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亲妈举着火把,点燃了她下方的柴火堆。
火苗蹭地一下子蹿了起来,火焰燃烧的温度传过来,吓得她发出声嘶力竭的哭声。
大下午的,太阳特别好,突然下起大雨,淋透她全身,把刚燃起的火浇灭了。
被雨水浇透的她,以为天不收她,睁大眼睛看向天空,发现雨只降在火堆上,周围一点雨水都没有。
她太小了,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眼角余光瞥向四周,反复看了又看,发现真的只有柴堆上方降起了瓢泼大雨。
原本要烧死她的那些人,纷纷扔下手里的火把,掌心贴地,额头抵在地上,齐刷刷地全部跪倒在地。
周围安静得只剩下雨水浇打在柴堆上的声音。
第2章
一个女人穿过人群走来。
她头上戴着的羽冠比在场任何人都要华丽,身上的兽皮长袍挂满了骨制品装饰物,身前挂着面打磨得非常光滑的镜子,从那身隆重的穿戴就能看出身份非凡。
女人抱起她,高高举过头顶,高呼一声:“天族,图灵!”她的声音清冽,穿透力很强,大概是语气的关系,显得果决充满有力量。
原本很是安静的周围,一下子嘈杂起来,低低的交谈声伴随着来回扭动身子时衣服磨擦的声音此起彼伏,显然大家都因她的话受到不少的冲击和震动。
那女人没有理会大家的议论,抱着她,径直穿过人群,出了村落,沿着小路往山上走了大概三四百米远,到了一座由篱笆墙围起来的土墙茅草屋小院。
房前屋后种满了花卉植物,再映衬着周围的山林,旁边的溪涧,以及长满青苔的参天大树,让人仿佛置身童话世界。
可随着那女人把她抱进屋,一秒拉回现实。
只有一扇极小窗户的屋子里一片昏暗,家徒四壁式的贫穷,连张睡觉的床都没有。唯一的家具大概就是一根晾衣竿,上面挂着几件兽皮制成的袍子。
墙上挂有弓箭,还有几根摆放整齐的长矛。墙角下则堆着一些兽皮和大型动物的腿骨、头骨之类的东西。屋子中间有个石头垒起来的火塘,里面只有燃烧的灰烬。火塘上架着一个用手捏出来的陶瓮,里面煮有肉。
女人在屋角的兽皮堆抽了张老虎皮,铺在离火塘不远的地方,把她放在虎皮上,之后便用手从陶瓮中掏出煮到烂熟的鸟肉,一块块撕着往嘴里塞。
小婴儿闻到肉香,饿了。
不仅饿了,还想上大小号。可是……没有自理能力。她只能努力地憋着,可憋了一会儿便憋不住了,于是啊啊大声叫唤。
那女人听到叫唤声,扭头看去,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她舔干净手上的油渍,抱起光溜溜的婴儿出门,沿着小路下山,又回到了她生出的那户人家。
亲妈、接生婆、三个年龄大小不一的女娃娃,两个壮实的男人正围在火塘前吃着烤熟的肉,见到那女人抱着新出生的婴儿进来,纷纷伏地叩首行礼。
女人把她放回到亲妈面前,说:“图灵太小,离不开母亲,你养。”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转折来得,小婴儿都傻了,但随即生理上的不适感让她憋红了脸,可终究没能忍住,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表现了一出连拉带尿——就在他们吃饭的地方!
七个人齐刷刷看着她。
她过于窘迫,索性把心一横,“哇哇哇——”扯开嗓门嚎啕大哭。
亲妈把她抱到屋外的陶缸处,从里面倒了些水给她洗了屁屁,又用兽刀骨子给她割开脐带,对着接生婆喊了声:“阿母。”把连着脐带的胎盘交给她。
阿母接过脐带,说:“图灵是天族,衣包当埋在天女屋前的鬼神柱下。”
亲妈小声说:“天女不养她。图灵生在我们水族,养在我们水族,是我们水族的孩子。她不是魔鬼,就是我的孩子。”
阿母小声说:“对天女还是要恭敬着。”她说完,转身去拿了根尖端锋利的大型动物的腿骨当工具,在屋前的一柱柱子下跪着刨坑。
柱子上立着的正是之前嚷嚷着她要死了,要被烧死的鸟怪。
鸟怪立在柱子上,表情扭曲,大声喊着:“太丑了,太丑了,不要,不要,拿走,拿走,我不要这么丑的孩子。”
屋子另一侧柱子上突然出现一条人头蛇身虚影,吐着舌信,“小娃娃在看你。”
鸟怪看了眼人头蛇身怪,对小婴儿喊:“看什么看,就是说你丑!”
