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学做饭的兔子
就像现代家里面能够给支持的打工人,上班依然敢给老板甩脸色。
而那些父母挤不出钱帮扶,要一个人孤身打拼,甚至还得给给家里拿钱的打工人,那重担便会逼着他讨好上司,生怕自己突然被辞退断了生计。
京医院尚在建立,财物上的支持和未来如何也不好说,这肯定会影响女医们的底气,即便韩盈鼓励过她们,但在潜意识中,女医们还是会有要讨好长安人士才能生存下去的认知,而这点再加上面对人权势过高,腰很容易就会弯下去。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与人的相处本质就是贴标签,是什么人,享受什么样的待遇,而初始印象是确立自身标签的最好时候,立好了,剩下的路便越走越容易。
在韩盈印象中,汉武帝朝的臣子,极少数能够寿终正寝,大多会在政治倾轧中起落乃至丧命,甚至不是汉武帝,从汉初到现在一直是这样的情况,命运无常,韩盈也没有一直做几十年尚院的信心,如果女医立不起来,全靠她在背后撑着,那待到她失势之时,女医便会立刻垮台,跪回原来的样子。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女医们自立起来。
设立有利于女医们的规则,立好规矩,再用有利于患者的话术包装,以与过往医者完全不同的强势印象,让长安的人接受这点,那往后的日子里,女医都能立着治病,而那些权贵,不仅会以礼相待,甚至还要感谢她们。
只可惜这些东西,韩盈没办法讲的太明白,最后表现出来的,就像孔夫子议立了大功的仲叔于奚一样,可以多给封地,但不能给贵族用的马饰般,去抠一些寻常人觉得好似没什么必要的细节。
“罢了,还是多注意着点吧。”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什么都会的人呢?于秋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了,此刻多盯着几分就好,等事情走向正轨,接下来女医们便会自发的维护这套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到时候,韩盈也就不必如此费心,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可。
土壤已经有了,能洞悉并熟练掌握这套规则运行规律的人才,终究是会出现的。
越靠近长安,韩盈的心态也越发平和。
走到现在,剩下的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她靠能力就解决的了,而要等待时机,这就得沉得住气,心态必须得平,不仅小事不能急,大事也得稳得住,不给自己压力,也不给女医们压力,就算是失败,大不了再来就是了。
汉武帝三十万大军伏击匈奴失败也挺过来了,她这点事情,哪里有什么可怕的!
上行下效,韩盈轻松的姿态,让初到长安,心情紧张的女医们也放松了不少,在客舍安顿好家眷后,便开始了养精蓄锐,而韩盈也收拾了一番,递上了奏书,等待进宫面见皇帝。
刘彻没让韩盈等多久,到达长安的第三天,她便再次踏入了未央宫。
一别四年,时光在刘彻身上还有些凝固,可韩盈的变化着实大了很多,如火淬炼过的铜器,沉稳,还带着华光。
这气质让刘彻有些惊讶,他还以为韩盈会有权高气傲的姿态——不足二十三岁的卿大夫,任谁不得傲气?
可她没有。
那,也得带着锋芒毕露吧?毕竟这几年她杀了不少人,就连长安私底下都开始称呼她为‘鹰隼’呢。
可她还是没有。
这可真是……不一般啊。
刘彻很清楚,韩盈不是什么天生不为外物所动的圣人,可正因如此,能做到这点反而更加艰难。
心中闪过无数思量,刘彻的面上却极为亲切:
“爱卿这几年舟车劳顿,可是辛苦?”
过往因为距离而拉大的忧虑,此刻随着靠近而逐渐消失,不过韩盈没有为此而放松,而是恭敬的回道:
“为陛下效命,何谈辛苦。”
“哈。”刘彻微微一笑,这几年下来,他对韩盈秉性还是很清楚的,见她如此,也便不再提,而是另道:
“黄河泛滥,江、淮十几郡本应减产,没想到如今不仅恢复,其总量还比水灾前要多一层,此事韩婴你厥功甚伟,往后如何,朕也记得,只是各地医属太多,已不能再拖下去,便先将你调来管理此事。”
四年的时间太短,需要女医推广的耕种方法和冬麦种,其实并没有完全铺开到江淮十六郡,粮食增产,还有一半是来源于韩盈趁着水灾的混乱,清理了一批地方豪强,将隐田重新分给了农人耕种的缘故,毕竟这些田地重新造册,是要缴税的,加起来,总量肯定会上升。
不过,这终究不是江淮十六郡粮产最多的时候,按照推算,如果不发生天灾,等三年之后的粮产总量,怎么还得再翻上两成,粗略估计,大概能多出千万石的粮食。
这个数量怎么说呢——
假如没有仓储和短途运输的损耗,那能够养活二十万的大军一整年!
