊开竹简,将《千字文》一字一句默下。
全文千字,她写了很久,写完之后才发现手僵脖子也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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