你一只长得比乌鸦还黑,脑袋比秃鹫还秃,嘴巴比脑袋还大的,翅膀小到能不能飞都难说的鸟怪,好意思说我丑?
小婴儿翻个大白眼给它。
接生婆用兽骨在地上挖出一个不算深的坑,把胎盘埋进去,伏地跪拜,嘴里念念有词:“神灵啊,我家的孩子就托付给您了,她以后视您为亲生父母,会时常孝敬您,请您保佑她平平安安,长得健壮有力聪敏果敢。”又连续行了三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这才起身。
丑鸟怪满脸的嫌弃,“哼!”扭过了头去。
小婴儿被亲妈抱回屋,穿上小小的柔软的兽皮衣,然后,喂奶。
随着第一口母乳吃到嘴里,她悬着的心落地,终于不用惨死,可以活下来了。
小婴儿的日子就是吃吃睡睡,亲妈带她的时候极少,大部分时候都是三个姐姐带她。
大姐的名字叫灵花,十三岁。二姐的名字叫雪花,十岁。三姐的名字叫浪花,六岁。她们的寨子属于水族部落,以水为姓。
因为天女把她从柴堆上抱下来的那句:“天族,图灵”,她的名字叫做图灵,姓天。
接生婆是她母亲的母亲,这里不叫外婆、姥姥,而是称为祖母,亲近点的称呼则是阿婆。她的名字叫绿湖,大家称呼她为寨老,是寨子里为数不多掌握文化的人,懂得用小木棍记数,会用木炭在石板上写象形文字。包括死人以后的葬丧业务,也由寨老负责,她在寨子里的威望比寨主还高。
她的母亲名字叫碧波,是寨主。
寨子以狩猎为生,寨主要经常带着人出去狩猎。打猎和分猎物都由寨主安排,有时候他们出去好几天才回来,猎物有多有少。
冬天的猎物少,日子最难过,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
大家分到的食物都很少,一天只有一小块肉,加上吸点骨髓喝点骨头汤,根本吃不饱,每个人都是一天比一天瘦。
因为母亲为缺乏食物,营养不够,没有奶水,她被迫断奶。
天女隔三岔五的送些小型猎物或者是大型猎物的肉过来。鸟、兔子、鱼都是整只整条地送,大型猎物则是送一条腿或者是一大块肉。阿婆会把肉捣碎成肉糊糊喂给她,剩下的肉、骨头和汤,能给家人分上一些。
她是全家唯一吃得白白胖胖的。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雪越下越大,出去狩猎的人经常空手回来,食物很不够了,经常听到邻居家的小孩子饿得哇哇大哭嚷着喊饿。
不时的,有那些连续两三天没吃上饭的,到她家门前来嗑头讨食物。她家也缺吃的,只能盛点汤给人家,偶尔能匀一点点肉,量少得可怜。
她还在练习说话走路,口齿不清,腿软走不稳路,哪怕想使点劲,也是有心无力。一来,表述不清,二来,深山老林子里的山寨生活,她也不懂。
积雪没过脚踝,正经的山民都找不到食物,她一个刚投胎过来的外来人口,就更没法子可想了。这么冷的天,地都冻硬了,想刨地挖点草根充饥都不可能。附近能吃的野果,早在秋天的时候就摘来吃光了。
风雪刚停,寨主亲妈就带着狩猎队出去狩猎了。
她家七口人,除了年迈的阿婆,以及年龄还小的二姐、三姐,妈、两个舅舅、和大姐都背着弓箭拿着标枪出去狩猎了。至于爹,没见过,没听过。
狩猎队出去的第三天,又下起了暴风雪。
阿婆非常担心,经常在门口焦急地望向寒门口方向。随着雪越下越大,她也越来越着急,最后把家里仅剩的一团肉供到了正门前方最大的一根漆黑的柱子前,对着那柱子拼命叩头。
柱子里飘出一团黑影,把肉吃了,化成一阵风,往山里去了。
