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瀛洲玉羽
高台上的帝王气势逼人, 明黄朝服上的五爪团龙目光锐利, 飞腾欲出……沈菡坐在台下默默看着,心中五味杂陈。
玄烨并没有往台下看。
他只说了这么两句话,从桌上意思意思拣了几筷子菜吃,喝过三杯酒后起身离开,仿佛真的就是来散散心:“朕前面保和殿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自便吧。”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恭送皇上。”
皇上走后,宴上的气氛变得比刚才还要怪异,众人各怀心思默默用膳,席间一片安静,再无人敢提起选秀的事……
没过多久,佟佳氏便强撑着架子叫散:“天色也不早了,诸位姐妹累了一天,都早些回宫歇息吧。”
“是。”
*
沈菡和福格坐车沿着景仁宫和延禧宫中间的宫道往回走。
赤乌西坠,暮色四合。
吱吱呀呀的车轮碾过幽深的宫道,四下里一片静谧。
沈菡疲倦地靠在车壁上,半天没有说话。
福格见她面色不好,想起今天皇贵妃和惠妃意有所指的一番扎心之语,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皇上心里有姐姐,也愿意为她出头护着她,这当然是好事。可是有些事情却不会因此改变——大挑三年一选,仍会有无数年轻鲜嫩的女人涌进后宫。
宫里的女人为了活下去,有些心思是连想都不敢想的,她们都习惯了对这种事情视若无睹。
姐姐以前也是如此,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却对皇上动了真心……
福格伸手握住沈菡的手,轻轻攥了攥。
沈菡睁开眼,见她一脸忧色,拍拍她的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玄烨能于人前这样维护她,她心中既惊且喜,万般思绪,萦绕心间。
身为帝王,玄烨确实已经为她改变许多,她应该知足的。
她已经过得比后宫中所有女人都要好,真的不该再强求什么了……
可是,人总是贪心不足……那些深植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思想,在她动情后开始如雨后春笋般疯长,任她怎么拔,也没法再从心里拔出去。
沈菡忍不住想,如果她就是土生土长的乌雅氏该有多好。那她现在只会为了玄烨的维护和爱意欣喜若狂,可能根本不会在意其他……
福格默默用帕子给她拭去眼泪,握着她的手换个了话题:“之前我家里传信进来,说咱们两家的婚事已经说定了,只等三妹妹撂了牌子,两家就成亲。”
之前皇上给两家透了意思,乌雅家和戴佳家一商量,玛颜珠指婚承恩公府后,沈菡的兄弟姐妹都有了婚事,没有其他人选。
只好从玛法额森的另一个儿子岳色家里挑了个没成亲的小儿子,与福格叔叔家的三妹妹联姻。
沈菡努力转开心思:“那到时咱们记得送添妆过去,我对这个堂弟没什么印象,改日乌雅家若是递牌子进来,我问问额娘这孩子品性如何,回头你和家里说一说。”
福格:“好。”
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宴上的事,只聊迁宫后的一些琐事。
过几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之前她中风病重,得天庇佑熬了过来,玄烨早说了今年的千秋要大办。
沈菡:“你那边的寿礼准备的怎么样?”
福格:“我备了一幅万寿图的绣样,打算制一架小炕屏,你呢?”
沈菡犯愁,后妃贺寿一般都是自己的绣品,偏偏她的手艺数十年如一日没有长进:“我……哎我再想想吧。”
沈菡:“对了,胤祐这几日如何?脚还疼吗?”
胤祐的脚一直在好转,走路骑射已经与常人无异,但冬日天寒或者雨后阴冷之时,仍会隐隐作痛。
福格:“今年比往年疼得轻多了,我看再调养个几年许是就能完全康复。”
“但愿吧,不然疼起来孩子总是受罪。”
“是啊,快点儿好起来才是。”
承乾宫就在景仁宫后面,没聊几句就到了。
两人在路口分头回宫,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宴饮,能在宫里歇歇,沈菡把手炉递给她:“若是这两日宫里不忙,带胤祐过来,咱们打牌玩。”
福格接过手炉,下车登上自己的车驾,挥挥手:“知道了。”
*
夜幕渐沉,宫门下钥,主子们开始熄灯就寝。
巡夜的太监缩头缩脑提着灯在宫道上顶着寒风前行。侍卫正在换班,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黑沉沉的宫道穿行而过,小太监们连忙避到墙根。
拎着梆子的小太监搓搓手,看着过去的那一队侍卫羡慕道:“你看他们那靴子底儿,真厚。”
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也忍不住盯着那靴子看,他们俩的靴子底连侍卫三分之一的厚度都没有,每天脚在靴子里都冻得从皮痒到骨子,晚上回去泡热水都不敢把脚往下放。
两人这一开口,白气弥蒙,灌了一肚子冷风,赶紧闭上嘴不敢再说,提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
景仁宫中。
明姑姑带着人伺候主子洗漱,宫女为皇贵妃卸下金钗玉钿,散开鬓发,用什锦黄杨木密齿梳疏通头发后,再用篦子从头顶到发尾篦过两遍。
明姑姑把香软的手巾浸到铜盆的温水中,轻柔的为佟佳氏洁面……佟佳氏全程没有说话。
明姑姑见她面色不好,不敢多言,收拾妥当后麻利地熄灯带着人退下。
殿里只剩佟佳氏自己,她躺在床帐中紧闭双眼,难以入眠。
想起刚才皇上的眼神,佟佳氏心中一阵恐惧,她死死揪住被子,手都有些哆嗦。
皇上之前从没这样与她说过话,也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是她太大意了,低估了乌雅氏的分量。
佟佳氏心中懊悔,明明之前已经想好要用平和的心态对待乌雅氏,可当真的看到她,却很难忍得住。
这次之事,恐怕皇上心中会对她起芥蒂……
佟佳氏焦虑不安,她不能失去皇上的信任!
