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浮笙闲
那怎么能在他的麾下崭露头角地那么晚?——他该不会一开始不在自己手下吧?!
突然顿悟这一点的刘季手不由一抖,原本淡定自若的神色也有几分难看。
他已经从后世人提及韩信的频率猜到了那汉初三杰最后一人的归属——老实话,一个管内政的文臣,一个出谋划策的谋士,再来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这样的搭配确实相当的合适啊。
可是萧何眼下就在他身边,在天幕剧透之后身家性命完全和自己捆绑在了一起,刘季无需担心他的归属。
张良愿意辅佐未来的刘邦,完全是出于能够相互理解的知己之情。而刘季的本性又不会轻易改变,这未来的知己谋士到手的难度完全不大。甚至因为他对灭秦兴韩的执念,说不定刘季还得主动把他放远一点。
可是韩信呢?韩信如果一开始甚至不在他的手下,那么他会选择谁?在刘季一开始就不是他的第一选择的情况下,等到未来发生变化,这将军还能落到他手中吗?
秦末的地图在他脑海中过了一道弯,没什么太大的难度,看着那个阻隔在沛县和淮阴之间的下相,刘季感觉自己的后牙根都有点痒痒。
他知道那项家后来是在会稽起的兵,那地方在南边,碍不着韩信从淮阴投沛县,他最先没来找刘邦,说不准就是没想好甚至看不上。
可这不妨碍刘季用这一点安慰自己有些挫败的心理,欺骗自己说是因为项家更近韩信才去投奔的。
甚至,韩信若是真的先投项家再投他刘季,反而才更证明了他比那项羽强!
【我们后世人在阅读这段历史的时候,往往都会忽略秦汉之间楚的存在,不管是张楚还是西楚,好像都被默认,因为没有建立起大一统的政权而自然地忽略了。
但实际上,在长沙马王堆汉墓的出土历书上,张楚的年号依旧得到了承认。刘邦后来向项羽宣战,所举起的大义名义,是为了义帝楚怀王报仇。
时代更接近于秦末汉初,尚有那时风气遗留的司马迁,在《史记》写作的时候,将陈胜列为世家,将项羽划入本纪——这被很多人怀疑是个人私情的夹带。甚至由于项羽的残暴,司马迁的略带同情的笔调还常为人诟病。
这里我们不去争论司马迁这种个人情感的对错问题,只是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发问:有没有一种可能,司马迁这么做的背后,还有一种原因叫做,楚政权也是自有其法统在的呢?】
刘邦先一步听懂了后世人的未尽之言,笑了。
“看来后世,都是接近于什么,大一统政权之间的更替啊。”
“要不然怎么会不理解张楚和西楚的情况呢?”
他接住了后世人的话头,想到这样情况的发生,说不准就有自己的一份贡献在,心情还是有几分愉悦的。
但韩信的脸色有点恍惚地茫然,因为他的注意点放在了另一个很小的点上。
“——为什么要从坟墓中出土历书?”
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个王的字眼,可是在斟酌了一下会不会有人封号为马王之后,韩信又摒弃了自己的念头。
可是就算不明白那马王堆是什么含义,汉墓的意义还是肯定的吧?出土的意思还是弄得懂的吧?
