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笙闲
他到底是老赵家心最为柔软的一个,重铸中央集权的任务,在他之前也已经被完成得七七八八。尽管他也有意识地维持着现状,却并没有那么直观地明白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
而当那一行鲜明直白的对比放在他眼前的时候,这位后来被冠以仁宗的皇帝,一时还是犹疑了。
“怎么会……”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但在朝堂上此刻安静的氛围中,皇帝小声的发问都显得清晰。
宋朝的百姓,怎么会活得远比唐朝凄惨呢?
听见的人都知道他想这么问。
而天幕好像并不满意赵家人过于平淡的反应,于是轻描淡写,它投下一记响雷。
【皇室虽然精神病频出,年寿不丰,子嗣延续艰难,但皇位交替却也称得上平稳,除了太/祖太宗这对兄弟“兄友弟恭”的烛影斧声以外,并没有疑似宫廷政变的发生。】
——轰隆。!
第112章
赵煦没控制得住自己的手,隐隐有所猜测的真相突然揭晓,所带来的震撼依旧足以让他心神骤然失守。
“啪”
那是本来被皇帝捧在掌中暖手的茶盏,此刻却猝然坠地。炸裂开来的碎片万幸没有割伤他的身体,但还温热的茶水却泼溅了皇帝一身。
然而脸色苍白,仿佛突然失了三分血色的赵煦却没拨出心神去理会这一身的狼狈。露在外面的皮肤被茶水烫出一片红印,却也没换来他送去的一个眼神。
他只是怔怔地,两眼空茫地望着头顶的穹顶,脑中反复琢磨着那一行足够简短,却也足够有力的语句。
赵煦是在足够压抑,登上帝位之后却没能得到应得的尊重,被祖母的阴影笼罩了快十年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在那些日子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崇敬的父皇,他所期盼的新政被祖母信重亲近的旧党党人悉数废除。而自己只能无力地作为一个没有实权的吉祥物,被借着名头宣布政策。
他在上朝的时候只能和太后相对而坐,看着朝臣的背部臀部,看着他们背对着自己向着太后奏事议政。哪怕到了他可以亲政的年纪,偌大的朝堂也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要求太后还政。
甚至于,在政事上失去权力的同时,他个人的私事还要遭到祖母来自孝道和朝臣冠以公义的压力。
他身边的宫人他保不住,会被他的祖母因为疑心拉出去审问;他惯用父皇留下来的一张旧桌,都会被祖母直接强势地因为对方过于老旧而要求换掉。
所以他是聪明的,然而这种聪明是被压抑淬炼出的少年老成,是在某些方面被刺激塑造地接近极端的偏执。
所以他在高太后死后就毅然发难,召回了章惇,改元绍圣,追谥王安石为文允许其配享神宗庙廷。改而追贬司马光,大力贬谪旧党到甚至岭南那种撕破了宋朝政治底线的地方。
乃至于他还直指高太后本人“老奸擅国”,想要干出追废太后称号及待遇这样前无古人的极端事情来。
赵煦面无表情地将目光转回到光幕上,呼吸却是急促的。
可正因为他足够聪明,他才能够清楚地明白自己那份偏执,才会在知道宋朝始终未曾达成统一的时候,就感觉到警钟在耳侧敲响,怀疑起自己身体的康健状况。
……他不是精神病。
汉字直白表意的伟大之处,使得他从字面意义上就能够理解这个名词所指为何。
然而赵煦拒绝承认自己这份偏执称得上一种精神上的疾病——像仁宗皇帝和英宗皇帝那般,要么在面对契丹使者之时都尚且语序混乱,要么恐惧皇位到接近疯癫,那才应该叫做精神病吧。
但是子嗣问题呢?哪怕他已经很努力了,但他现在都还没有儿子。他父皇生了十多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都只有六个,他现在却一个儿子都没有——仁庙当初也没有亲生儿子活下来啊!
