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语枝
“是么?”拾九情不自禁地抚过自己的脸,她倒是没注意过自己跟幼帝哪里相像。
“你们的眼睛,是有几分相似的神韵在的。”秦少安看着拾九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只觉妩媚又纯然,勾人心魄。
拾九转过眼珠避开他的目光,抿笑道:“那可是拾九的荣幸了。”
“听说,人都是比较愿意亲近与自己相像的人,许是这个原因,幼帝便与你一见如故吧。”秦少安道,“幼帝自小被长公主带在身边,处处小心呵护,恨不得罩上一层琉璃罩。除了每年一次的祭天必须出宫外,其余时间皆在宫中,身边人都是宫女太监,从未有过朋友,一二岁时不觉得有什么,三四岁时略通人事了,自然就会感到孤独,想要人陪他‘玩’了。”
拾九点头,深以为然,幼帝一出生,就注定是维系江山的一枚棋子,没有正常孩子的童年,也是怪可怜的。
马车一路徐行,回到了将军府。
此时天色已晚,秦少安将拾九送到卧房,叮嘱她早些睡,便准备自行回书房歇息。
拾九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终是忍不住问:“秦大哥,是你吗?”
秦少安转过头来,目光中充满玩味:“说说看?”
拾九略一迟疑,便将自己在殿中所想的,去掉了有关重生一事的内容,向他一一说来。
“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秦少安的目光渐渐从玩味变成赞赏,“拾九,你很聪明。”
拾九心绪复杂,若不是她把祭天之行的事提前告知秦少安,便不会给他陷害楚逐的机会。
她其实并不是想责备秦少安,更不需要秦少安的赞赏,只是,她终于明确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确充当了递刀的角色。
“拾九,朝堂就是这样的。”秦少安盯着她的眼睛,“我不是想利用你,但是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我也不可能不用。”
拾九低声道:“我明白。”
“你心软了?还是,心疼了?”秦少安问。
“都没有。”拾九连连摇头。
“那就好。”秦少安淡声道,“你与楚逐已经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了,你无须对他抱有歉意。拾九,别让过去束缚了你。”
拾九点头:“那我就先安歇了,有些困倦了。”
“嗯,早些休息。”
拾九转身进了房间,听着秦少安的脚步声走远,她才卸了浑身的力气,扑倒在床上。
楚逐肯定会面临很多怀疑和压力吧。
虽然他权势滔天,但朝堂都是先帝留下的旧部,根子上还是支持墨氏江山的,依附他可以,但跟着他“谋反”,恐怕都要掂量掂量,毕竟没几个人想当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楚逐在大多数臣子心中留下了“有谋逆之心”的印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恐怕往后在朝堂会比较艰难。
这一招,杀人于无形。
权力的斗争真是残酷。
他一定会认为,是她和秦少安联起手来对付他吧……
就这么认为也好,他最痛恨背叛了,现在被曾经的自己人背叛,他一定会感到痛苦吧。
能让他体会到她曾经的痛苦,哪怕只是万分之一,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拾九这样想着,心里就没那么乱了,不过,她也更加明确了,将军府也不是久待之地,秦少安对她的好不假,但在她之上,他有更重要的东西。
何时自己隐姓埋名地开了成衣铺子,才算是真正得到了清净和自由。
*
入夜,摄政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一贯随侍左右的长行此时守在门口,书房内楚逐一边提笔写字,一边问身侧的项叔:“我以前待拾九如何?”
项叔看着他握笔的手仍旧血迹斑斑,碎瓷片深深扎入肉中还未取出,不由得劝道:“王爷,还是先上药吧!”
楚逐充耳不闻,反而对自己的话自问自答:“我从前对她极差。”
项叔叹了一口气:“王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一定恨极了我。”楚逐一边落笔,一边自嘲地笑,“否则,她不会那样狠心报复我。”
项叔眼中尽是苦涩,劝慰道:“王爷,您明知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就不要再执着了。于您,于她,都是好事。”
“项叔,你不明白。”楚逐看着笔尖滴落一滴墨,浓烈的墨在宣纸上晕开,淡淡道,“犹如下棋,陷入困境中时,你告诉自己放弃,以为不会后悔,待到满盘皆输的时候,你才知道放弃的那步棋有多痛苦。若有重来的机会,没有人不想翻盘。”
“唉。”项叔摇头,换了个话题,“王爷,您真的要舍弃长公主这步棋吗?”
今天在宴会之前,长公主曾将王爷请去一见,明言于他,若是两人关系恢复到最初,她非但不会提出公开审问刺客,还会帮他将此事淡化过去。
但是王爷拒绝了。
或者可以说,早在今年开春王爷亲自抱回受伤的拾九那会起,楚逐对长公主的态度便大不如前了。
如今,似乎想彻底斩断这条关系。
此时,果真闻得楚逐淡淡“嗯”了一声,项叔不由得劝道:“王爷,以正事为重啊!”
“我明白。”楚逐颔首,笔下不停。
项叔心急道:“如今王爷您被秦将军暗中构陷,势必有损朝中威望,这该如何是好?”