甚至于,扣掉仓储运输以及个别郡有可能出现的天灾人祸,十万的大军仍旧是没有问题的。
倘若韩盈再等个两三年,那她回来时的功绩,要比如今耀眼不知多少倍。
而现在一提前回来,那不好意思,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她打好地基的缘故,但后续粮食增产的功劳,更多会放在郡守头上,而不是由韩盈一人拿去。
简单点来说,就是被人摘桃子了。
这也是刘彻为何要提及此事的缘故。
安抚嘛。
不过,对于韩盈来说,这件事她还真不一定太亏。
四年下来,她其实是得罪不少人的,御史又是以督河的名义给的,不知道多少人想把她搞下去。
本来就坐不稳,拿不到的功劳,反过来送个人情,让郡守们念下她的好,回头也别多刁难手下的女医们,也算是两全其美,反正,她有尚院之职补偿了嘛。
就是没想到还会有意外之喜,嘿,皇帝觉着她受委屈了!
那没错,她功劳被抢的可太多了~
韩盈顿时就红了眼眶,她微微哽咽,说了一个“臣”字,便止住了后面的话语,还微垂下了头。
职位已经调走,提拔的尚院职位更高,不能说皇帝对她恩情不重,而江淮十六郡未来再好,也与她无关,皇帝记得是记得,可她再讨要旁的,便是贪心,那,既然皇帝说君情,她这个臣子记住君恩也就够了。
这么多年下来,韩盈的演技着实有所提升,加上这样的反应极为正常,刘彻自然没有怀疑,他沉吟片刻,道:
“你所管皆是女子,又在宫外,处事上有不便之处,再调队卫士巡护吧,如今官署还未选址,可看看何处合适,由将作大匠派人督建。”
将作大将职掌宫室、宗庙、陵寝之类的土木营建,也是二千石,属于皇帝御用,就这么允她调用其手下建设官署……这演一下委屈可真值了!
就是官署建哪儿还是别由她选了,长安至今七十多年,能充做官署的地方都不是她能动的,必须,也只能是皇帝选定!
“谢陛下厚恩。
这么想的韩盈麻溜的行礼,紧接着又道:
“只是,此部初建,臣还未有章程,手下各吏也未曾到齐,这官署……实在是不好选,倒是臣带来了不少女医,可先建京医院,以解长安众人所需。
闻言,刘彻扫了一眼韩盈,又道:“那就先由将作大匠建京医院,官署朕交由奉常选址,再慢慢建就是。
“谢陛下。见刘彻心情不错,韩盈抓紧时机开口:“臣还有一事禀报。
“讲。
韩盈正色道:“臣所带女医,多出于山阳郡,距长安有千里之地,两地水土皆有差距,此事对常人来说影响不大,病人却不好说,臣想先令女医在长安市坊中与人诊治,调整经验,以便后续看诊,就是山阳郡的一些诊治之术……有些与常人不同。
韩盈态度太过认真,让刘彻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个,看诊而已,不同还能有多大的不同?他笑道:
“此等小事,你自行处置即可,不必禀朕。
打算让女医带着骨老师们,给长安众人一点震惊的韩盈露出了迷之笑容。
接下来我倒是不会禀报,其他人可不一定啊。
第302章 长安中人
刘彻不知道长安众人即将迎来什么惊吓,便将此做为一件小事略过,又多与韩盈谈论起来这几年她各郡的见闻,直至午时,这才意犹未尽的结束这此面见。
离开未央宫前,韩盈先找了一趟将作大匠,向他询问了一下长安都城大概规划,以及人口组成如何。
其实这方面最清楚的应该是京兆伊,毕竟他主管的是整个长安,也就是长安城内和外面的卫星县城、陵墓、以及外围农人耕种的土地等等,绝对的专业对口,信息全面度比只负责建造宫廷的将作大匠不知道高多少倍。
可惜,都城事关城防,是关乎皇帝安危的要事,韩盈与京兆伊不熟,贸然去问,很容易被扣个刺探军机的罪名,她只想知道个大概,不需要多么详细的一手数据,还是问将作大匠更合适。
这些东西,对二千石以上来说也算是‘常识’的一部分,韩盈询问的时候,将作大匠也就随口说了。
长安城内中的建筑,第一大的自然是皇宫,依次是官署,皇族宗亲,各军事重地和权贵之家,诸侯王和地方长官的府邸,最后才是少量的居民生活区。
当然,那些权势大到一定程度的,虽然在长安城内也有住所,但大多数时候是不住的,而是到城外圈地,建造更大的庭院供自己享乐。
在这种情况下,长安城的人口呈现出葫芦形状的结构。
皇帝、皇亲国戚、三公九卿之类的高职,在人口阶层中处于最高的位置,但同时人数也最少,往下一层,那些大量的从官、属官、文吏,门客和他们的家眷,以及驻扎在宫内宫外的卫士等等才是长安的中坚力量之一,这部分人,能占总人口的五分之二乃至更多的样子。
