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瀛洲玉羽
◎兄弟姐妹。◎
自古园林之胜, 唯有山水，有山无水，或有水无山, 都不足以称胜。
畅春园引西山之泉汇为巨浸，缭垣约十里, 水居其半。
园内有人工挖凿的湖泊十余处, 疏通水道后, 分别从玉泉山和万泉河引泉水注入, 渠可运舟，跨以双桥。
之后叠石为山，岗峰连接, 于河湖之间，低冈盘桓, 婉转起伏, 曲径通幽。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各湖岸堤旁遍植花果树木, 牡丹以千计，芍药以万计。
正值盛夏，园中晴云碧树，繁花锦簇。
畅春之水脉山林, 在这夏日的微醺暖阳下，终成沃野平畴, 澄波远岫，绮合绣错之景。
真正是“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
雅利奇和胤祥都是第一次在园内乘船, 高兴又新奇地站在御舟的围栏边左看右看, 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两人的贴身宫人生怕小主子蹦蹦跳跳从船上掉下去, 小心翼翼在两人身后保护。
雅利奇跑进来叫沈菡和胤禛：“额娘！四哥！你们快看，那里有个特别漂亮的鸟！”
沈菡和胤禛被她拽到船边，顺着她的手指往不远处的岸上看。
雅利奇：“额娘那个是什么鸟？”
沈菡：“那个是孔雀。”
畅春园一期工程的建设已经基本完成，水文山石，植被花草构造完毕后，奉宸院便开始联合养牲处，购进各色禽鸟异兽，往园子里投放。
——奉宸院是康熙二十三年玄烨新设的内务府部门，主要负责畅春园、南苑、西苑等各处行宫的修缮事宜。
除此之外，奉宸院还负责许多杂务琐事。
像每年四月要给各处修鱼池、换新水，九月里要培育葡萄、搭建葡萄架。有时候庆丰司有些倒毙的牛羊肉，它们还得要过来转交景山、畅春园等处，用来喂虎或是鹭鸶。
沈菡接掌畅春园的内务后，和这个部门打交道的次数日渐增多。
最近听说奉宸院刚往园子里投放了成群的麋鹿、禽鸟、白鹤、孔雀和竹鸡，看来这就是了。
雅利奇和胤祥都瞪大眼睛看着：“额娘，它飞起来了！”
孔雀其实不会飞，但这样好似飞翔的腾跃起来委实漂亮。
闪着金属光泽的尾翼在阳光下耀出七彩的光芒，从水波粼粼的湖岸边穿行而过，真的好似传说中的“凤凰”一般。
一大三小都盯着细看。
孩子们赞道：“真漂亮呀！”
沈菡也不住点头：“嗯嗯，好漂亮！”
“额娘，我们一会儿去林子那边玩儿好不好？”
“好呀，等宴会结束额娘就带你们去。”
……
一家人边聊边赏园景，不多时就到了湖中心的蕋竹院。
畅春园主体水脉由前湖和后湖两大湖泊构成，蕋竹院坐落在后湖中心偏西南侧，正殿五楹三进，楼高三层，其上建有大戏台，是专为园中宴饮修建的庭院。
公主们和其他阿哥比他们几人早出发，乘的是另一艘御舟。
宴席摆在二楼，公主们沿阶而上，推门而入。
殿内已经摆设齐整，最上首摆着两张紫檀嵌牙花卉宝座，座上铺着锦裀蓉簟。
下首以铃兰桌的样式散开，摆着数把紫檀嵌粉彩四季花鸟图瓷片扶手椅。
座前和椅前都各有两张紫檀雕花香几，一个上面放着炉瓶三事，两分攒盒。一个空设着，上面只有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和一个什锦珐琅杯，预备着等会儿上各人喜爱的食物。
大殿开阔明亮，四面的十六扇窗格皆已敞开。
湖上阵阵微风袭来，将窗棂下摆着的香花鲜果之气吹散开来，清新淡雅，好不惬意。
和卓左右打量一番，高兴道：“这地方真是雅致，也不闷热，正是吃酒的好去处。”
乌云珠也点头：“原来摆的是铃兰桌，怪不得昨日李总管要来问个人的喜好。”
可见这位德妃娘娘的确是个体贴细心之人。
公主们自出生就闷在紫禁城的宫墙内，有幸的如二公主，还能跟着皇上去几次南苑。
不幸的像大公主这般，十几年都没能走出过宫墙，这等悠闲自在的去处，更是见都没见过。
后头跟着的小阿哥们倒是早都把园子逛了个遍，虽也是头一遭来这个院子，但也不像姐姐们那么新奇，只管自顾自找位置坐下吃点心——大清早起来，都还没吃早膳呢。
胤祉陪着和卓站在窗边赏景，给她指这湖心四方都各是什么地方：“园子里有的是好去处，正好汗阿玛这些日子不在，我陪姐姐好好逛一逛。”
和卓：“不用，别耽误了你的功课，我们自己逛就行。”
胤祉：“没事，老四这几天没来上课，我和师傅请几天假，正好让师傅们也歇歇。”
和卓犹豫：“万一让汗阿玛知道，会不会说你？”
胤祉：“不会的，你们难得来园子一趟，汗阿玛哪有那么不通情理。”
和卓听到这句，却突然有些出神。
她看着眼前这烟波浩渺的湖景——是啊，这样的山水胜景，她们却是难得见一回……