她一没有宠爱,二没有子嗣,不过仗着家世和皇上的信任走到今天。
可佟家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皇上要用佟家,也不是只有她一个选择。
若皇上真的不再信任她,觉得她不够大度公正,嫉妒乌雅氏……
佟佳氏身上忍不住一阵阵战栗。
她到底该怎么办……
*
玄烨在宫宴上闪现过后又回了前朝,还使人到承乾宫来给沈菡说今年事情多,可能没有空闲回来,让她带着孩子好好玩,不必挂念他。
来传话的是梁久功:“万岁道今年天儿冷得厉害,让您带公主和阿哥在殿里头歇着,闲了支个牌桌打打牌,出去恐受寒气。”
说着又让人抬上来几盆金桔:“万岁说今年花鸟房养出来的盆景他看着都没什么趣儿,倒是这几盆金桔结的甚好,给您摆在屋内解闷。”
沈菡含笑听完,让人把盆景摆在正殿:“告诉万岁,我很喜欢。”
沈菡想着玄烨这些天接连大宴,吃得不顺心不说,酒估计也没少喝,晚上还有积攒的事情要处理,估计累得不轻,让人把提前预备下的冰糖燕窝交给梁久功:“让皇上每晚进一些燕窝补身子,多保重身体,这是膳房刚做好的,你一起带回去吧。”
梁久功恭敬道:“是,奴才一定将您的话带到。”
紫裳又给梁久功递上两个食盒,沈菡道:“大冷天劳你跑这一趟,承乾宫膳房今年新制了几种点心,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当过年尝个鲜吧。”
梁久功看着比之前沉稳多了,脸上的笑殷勤亲热却一点儿不显的油滑:“奴才谢德主儿赏。”
梁久功出了承乾门后把点心食盒交给跟着的小太监,自己抱着补品盒子:“好好提着。”
御前的太监出来办差,后宫的主子们轻易不敢乱赏银子。
倒是来德主儿这办差,每次不是得个果子就是得盏茶,至少不算白跑一趟,叫人心里熨帖。
玄烨听了梁久功的复命,把膳盒里用小炉子温着的冰糖燕窝端出来吃了,甘甜暖和,白天灌了一肚子酒的肠胃熨帖不少。
几天后,玄烨终于倒出空闲回承乾宫。
沈菡听说御驾正往这儿来,有些坐不住,早早打扮好出去等他。
玄烨一掀车帘,见她竟站在承乾门外:“怎么出来了?在外头站多久了?”
沈菡上前行礼,被他扶住牵着往屋里走:“没多久,我看今天日头还不错,想着正好出来透透气。这几日一直闷在屋子里,快要闷坏了……”
“这些日子风大雪大,你那个身子,朕怕你出来再冻着。”
“我知道,所以这不是没出来吗……我今年觉着身子好多了,你试我的手,今年一点儿都不冷了。”
“嗯,这倒是,回头朕赏太医院。不过还是得多注意,若再受了寒,恐会反复……”
两人进屋后,沈菡给玄烨摘下风帽后要服侍他换衣裳,玄烨止住她:“不用,让下人来就行了,你也去换了这一身,不然怪闷的。”
掐丝珐琅勾莲纹象足熏笼内银霜碳烧得正旺,噼啪作响,屋内暖意融融,两人换了便服挪到东次间的木炕上说话。
……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怨恨
◎莫名其妙。◎
玄烨这几天着实是累了, 躺在沈菡腿上闭目养神:“朕这几日从早到晚不停地跟人说话,头乏得很。”
沈菡轻轻给他按着太阳穴:“今年来的人比往年多很多吗?”
玄烨捏捏眉头:“京里王公府邸的年轻一代这几年逐渐长起来,朕想着总该见见, 今年就把他们都叫进来了。”
这是说的勋爵家里的儿子们,不管嫡出庶出, 是不是世子, 只要年满十二, 今年都被玄烨叫进来参加宴饮。
这些年轻人里很多是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皇上, 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
玄烨向来待臣子亲近体贴,这次叫进来的人他心里都有数。
堂堂万岁,下了高台逐个与人碰酒, 关心垂询,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自然受宠若惊。
玄烨睁开眼:“朕还见了钮祜禄家的阿灵阿, 生得不错, 人看着也机灵。朕与他提了几句两家的亲事,看他的样子心里是极愿意的, 想来承恩公府不会亏待你的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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