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濯濯韶华
十阿哥感觉康熙瞧他们的眼神冷飕飕的,身子后仰,贴在窗户旁,小声询问茉雅奇:“八姐姐,你觉不觉得皇阿玛的眼神好可怕?”
茉雅奇揪着他的小辫子,笑道:“那是对你们,小十,你要努力读书哦。”
十阿哥耷拉着肩,摇头晃脑道:“可是上课好难!”
他也整天念,但是书本上的文字大多过嘴就忘了,师傅教授的内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还好,额娘不逼他,他学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额娘说,无论他聪敏还是笨蛋,皇阿玛顶多就是生点气,又不会下重手。
茉雅奇歪头:“难吗?”
十阿哥掰着手指道:“满汉蒙三种字在我脑子里打架,还要学些外语,好难。”
茉雅奇见状,摸了摸他的脑袋,塞给他一块糖,“好了,反正皇阿玛也考核完了,挨骂你也撑下了,今年就结束了。”
十阿哥赞同地点头。
这边康熙被这一大一小的谈话弄得无语,抬手按了按额头,亏他自认雄才伟略,可是在子女教育上,也有深深的无奈啊。
……
康熙三十四年,正月还没有过完,后宫又接连报喜,宜妃妹妹郭络罗贵人有了身孕,庶妃章佳氏怀孕,袁贵人也有了身孕。
佟安宁听得已经麻木了,今年是乙亥猪年,又不是龙年,怎么一个个来的那么急,宫中这么多孕妇,开个妇产医院都行了。
一下七个孕妇,内务府那边能招呼过来吗?
可能因为宫里的孕妇一下子太多了,各种地位的都有,许多人也不自恃身份了,也不觉得金贵了,众人还算老实,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屋里养胎。
第195章
二月,康熙带着群臣去天坛告祭天地、宗庙、社稷,重修太和殿工程开始,群臣转移到养心殿上朝。
二月中旬,德嫔的胎儿没保住,而且还伤了身子,经过太医诊断,是因为这两年生育太频繁,造成此胎虚弱,没法抱住,德嫔也怨不到别人。
四月,山西平阳府发生地震,房舍倒塌无数,山西巡抚第一时间向朝廷奏报,康熙接到消息后,立马派遣官员前去勘察情况。
情况要比他想象的严重,平阳府屋宇尽数倾毁,人口死伤严重,可谓是人间炼狱。
此种景象,让康熙回想起康熙十八年的情景,连忙左都御史马齐前往平阳府赈灾。
马齐到了当地后,向康熙汇报,当地有不少游散人士借端抢夺,甚至还有一些兵丁也参与在内,乘火打劫,扰乱百姓。
康熙见状,就命令大阿哥和总兵周复兴亲自带兵前往受灾地区安抚民众,维持秩序。
六月上旬,大阿哥和马齐归来,其中山西巡抚噶尔图因为救灾过程中渎职,被革职查办,念在其过往功绩上,没有交由刑部。
大阿哥也因为此事荣升直郡王,封入镶蓝旗,一时间风头无两。
对于大阿哥很快获封直郡王的事情,康熙曾经给佟安宁提过一嘴原因,无非就是想大阿哥尽快掌握镶蓝旗权利,巩固皇权,之后二阿哥、三阿哥他们同样也有。
佟安宁估计等到胤祚长大出宫开府后,也会很快获封爵位和八旗领民。
康熙想集中权利,将天下都掌控在手,这是每个当帝王的人都会想要的成就,其实清朝从建国开始,权利的分配一直在变化。
众所周知,清朝的基础支柱是八旗,由宗室成员各领一旗,为清朝开疆扩土,所以一开始由八旗旗主组成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大权独揽。
虽然当时的权利也在爱新觉罗一族中,不过分散在统领八旗的诸王中,这种情况下,皇帝当得就有点憋屈,然后清太宗才要集权,设立由皇帝亲领的上三旗——镶黄、正黄、正白旗,一般皇帝本人旗籍列在镶黄旗。
而这种权利分散在宗室的制度,也让多尔衮成为独揽大权的摄政王。
当然凡事有利有弊,多尔衮独揽大权后,打压宗室诸王,给后面顺治帝亲政、集权打下了不小的基础,所以在顺治帝亲政后,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影响就小了。
而后是四大辅臣掌握朝局,康熙亲政后,也一直在不断的集权,想要将八旗彻底掌控在自己手中,现下有了儿子,就想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再说他儿子多,等到胤褆、胤礽他们成了旗主,更加方便他控制。
佟安宁觉得,康熙这想法没错,不过万事万物不一定会以人的意志而改变,比如所谓大清的支柱满蒙八旗感觉快要被朝廷自己养废了。
康熙这些日子也挺愁这些的,户部衙门经过调查,得知京师现在有接近上万的八旗兵丁没有房舍,为生计发愁。