“蓄精养锐。”
“这……”项叔还欲再说什么,瞄了一眼桌上的宣纸,便闭嘴不言了,“那项叔先退下了。”
“嗯。”
楚逐继续蘸墨下笔。
桌上的一张白纸,竟满满都是“拾九”二字。
他静静看着,握笔的手不由自主地越发用力,伤处又开始流血,顺着毛笔杆慢慢流下去,最终也滴落到宣纸上。
他不知疲倦,换了一张纸,又开始写……
*
已是入冬时节,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自从上次被楚逐绑走一次后,拾九又变得束手束脚了,生怕楚逐又出其不意地对她做什么。
但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至于为了躲楚逐,就将自己一辈子藏在将军府里,在秦少安的宽慰下,拾九过了段时间,又往着衣楼去了。
不过,自打“鸿门宴”后,楚逐倒是真的再没纠缠过她,看来因为刺客事件果真元气大伤,一定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也有可能对她彻底失望,因此便当她死了。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如今,拾九对于制衣的各套工序已经一清二楚,还参与过着衣楼的多次采购和买卖。
这日,她从着衣楼回到将军府,秦少安还未下朝,她便回了宜山院。
还未等她坐下,便有婢女过来传话,说秦老爷和秦老夫人唤她过去。
拾九连忙赶去慈安堂。
往常她都是跟着秦少安一块过去请安吃饭,平时没什么事也两不相扰,这还是她嫁入将军府以来,二老第一次私下唤她谈话。
拾九是个聪明人,也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二老对自己是颇为不满意的,但是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也不知道怎么讨好长辈,除了在请安和吃饭时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儿媳的角色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不过,二老往日也没多说什么,因此她以为就这么相处下去就好。
不知道现下突然找她,是干什么呢。
第32章 初雪
拾九去到慈安堂, 却只见秦老夫人一个人坐在上首。
拾九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秦老夫人慈祥一笑,示意拾九去她身边:“来,过来坐。”
拾九迟疑了一下, 应了一声“是”, 便走到秦老夫人身边的位子坐下。
婢女端上茶水,纷纷退了出去。
秦老夫人拉过她的手, 爱怜地拍了拍:“拾九,你嫁入秦府也有一段时间了, 可算适应府上的生活?”
“回婆母, 拾九很适应,府上处处都好。”拾九觉得奇怪, 嫁进来这么久了, 她连“婆母”这个称呼都能脱口而出了,秦老夫人还来问她习不习惯, 想来必定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秦老夫人下一句便单刀直入:“都嫁给少安这么久了, 你的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呢?”
拾九怔住,完全没想到秦老夫人会突然提起怀孕这件事,其实说是这么久, 也就三个多月而已, 她没想到秦老夫人会这么心急。
更重要的是, 她与秦少安并无夫妻之实, 别说三个月了, 便是再给她三年的时间, 她也造不出什么动静来。
就在她怔住之际, 秦老夫人又徐徐开口:“少安也老大不小了, 从前尚未娶妻, 因此也不急于传宗接代,如今他既娶了妻,你们也该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你要知道,少安是先帝亲封的一品大将军,没有儿子传递香火是不行的。”
拾九只得先糊弄过去,轻声应道:“是。”
“你也不要成天往外面跑,”秦老夫人眉头微蹙,“一个将军夫人整日抛头露面的像个什么样子?我知道你是孤女,可怜见的,从小没人教养,心中没有这方面的礼数也是正常的,所以我从不说你。可是你若越发把心跑野了,那就有失体统了。”
拾九心中一酸,秦老夫人对她的明怜暗讽她还是听得出来的,可是她一向不善言辞,这会儿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秦老夫人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脸色便和缓了些,又道:“也不知道你整天在那着衣楼做些什么,依我说,要学什么刺绣不必往外面去,招个绣娘每日入府教习你岂不更好?这样你便可以收心待在家中,安心服侍少安。”
“不行!”拾九惊声,拒绝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于她来说,找一个绣娘和去着衣楼是完全不一样的。跟绣娘学习刺绣,往后只能困在将军府,做秦老夫人眼中相夫教子的贤淑儿媳,而去着衣楼学习整个的经营之道,则是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打算。
不过,现下她还不想与秦老夫人发生什么冲突,眼见秦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不满,拾九心念一转,便道:“拾九的意思是说,拾九现在暂时还不能离开着衣楼。眼下年关将至,拾九正在着衣楼跟着京城最好的绣娘学习刺绣,想为将军亲手添置一件冬衣。如今衣服已经做了一半,实在不能就此脱开手,请婆母体谅。”
秦老夫人听闻她正在给秦少安添置冬衣,面色稍霁,便又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拾九,有些事情你要心中有数。你虽是皇上御赐给少安的人,但少安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你想要稳固自己的位置,那就要争气点,早点诞下嫡子,也就母凭子贵了。”
拾九心里重重叹气,秦老夫人根本不知道她志不在此。
不过,她自然不能跟秦老夫人解释什么,只能假装乖顺地连连应声。
秦老夫人满意地点头:“那你就回宜山院吧,咱们婆媳之间的体己话就不要跟少安说了,明白吗?”
拾九站了起来,行了一礼:“拾九明白。”
她正要退下,秦老夫人又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瓷瓶:“这里面是一些助兴之物,你们也许用得上。”
拾九立刻脸上发红,但是推脱不得,也只能收下。
回到宜山院,拾九拿着小瓷瓶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犹如拿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自然不会用上这个,但扔了的话又怕秦老夫人发现,于是便将它塞进了柜子的衣物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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