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瀛洲玉羽
乌雅氏的眼里和心里,只有皇上。
她紧紧盯着皇上,琢磨着皇上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然后顺着皇上的想法,慢慢把自己打磨成了皇上最喜欢的样子,最想要的样子。
所以她赢了。
佟佳氏望着窗外的鸟雀,目光开始散了:“我听说过她在园子里做的事,她现在不仅能见宗室王爷,能差遣内务府,竟连步军统领和大学士都指挥得动……”
乌雅氏现在握住的权力,是她们这些后宫女人想都不敢想的。
若有“翌日”,安知她不是下一个孝庄文皇后?
佟佳氏自嘲道:“枉我心比天高,却没想到人家早就远远把我甩在身后,哪里会在意我那点儿鸡毛蒜皮的伎俩。”
明姑姑:“主子,您这是哪里话,您是皇贵妃,她只是个贵妃罢了。”
佟佳氏摇头,什么贵妃,皇贵妃,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乌雅氏现在和皇上一起站在高高的云端之上,想要看她们,都只能低下头去看。
恐怕在乌雅氏的心里,她这个皇贵妃,也不过是一个“下位者”,是可以怜悯同情之人了。
……
“我走以后,把外面的鸟雀,都放了吧。”
……
康熙二十九年,皇贵妃佟佳氏,薨。
*
沈菡带着皇子公主们急匆匆地赶回了紫禁城参加皇贵妃的丧仪——出乎沈菡的意料,佟佳氏并没有被立为皇后。玄烨只是择了‘悫惠’二字作为谥号,以后宫里称佟佳氏,便要称悫惠皇贵妃了。
玄烨正在承乾宫等着沈菡:“朕有事要先回昭仁殿一趟,你先在这等一等,朕和你一起去。”
沈菡闻言却是一愣:“你有事去忙就是,我自己去就行了。”
去为皇贵妃举哀,有必要一起去吗?
而且说实话,她觉得一起去有点儿不太好。佟佳氏可能不会愿意看到两人一起出现在她灵前。
人死为大,两人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在灵前还要与人添堵。
可玄烨却十分坚持,他摆摆手:“你别管,这事儿听朕的。你刚回来,先歇一歇,等会儿朕就回来了。”
沈菡无奈,只好遵旨行事。
紫裳和青桔等人在玄烨走后却很高兴,紫裳道:“主子,万岁这是心疼您呢,您这胎月份还小,去灵前跪着举哀,多伤身呐。”
虽然贵妃给皇贵妃举哀,不用像低阶庶妃那般一熬就是一天,但总也有些免不了的礼仪。
可,人的位置高低,各人心里自有一本账。
在紫裳和青桔等人的心里,她们主子比起皇贵妃,差的不过是个名分罢了。实际上谁高谁低,阖宫上下都有数着呢,她们可不愿见主子去给皇贵妃行礼。
沈菡一愣,顿了一瞬没说话——虽然佟佳氏年纪轻轻薨逝确实很不幸,很可怜。但可怜她,去祭奠她,却不代表她想给佟佳氏下跪。
不光是她现在的身体受不了,便是从心理上来讲,沈菡也不愿意。
做人,上跪天地,下跪父母。
要不是来了这么个破地方,身不由己,谁愿意跪这个跪那个的。
就是以前的太皇太后和玄烨,她打心眼儿里也不愿意跪。
只是……
沈菡叹口气:“这些话不要这么直白地往外说。皇上护着我,我也不能叫皇上为难,总要顾忌皇上的圣誉。”
礼仪规矩在那放着,她要是目中无人,一点儿不表示,礼部弹劾的折子能淹了玄烨,到时候为难的就是玄烨了。
那又是何必,来了清朝那么久,跪的次数还少吗?
就非得矫情这一次让玄烨为难?
其实像以前一样,忍一忍就过去了。反正有玄烨陪着,他也不会让她跪太久的。
但让沈菡没想到的是
——玄烨根本就不叫她跪。
景仁宫的正院里已经跪满了臣子和命妇,屋内还有数位妃嫔,正屏息凝神候在灵前。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正殿后并没有说话。
沈菡自行站到了左下首妃嫔的首位上,而玄烨则单独站到灵位前。
玄烨亲手燃了三柱香,在佟佳氏的灵位前默哀了一会儿,将香插入灵位前的香炉中。
皇上祭奠完毕后,才轮到妃嫔一同行礼致哀。
结果沈菡刚要领着众妃一同跪下,玄烨却一抬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你不用跪,拈香即可。”
屋里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德贵妃多得宠,终归是贵妃。既然地位低于皇贵妃,自然该行礼致祭。
这宫里,按规矩只有太后、皇上、皇后,和皇贵妃,才不用对佟佳氏行跪礼。
底下众人心思各异,却又殊途同归——难道,皇上已经有意要晋德贵妃为皇贵妃,或是晋她为皇后了吗?