阿婆叩了一会儿头,抬起头时,见到面前供奉的肉没了,连连道谢,这才起身回屋。
晚饭供了神灵,她只能喝点汤。
一家四口分了陶瓮里的那点汤,第二天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天太冷,一家人都是挤在一起睡。干草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再铺上兽皮,被子也是兽皮缝制的,大家盖着兽皮被子挤在一起睡觉。
诡异的是,大家从天气变凉以后就不洗澡了,居然没有虱子跳蚤。
她饿得睡不着。
阿婆担忧得翻来覆去。
半夜,丑鸟怪突然大声喊:“恶山魈来了,打它。”
原本风声呼啸作响的屋外突然变得格外嘈杂,风刮得更大不说,丑鸟怪尖厉的叫声、扑腾翅膀的声音,野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泥土墙和草棚顶都在颤抖。
二姐雪花和三姐浪花醒了。
浪花小声说:“二姐,外面好吵,像是有谁在打架。”
阿婆赶紧捂住她的嘴,悄声说:“别出声。”
打斗持续了一会儿,便有一群脚步声朝着寨门口方向跑去,周围又变得安静。
过了一会儿,丑鸟怪恨声叫道:“叫它跑了,要是老黑没离开,管叫它有来无回。”
之后,外面又只剩下风声。
清晨,图灵饿得蔫蔫地坐在屋门前,看到院子里的积雪都想过去抓一把塞进嘴里,奈何天太冷了,她裹着兽皮都不觉得暖,更不想一口雪下去直接冷到心窝子。
寒冷和饥饿,让她仿佛回到当乞丐那辈子的经历,那些蜷缩在破庙中过冬的过往原本都已经忘记了,这会儿又都想起来了。
冬天是最难熬的,每年冬天,都有乞丐冻死。
死在路边,他们身上的衣物会被扒走,尸体留在原地,直到衙门的差役巡街发现后,才会用板车运到乱葬岗,埋都懒得埋,随便找个低洼的地方扔下就走了。
突然,丑鸟怪喊了声:“老黑回来了。”
紧跟着,一道黑影从寨门口方向贴着地面飘回来,进入到正门外最大的柱子上。
丑鸟怪扑腾着翅膀问:“老黑,找到他们了吗?”
柱子里传出嗡声嗡气的声音:“他们让山鬼迷住,以为面前的石头是火堆,在雪地里围着石头坐着,差点冻死在风雪中。我把它们引去不远处的山洞,那里有他们在秋天存放的柴火,他们烤着火过了一夜。”
丑鸟怪问:“有猎物吗?”
“让供奉山鬼的木陀寨的人偷走了。”
第3章
图灵听着它们的对话,心拔凉拔凉的。她顿时理解了上辈子有个员工家的孩子总担心父母不上班挣不到钱是什么心情。
母亲他们要是带不回猎物,大家是真会饿死的。
阿婆用陶碗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水过来,抱起扶着门坎往外张望的图灵,喂她喝汤。
热腾腾的汤,没盐没味连点油花都看不到,纯纯的白开水。
图灵喝得直打嗝,心里却很委屈。
寨主家的孩子唉,还是让天女认养了的,结果过得比乞丐还不如。
她当乞丐那会儿,每年冬天都有心善的大户人家立个粥棚施粥。小孩子都是单独排队,粥也比别人的要浓稠一些,偶尔还能捡几件大户人家扔出来的旧衣服穿,怎么着也能囫囵着过个冬。
可在这里,别说米粥,她连米粒都没见过一颗。这里的人不种庄稼,似乎也没有大米、栗米之类的植物。
她正喝着热汤,有寨民牵着孩子顶着风雪过来了。
他们站在屋外,眼巴巴地盯着她那冒着热气的碗,三四岁大点的孩子更是馋得猛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