胤祉看出来了，小声道：“姐姐，其实你若想住园子，跟汗阿玛说一声就行。”
和卓摇头：“我若是来园子里住，额娘怎么办？总不能把额娘自己扔在宫里。”
提起这个，和卓脸上露出和她年纪完全不相符的怅然之色：“我能陪在额娘身边的时日也没几年了，陪一天少一天……”
跟额娘比起来，园子有什么可稀罕的。
这话说完，两人一时都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汗阿玛连亲生带收养，统共加起来才五个公主。
除了雅利奇，其他人谁也逃不过抚蒙的命运……
胤祉攥紧拳头，一股无力感铺天盖地地涌上来，罩住他。
和卓看看弟弟，心中一叹，轻轻握住他的手，慢慢把他的拳头打开，温柔道：“额娘一直教我不要怨，我以前不懂，但现在已经懂了。所以我不怨，你也不要怨。”
宫里没有女人不羡慕德妃的盛宠，有恨她的，有怨她的，暗地里可能还有恨不能杀了她的。
但他们俩的额娘不一样。
和卓和胤祉都知道，在德妃之前，他们的额娘荣妃才是那个被所有人嫉恨诅咒的人。
荣妃不会和儿子讲后宫妃嫔这些事，和女儿却没有那么多忌讳。
和卓：“额娘说，今天就算不是德额娘，也会有李额娘、王额娘、周额娘，都是一样的。那样的日子看着光鲜，但内里的苦水只有自己知道。雅利奇得了自己亲额娘的济，那是她应得的，我羡慕，却不嫉妒。我们要是为了这个去怨恨，让我们的额娘如何自处呢？”
胤祉连忙摆手：“没有，我不怨，我如何会怨恨额娘？”
额娘早年经历过什么，他们都知道，胤祉对额娘只有心疼，哪里会怨恨她。
就是德额娘，胤祉……也没有办法去怨恨她。
小时候很多事情他不懂，但紫禁城不会有懵懂太久的孩子，随着胤祉渐渐长大，从前不甚明白的事情，如今却早已了然于心。
比如……额娘总是让他去永和宫找四弟玩，去给德额娘送东西……
胤祉刚想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也曾羞耻恼怒过，心里十分难堪，甚至有段时间还迁怒于四弟，刻意疏远他。
——他不需要利用别人去乞求汗阿玛的宠爱！
其实那时候，他也不是没有怨过。
但后来，不知不觉他就想开了。
额娘这样做，一定都是为了他好，额娘有自己的无奈，他应该理解而不是怨恨。
至于德额娘和四弟，他一个小孩子都能明白的事情，德额娘一定也明白。
——但她从来没有拒绝他去永和宫，也没有阻止过他和四弟交好，反而一直待他很好，和对老七也差不多了。
四弟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在他面前趾高气扬过，他是真心把他当哥哥待的……
胤祉抬起头：“我不怨，谁都不怨。”他只是恨自己无能，不管是额娘还是姐姐，他都帮不上她们。
德额娘确实是个好人，汗阿玛宠爱她，那是汗阿玛的私事。后宫妃母都是他们的长辈，这不是他们该考虑议论的。
男子汉大丈夫，自当凭本事挣前程，而不是依仗额娘的受宠，去向汗阿玛乞怜。
四弟和六弟的额娘是受宠，但那和他们兄弟之间如何无关。
他们是皇子，如果把眼睛放在后宫，如何对得起汗阿玛和先生们的教导？
胤祉坚定道：“老四既拿我当亲兄弟，那我们就是亲兄弟。”
和卓欣慰地摸摸他的头，弟弟长大了。
和卓看着眼前舒阔的景色，畅快地笑起来：“你明白就好，这样我和额娘就放心多了。至于抚蒙，你也不要为我担心。乌云珠说得对，留在京里不见得就是好事。我已经过够了高墙里的日子，到草原上去，说不定自有我的一番天地！”
和卓看弟弟：“我比她们要幸运，我走后，至少还有你陪在额娘身边，我也能少些牵挂。”
乌云珠和布尔和并不怕抚蒙，她们只担心自己走后，她们的额娘要困在宫墙内孤独困苦一生。
——这一点上，她真的很幸运。
……
接风宴办得还算成功。
沈菡为免孩子们拘束，带过三杯酒，代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表达过对公主们的热烈欢迎后，就赶紧退场了。
屋子里只余孩子和伺候的宫女太监，大家自在得很。
除了胤祉和胤禛，其他阿哥都还是小萝卜头，和长大的姐姐们玩不到一起去，所以沈菡走后，屋里很自然地就分成了两拨，各自说话。
年纪小的五、六、七、八加一个雅利奇，围在一起一边吃点心，一边讨论刚才看到的孔雀。
胤祺好奇：“在哪里？我也想看。”
胤祥大包大揽：“就在那个岸边上，等会儿我带你去！”
八阿哥胤禩左右看看，心里也很想去，但六哥平日总是跑来跑去，说话声音也大，胤禩对他有些胆怯，不敢和他提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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