僖贵妃不明所以,惠妃眉头一皱,宜妃垂下眼帘,荣妃面无波澜。唯有成妃目露欣喜,为沈菡高兴。
沈菡感受着屋内形形色色的目光,犹豫了一瞬。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不能违逆圣意。
沈菡从香盒中拿出三炷香,上前一步,用和玄烨相同的礼仪在佟佳氏灵前敬了香。
……
两人回到承乾宫后,玄烨见沈菡沉默不语,一想便知她的顾虑:“不过一点小事,不要多想,你现在身子重,最忌多思多虑。今儿是朕发的话,谁又敢说你什么?”
沈菡倒不是在意旁人会指摘她什么,虱子多了不痒,反正他们也不敢说到她的面前来:“我是担心你,怕御史和礼部有话要说。”
玄烨一向注重维系自己在汉臣间的名声。
学诗书礼仪,习君子六艺,讲儒家之‘仁’,说白了,他将自己本身塑造成了一个维护满汉关系的工具。
用自己良好的君主形象,给汉臣化了一个大饼——让他们觉得满清的统治是顺应天命,爱新觉罗家的皇帝是能满足汉臣‘仁君’‘明君’幻想的。
今天这事儿却不太像他以往的作风。
他的爱护固然让人感动,可是……沈菡道:“你护着我,我心里高兴。可若是为着这么点儿事,又引起流言,万一再伤了你的圣誉,不值当。”
人活着哪有不受委屈的?
就算是玄烨这个皇帝,从小到大不也受过许多委屈。
直到现在大权在握了,沈菡也没见他活得多么畅快。每天仍然要和无数朝臣博弈,为着江山克制着自己的性子,战战兢兢地坐在皇座上。
自己受的这点儿委屈,和他过的日子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爱人之间本就需要互相包容理解,你护着我,我体谅你,感情方能长久。
玄烨看着她的神情,却突然笑了:“朕发话,是依礼而行,为何会损伤圣誉?礼部和御史又有何话可说?”
沈菡没明白:“那不是……”她的地位低于皇贵妃,合该?
玄烨低头圈住她,轻轻抵住她的鼻尖,似要望进她的眼睛里:“你何时地位低于皇贵妃了?朕不是已经给了你圣旨,这才几日,就不记得了?”
第186章 担当
玄烨见沈菡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不说话, 好像刚意识到此事的样子,心里真是……各种滋味难言。
以前封个妃,封个贵妃, 她不慕荣华也就罢了。
可这都封后了,怎么她还能这么淡定呢?
自从他们两人相见,玄烨就一直在等着她问这件事,等着看她高兴感动的样子。
结果她倒好, 半点儿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一个字都没和他提。
玄烨现在想起来多少有点儿委屈:“怎么这种事也能忘了?”
沈菡还在犯蒙:“不是, 那个不是当时的应急之举吗?”
她当然不可能忘了这么大的事,但玄烨那个密旨其实应该算是遗旨吧?
他现在又没那啥, 当时的遗旨还作数?
玄烨无奈:“……那是加盖了玺印的圣旨, 怎么可能不做数。”
圣旨岂能儿戏?
虽然他当时确实是当作遗旨写的, 但那也都是他的真心实意, 哪有作废的道理。
沈菡愣在原地半晌, 玄烨眼睁睁地看着一抹红晕从她的脖颈蔓延而上,最后染透了她的脸颊,连眼睛都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极美。
这让玄烨想起当时他写下这份圣旨时心里的不甘——他多么希望这份圣旨是作为一件心意, 能由他亲手交给她。而不是作为一封遗旨, 只能给她带去痛苦和遗憾。
好在, 一切还来得及。
玄烨终于有机会抱住她,好好表一表自己的心意:“其实朕当时写这封旨意的时候, 并没想太多……”
——他都要死了,死前最想做的是什么,自然要抓紧去做, 也没时间考虑什么。
彼时身为皇帝的他,最想做的是平稳传承江山, 保住基业。
而身为爱新觉罗玄烨的他,临死之前最想做的,就是护住心爱的人,给她一个安稳的后半生。
玄烨:“朕当时想着,只要你成了皇后,等朕去后,太子继位,你便是大清唯一的皇太后。纵你非皇帝生母,但朕一向以孝治天下,你作为母后皇太后,至少也能像现在的皇太后一样,安享余生。而不必像诸位太妃一般,苦守在偏宫,礼佛度日。”
新帝要得人心,特别是要得汉臣的心,自然要对嫡母孝敬有礼。
仁孝早已故去,她这些年又一直待太子亲善温和,玄烨记得她以前还曾帮过太子。
老四、老六待太子也一向很恭敬亲近,兄弟间往日并无龃龉。
玄烨:“朕那时以为,太子是个孝顺的,朕又已经做出了先例……”
沈菡一想,这倒是,玄烨待太皇太后和嫡母皇太后绝对算孝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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