再加上年寿不丰……
他想起自己从少年时期起,就开始的咯血之疾:他每次甚至都不肯让手下人送来唾壶,只用帕子接着,再让信任的宦官藏在袖中偷偷处理掉,连国医看诊都不允许对方说出自己身体的实情。
因为他不敢让外人知道。祖母常年执政不肯放还的情况,给他的精神带去了过于沉重的压力。他不允许让外人知道这个没能亲政的皇帝,身体竟然还足够虚弱,不允许给祖母的垂帘听政加上新的辩护理由。
——看,陛下体弱,所以太后代为执政。外朝的大臣会多么高兴啊,他们又找到了合适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像他们当初想出以母改子这种借口一样的欢欣。
赵煦一想到那种情况可能的发生就忍不住恶心到几欲作呕。
于是这样的强撑,仿佛就成了一种习惯。
他习惯让自己的臣下看见一个足够强硬,足够坚定,不会被他们轻易压制或者打倒的皇帝,仿佛这样就能将少年时期只能看见一片背影的阴影悉数铲除。
……但是如果他活不了几年了呢?
哲宗皇帝感觉遍体生寒。
—
赵匡胤感觉自己有一根本就被后世人给出的消息逐渐绷紧的神经,此刻“啪”地一声断裂了开来。
刀锋摩擦过刀鞘发出铿锵的响声,下一刻向着桌角狠狠劈了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然而心口沸腾着的火气与怒意操控住他的神经,灼烧着他此刻已经不多的理智。
眼眶都已经通红,却不是因为酸涩哭泣这般理由,只是因为极端的怒火和森然的杀意已然升腾。他拿着刀,那张无辜的桌子在他的眼中已经幻视成赵光义的形象,于是被他接近暴走地劈裂。
当初因为赵普给出的谏言,将领们小心翼翼的顺从,将地方权力逐渐收拢在手中而平复下去的恐慌,此刻因为后世人那句带着戏谑意思的兄友弟恭重又发作起来。
兄友?那是真的,他自认对赵光义仁至义尽!
曾经他突发疾病昏迷不醒的时候,难道不是他这个当哥哥的亲自跑过去灼艾艾灸的吗?他给赵光义封赏的那些官位和爵位,哪个不是位高权重,甚至最后允诺他位在宰相之上!
弟恭……?
“哈,哈哈——!”
他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感觉到青筋在自己指腹下狂跳,宽大的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在极端的愤怒和扭曲的憎恨中,他却是放肆地大笑出声。
什么叫做烛影斧声?
什么叫做疑似的宫廷政变?
他那动起手来压根打不过自己的冤种弟弟,原来竟然还能够跟他直接上斧子的啊?
不不,那武器是怎么来的呢?是他放在手边结果被对方捡了便宜,还是对方胆大包天带进宫来的?他清醒状态下,怎么可能被对方得手了的?就算占了武器的便宜,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对方拿出武器的机会啊!
他缓缓地放下手来,脸上的笑意扭曲得带着杀气,一双已经被染上血丝的眼睛,此刻更是深沉冷凝地寒意森然。
醉了?下毒?谁跟他里应外合的?身边多少宫人被他收买了?
他该杀多少人?
他不想考虑对方的无辜——赵家人的猜忌之心仿佛从来刻深在骨髓之中,赵光义此前不过是因为血缘相连和身为兄长对一同走来的亲弟的怜惜才侥幸逃过。而这份特殊,在被揭露其实原来别有用心之后,就会被加倍地反噬。
难得的宽厚,最后换来被咬了一口?
赵家人向来斤斤计较地很。
—
赵光义“阿嚏”了一声,忍不住抖了抖。
赵光义:感觉很不妙,像是要倒霉但是好像不是“我”的感觉?