尤其上月,有四五千八旗兵丁聚集在皇城请愿,其中有八名大胆的,冲破了侍卫的封锁和阻拦,冲破御花园的第一道门,险些造成动乱,也彻底撕开了朝廷在八旗问题上的遮羞布。
尽人皆知,清朝是由满人建立的政权,八旗兵丁为其战斗,所以在入关后,根据八旗制度,八旗兵丁不需要劳动,只需要当兵保护朝廷的安危即可,平时有皇粮、有俸禄,还会安排住房,要知道原先一个七品官员的俸禄每年才四五十两,禄米二十二石,但是给一个旗人的饷额每年就有二十三石,银两有六七十两。
而且无论天灾人祸都能按时收到收益,粮饷待遇都高于汉军绿营兵,又不用像绿营兵那样常常出去打仗,所以旗兵的饷额又被称为“铁杆庄稼”,这一切消耗都要由朝廷承担,所以旁人也称为“皇粮”。
如果平时有仗可打,这些八旗子弟还能派上用场,奈何现在统治稳定,平时没有战事可打,就是有,绿营兵那边比他们更擅长,花费更小,打仗更勇猛,兵部那些人嘴上说着八旗兵丁好,打仗时,不用多想,就能知道那种最合算,主要是,他们也需要军功,而现下的八旗军队没有绿营兵好,仗打输了,不仅要挨骂,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这样下来,八旗兵就被养的更加废物,许多人别说带兵打仗了,更有甚者,连骑马射箭都不会,平时为了享受,连祖宗传下来的铠甲、大刀都卖了。
而且他们赋闲在家,压根不需要耕种,也不会干这事,谁要干,会被周围的旗兵吐唾沫,鄙视,只能拿着俸禄,日常听戏遛鸟斗蛐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城里乱晃荡。
佟安宁觉得,京城看起来这么热闹,其中那些所谓的八旗爷们贡献了不少人流量。
当然也不是所有八旗子弟都是一副锦衣玉食、颓靡奢华的做派,八旗兵中底层人占了多数,一些底层兵丁没房住,每月拿到的饷银也被一些奸商给坑了大半,为了生计只能借高利贷,虽然朝廷规定,八旗兵借的高利贷不用还,但是规定是规定,成效是成效,民间也有自己的一套潜规则。
康熙作为一个英明的君主,自然也看得出八旗制度的畸形,长期发展下去,这些八旗兵非但保护不了大清,可能会成为蛀虫,继续啃食大清的基业。
康熙让佟安宁和他胡说八道一下,让他开拓一下思路,毕竟后宫中,也就佟安宁有这个胆子了。
佟安宁:……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皇上,你见过哪个养废的纨绔子弟能改性子的?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惯了的人,如果拿走他的福利,肯定会引起不满的。”
尤其对方知道康熙有钱,如果康熙改变制度,估计会引起不少人的怨怼,造成骚乱。
可是如果这事现在不解决,留给下一代,只会让顽疾越发地严重。
哼!尤其八旗兵现在颓靡到这个程度,也有康熙的放纵啊!
康熙:“……说不定经过朕的大力整治,八旗兵就能重塑雄威呢?”
“重塑雄威?”佟安宁嘴角微翘,似笑非笑道:“亲爱的皇上,您的大力整治,就是一言不合就赐银吗?前些年,您一下子花了多少银子来着?哦?五百多万两,真的挺好的,而且您为了体恤贫困的八旗兵丁,还设立了官库,让他们可以借钱。让臣妾想想,累计到去年,尚且有四百多万两银子的欠银没有追回,您真的好棒棒哦!”
好不容易提前劝他不要给官员借钱,谁知道他现在自己开设了官库,让那些八旗兵丁吸国家的血,根据她的了解,官库设立后,真正贫困的兵丁能借到的少,反而是不少好吃懒做的人借了许多钱。
授之以渔不如授之以渔啊!
“……”康熙被佟安宁讥嘲的有些不自在,他有些尴尬道:“对待八旗兵丁的问题上,要循序渐进,否则容易生乱。”
他知道佟安宁在官库这个问题上,一直不怎么同意,但是这也是没办法。
佟安宁单手支颐,继续往康熙心头戳刀子,“皇上表哥,您知道吗?每当京城那些八旗兵发饷银和禄米的时候,京城的银价就会掉一半,还有舂米作坊的粮价也会降低,旗人到手的收益也就打折,然后等到缺粮的时候,粮价又高了,这样一年下来,许多人都穷的当裤子。”
若是会精打细算,朝廷给八旗兵发的粮食和饷银绰绰有余,偏偏许多人被养废了,没有长远规划。
“那个奸商!”说起这,康熙就咬牙切齿。
佟安宁耸了耸肩,康熙骂了好多次,但是又无可奈何,毕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能下令规劝。
而且因为京师的舂米作坊大多是山东籍办的,让康熙对朝中山东籍的官员恶感倍生,有了更多的刻板印象。
佟安宁:“朝中的那些大人就没有法子吗?”