再往下,那些主要依靠手工艺服务于中层人士的普通居民,往来交易的商人数量便便开始突然减少,就像是葫芦中间的细腰。
这也符合第三产业的情况。
不过,葫芦显然还没有到底,就像‘居民’不是汉国社会的最底层一样,真正占据这个城内人数最多的,其实是奴隶。
有宫内的,也有宫外的,其数量远过前面所有人数的总和。
就是这部分人不好统计,除了户籍难以管理之外,她/他们会随着主人的需求往来长安城内外,无法被固定住,总之,如今长安城内的人口,估计是在四十万左右。
宫内的一切,韩盈暂时不会去动,而受限于生产力的原因,即便医院组建出来,看病依旧得支付诊费和药费,大量的奴隶没有财产,很难支付这些,所以,最后能够过来看诊的,其实是第二、三阶层的人,甚至主要是以底层的官吏为主,毕竟,他们人多嘛。
这样的情况,不仅女医们担忧的威胁会很少遇到,就是韩盈想打开局面也容易的多。
回忆着将作大匠讲解时所画的草图,韩盈逐渐确定了方案。
第一次亮相,就从长安城北偏南的市坊开始!
休息几天,恢复精力的女医们无事可做,互相诊断过后,还拿客舍的仆役和小吏练了下手。
数年积累的能力,不会因为两个多月没有行医而消失,女医们很快找回了自己的手感,而客舍众人赞叹的反应,也让她们信心大增,待听到韩盈定下的时间和地点,纷纷摩拳擦掌,表示一定会让城北市坊看到她们的实力!
长安的建筑格局,主要是以宫殿为中心,周围围绕官署,而在官署周围,又有不同大小的居民区,就像是后世的小区一样。
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被称作闾里,权贵之家为‘第’或者‘舍’,中间也分等级,小的‘第’也会居住在闾里之中。
因为分布松散的缘故,用来交易的市坊也不止一个,韩盈选定的这个市坊,位置在普通居民和有小第之家的闾里中间,很适合进行试水。
天刚蒙蒙亮,十二岁的周谷和小姐妹段弘坐在院中,边用刨花水互相梳头,边打量着那些已经穿上外褂的女医们。
雪白的外褂从脖颈罩到了小腿,连头上还要带一顶白色的冠,哪怕那白冠上有鹊鸟装饰,还有蓝色的彩带区别身份,但周谷还是觉着哪里怪怪的,她脑海中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几年前大户送葬的景象,实在是忍不住向段弘吐槽:
“阿段,我怎么觉着这不像是诊病,而是要出殡呢?”
段弘正捋着自己的碎发,听好伙伴这么说,使劲儿的点着头:“我觉着也是,这一身白的,和丧服简直没半点区别!”
有小伙伴认可,周谷眼中的忧虑就更多了,她无意识的咬着唇:“穿成这样出去,还带着骨老师……这哪里是医生,简直就像巫觋,不,巫觋都没有——”
“没有什么?”话还没有说完,周谷的老师程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询问道:
“你不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在这儿聊什么天?”
程安和旁的女医不同,她眼睛狭长,看人显得极为凌厉,双唇即便是放松的状态,也显得极为紧绷,再加上此刻眉头微皱,整个人异常的严肃可怕。周谷和段弘都还只是学徒,离家千里,她们只能依靠女医生存,在这种情况下,本就不敢惹女医们不快,更何况是这幅模样的程安?段弘当场被吓得闭上嘴,什么都不敢说,还疯狂用眼神示意周谷。
可周谷却好像完全没看到似的,她抬头看向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老师,用软糯的声音问道:
“阿母,我们穿成这样出去,真的没事吗?”
段弘不由得张大的嘴巴。
程安和周谷两人并非母女,只是师徒关系,因为程安一直未曾生育的原因,家中逐渐将她视为了摇钱树,巧的是,周谷一家也打着同样的主意,便将她塞到了程安身边做学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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