可是他来不及想太多,因为后世人的言论,头皮发麻的赵光义看着下面一堆向他投来惊惧眼神的大臣,思考着该如何控制住眼下的结论。
还好大哥留下的几个儿子都已经死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最先想起来的还是这个值得让人庆幸的念头。
因为最有理由和他争夺皇位的人选,早就疯的疯死的死,虽然留下了血脉,却完全不具备与他的竞争力。而他经过几年时间也早就坐稳了皇位,对于朝堂的把控,不至于忧虑臣下的篡位。
于是他依旧很是从容,仿佛那句烛影斧声压根不是在直指他有弑兄的嫌疑,完全忽视了后者,将话题转移:“怎么回事啊,后世的小子怎么子嗣艰难或者年寿不丰呢?”
他盯着一张忧心忡忡的脸,眼神却很冷淡地从最前头几个大臣的脸上划过,带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于是大众也纷纷低头:艺祖死的不明不白,这也算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了。谁心里没对于当初皇位的安排有过阴谋论的怀疑呢。
可是谁又有那个胆子,敢在赵光义的面前直接质问对方是否干出过弑兄之举呢?在对方掌握住大权以后,甚至还很明显地已经笼络住了赵普,给出了金匮之盟这样的证明以填补自己上位的依据。
哪怕大家都知道这金匮之盟的水分:要是真的有这样的证据,赵光义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法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弑兄,他当初最起码是真的没有遗诏属于自立登基的啊!
唉……太/祖皇帝是真的可怜啊……但他们只是拿工资上班混日子的官员而已,您有什么深仇大恨,全去找今上吧……并且您看因果轮回啊,那后边南宋不都是太/祖子孙了吗?可见都是报应啊!
赵光义知道这些人心里肯定是不相信自己的,也懒得为自己多争辩几句:哪有当皇帝的跟臣下解释自己没杀哥哥的?这谣言不就是谣言。
自有史书记载,他当时都不在他哥寝殿,是后来被自己亲信铤而走险叫过去的啊!
将朝臣最直接的一波反应打消掉,而后再慢慢为之拯救自己的名声——他知道这种谣言压根没办法强硬弹压下去,并且眼下也容不得他多思考如何操作。
赵光义暗地里咬着牙,动作很小地将手转移到自己大腿上,背后却依然浸满了冷汗。
完,箭伤好像因为太激动有点复发。
——都怪高梁河!!
第113章
【然而,就像我们前边吐槽过的那样,宋朝的解决方案,很大程度上矫枉过正。为了解决唐末五代的问题,而给自己创造出了新的问题。
也就是王安石,或者说,宋朝代代变法派们想要针对的三冗两积现象。】
赵顼默然。
为了压制地方,使得地方的流民、灾民甚至贼寇不至于形成一股强大的反抗中央的势力,所以把他们都招揽进军队。这就成了冗兵。
养着那样一支庞大的军队,还要记得厚待赏赐百官,要给辽夏交纳岁币岁赐,于是冗费也就跟着出现。
扩大科举的录取人数,一旦考中进士就立即被允许做官,尤其是殿试还不允许刨除学子,对恩荫入仕的官员也颇为宽容,这样林林总总汇聚起来,变成了冗官。
——他的脸上沉默着,露出一抹苦笑。
这么看来,他们大宋之所以没能成为一个大一统政权,其实是因为本质上,他们并没有完全把那几个趋势解决掉吧。
正相反,为了赵家帝位的稳定。他们更有意放纵了党争——只有被他们唯一允许强大起来的文官势力内部都不是一条齐心,他们才能够确保对方不会联合起来推翻自己。
所以他们才会落到这个地步啊!
赵顼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角,平复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静静等待着那阵突然的眩晕感消失。
他们之所以要变法,本质是在为当初没能彻底解决的问题还债。
【然而变法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放在大怂那样一个特殊且复杂的环境下,更是困难程度翻倍。
首先,宋初的思想大环境对于变法思想的生根并不友好。】
赵匡胤:?
喘着粗气,将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从一瞬间破防的恐慌中拔了出来,宋朝的开辟者抬起头,对着后世人这番言辞眯起了眼。
这话说得,十有八九得和他沾上干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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