佟安宁觉得自己实在提不了什么好建议,若是问她,她也就只能将一刀切变成半刀切。
康熙:“有官员建议,增加饷银,废除俸粮,让他们自己去卖粮食,可是朕担心,有商人操纵粮价,损害这些八旗子弟的利益,到时候还是朕兜底。”
佟安宁:“……皇上,既然您现在整治不了,那就借由市场来整治,循序渐进也挺好的,再说粮食,您忘了,我也做一些粮食生意,您如果担心受到八旗兵丁利益受损,我建议,您就是开个官粮库售卖,也比借银子的官库好。”
“与民争利不妥。”康熙皱眉道。
佟安宁戳了戳他的手,“刚刚还骂那些人是奸商来着,现在就是民了,对于大部分普通百姓来说,稳定的粮价更让他们有幸福感。”
康熙:……
不过康熙将这个主意记了下来,打算实行一番,名字很也简单,打算叫“八旗粮局”,意为八旗兵丁服务的。
佟安宁:“叫大清粮局不好吗?皇上,你还正打算恩养八旗生生世世,要知道原先京城的八旗兵丁才三万,现在已经到十万了,等到四五十年后,会不会变成了三十万?甚至还不止呢!”
“……大清粮局也好。”康熙眼皮微跳,被佟安宁描述的情景吓住了。
他需要的是为大清打天下、守天下的士兵,不是无穷无尽、好吃懒做的废人。
除了官方卖粮,康熙还打算将部分旗人迁移到东北种地,维持生计,不能在京城这个地界无所事事的晃荡。
佟安宁建议康熙允许底层八旗子弟“出旗为民”,放弃身份的给个一次性补偿。
康熙点头。
两人聊完,佟安宁让梁九功重新上了一杯茶。
康熙神采飞扬地坐在御桌前,手中狼毫上下飞舞,正当佟安宁打算离开时,一名太监躬身进殿,恭敬道:“礼部尚书大人在外敬候。”
佟安宁见状,起身道:“皇上既然有事,臣妾先告退了。”
康熙点了点头,示意梁九功送她出去。
佟安宁出来时,正好撞上礼部尚书,对方向她行了礼,佟安宁微微颔首,侧身离开,快出门口的时候,听到礼部尚书隐约的声音,“……皇上,此次秋闱事宜已经准备……”
佟安宁微微点头,原来礼部尚书是为了秋闱事宜。
马上又要有一大波读书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了。
佟安宁笑着往前迈了一步,忽然脚步一顿,脑中灵光一闪。
梁九功见她停下,疑惑道:“佟主子!”
佟安宁恢复正常,继续抬脚往前走,“没事。”
梁九功看着佟安宁坐上步舆,就在他要开口吩咐人“起驾”时,就见佟安宁转身看他,“梁九功……”
梁九功往前走了两步,身子微微前倾,“佟主子有何吩咐?”
“嗯……”佟安宁张了张嘴,最终顾及身边环境,摆摆手道:“下午本宫再来乾清宫和皇上说说。”
梁九功一头雾水地将佟安宁送走。
等到康熙和礼部尚书说完事后,梁九功将佟安宁的留言和他说了一遍。
康熙也有些好奇了,抓耳挠腮地等到下午未时,佟安宁又顶着烈阳过来了,到了乾清宫时,她心中叹气,早知道就和康熙说傍晚来了,否则也不用顶着骄阳来到这里了。
康熙见她来了,连忙给她递了杯凉茶,佟安宁饮了两口,然后擦了擦额头的汗,也不卖关子,“皇上,上午我离开时,听礼部尚书的话里,似乎是来向您禀报秋闱事宜的?”
“正是?难道你又听了什么小道消息?上午离开时这么神秘?让朕猜了许久。”康熙笑了笑。
“当然不是。”佟安宁睨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茶碗放到桌上,“皇上,我想问你,大清开国之初,到现在一共有多少科举?录取人数有过多大的差别吗?”
康熙摇头:“无!你是想劝朕增加进士的录取人数吗?朝廷不缺官员,每年候补的官员数不胜数。”
现下每年考科举的读书人日益剧增,难度也越发的大了,他虽然开了几场恩科,但是增加录取人数不可取。
“当然不是。”佟安宁勾唇一笑,“那么,八旗制度为什么不能择优而取呢,皇上,您也明白长久下去,京城的八旗子弟会越来越多,甚至不算八旗,就是宗室也一样,宗室血脉无法更改,但是八旗可不一样,您的本意是为了保持八旗的战斗力,八旗这个名号之所以金贵,是因为是大清的建国之师,如果效用没了,在您和许多人心里,也不怎么金贵了……”
康熙眸光越发地明亮,眼神愈发的专注,看着侃侃而谈的佟安宁,眼中闪出喜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