联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他的声音都带着点艰难的阻塞:“总不会……总不会后世人……”
他说不下去,有点想自闭。
将军断断续续的猜测在寂静的室内飘荡了一会,而聆听的几人霎时都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打破了宁静。
“应该不至于。”
陈平最先发表了意见:“可能是正好是山洪或者什么天灾降下,使得那方坟墓正好被冲刷或者打开了。”
“后世人对道和德的要求,从它不少论述的字里行间都可以听得出来。甚至还不是它个人的举措,而更偏向后世大部分人的认识。”
张良接过陈平的思考,出口更带了份感慨:“后世很显然是个文风盛行,礼乐和谐的时代。还挺推崇孔丘的模样,理当做不出来发掘坟墓这般有损阴德的事情。”
家学渊源的谋士张口就从字义上头开始分析:“堆字,向来可做小山解。那长沙虽然不知是不是我们现在的长沙,但很显然也是个地名,那马王堆也当是个地名,表示着那一块地带有座小山。”
这样说韩信就明白了,跟着放下心来:
“既然是小山,那么山洪来临之时确实容易发生什么意外,将我们这时的坟墓冲刷出来。后世人意外发现其中的历书,倒也不是什么值得诧异的事情。”
他说着说着,甚至还有几分羞愧:“那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声音也就渐渐低落下去,室内的氛围也就恢复了和睦。
汉初:就算不是这样也别让我们知道来刺激我们脆弱的心脏,谢谢。
【秦楚汉时期,是战国末年以秦楚关系为主的列国关系的重演和发展。
张楚之立重新开始了秦楚之争,而后来六国纷纷复辟的举动,更是将天下一举从帝国时代拉回到后战国时代。
列国并立纷争,诸子百家复现,游侠豪杰并起。
以刘邦项羽为代表的楚人在新的楚怀王义帝的旗帜之下重现了当年怀王为纵长多国合纵攻秦的态势,并最终一举消灭了嬴氏秦国的社稷。
但他们却并不完全打算毁灭秦国的存在。所谓“先入关中者为王”,本身就是为灭秦功劳最大的豪杰所设的奖励,秦王的位置虚位以待着新的主人,与他们旧六国共同分割天下。
尽管项羽最后出于自己分明功高却没得到足够酬劳的忿怨,拒绝承认先入关中的刘邦的王位,又出于对秦国的憎恶,将秦王的位置拆分给了三位降将,但这到底是他个人的私怨。
而等到他后来作为盟主宰割天下,对于诸侯王的划分极显挑拨色彩,继而再暗杀义帝,使得自己头顶上没有一片阴影遮拦。种种这些举措,我们客观来看固然可以说,很有利于项羽如果有心的条件下,一统天下、再造帝业。
但我对于他是否真的这么有政治头脑和称帝打算持保留态度——毕竟任性向来是西楚霸王的特色,他就是单纯地觉得没什么功劳的旧贵族不配和他麾下的将领平起平坐也不一定。
可不管他想不想当皇帝,想不想兼并天下。刘邦被他刻意打压到关中地区,甚至还不得不捏着鼻子焚烧栈道以示自己绝无东向之心,倒是确确实实咽不下这口气。
你不想做皇帝,那就让你老子来!
后来刘邦东向,某种意义上也正是复现了当年秦出关东向,兼并六国的历程。
秦楚之争,最后的胜利者是楚,而楚汉之争,最后的胜利者是汉,同时也就成了始皇帝已开其端的统一的回归,帝业的胜利。】!
第56章
【说到灭楚,那么就是时候请出我们汉初杰的最后一位了,我们“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的兵仙韩信。】
一直等待着自己出场的韩信,此刻终于稍微放下了些许心底那难以言明的惶惶和紧张。
太好了。
他松开了自己此前不知不觉攥紧了衣摆的手,眉眼间终于有了几分放松。
就算他在原本的历史上,不一定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好下场。但是汉初杰的名号和兵仙的褒美,最起码向他证明了,后世人以及陛下对于自己的肯定。
接下来,只要告诉他,他最后是因为重病而早早离世的,那么他就没有任何疑虑与遗憾了。
淮阴侯在心里严肃且认真地祈祷:拜托了,他一定要是英年早夭病死的。
几年征战下来,怎么着也得给他来个旧伤复发吧?
—
刘季的目光也很认真:这可是他手底下目前最有可能被别人拐走的人才啊。
说什么都不能轻易放过他吧!
【韩信出生在楚国旧地的淮阴,早年疑似因为王孙贵族出身而不事生产,选择从人寄食而生。
他天性里的知恩图报和内敛忍耐,从少年时期发生在他身上的几件众人耳熟能详的经典案例就可见一斑。】
“?”
韩信顿住了,头顶上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
不是,要,夸我的,吗?
不祥的预感突然降临,感觉自己如芒在背的将军,此刻有了一种想要夺门而逃的冲动。
但天幕是无情且公平的:他揭了刘邦贺钱万的欺诈行为,暴了萧何未来成为“萧皇后”源头的囧事,调侃了张良愕然欲殴之的不羁。
那么它肯定也要吐槽韩信早年的奇妙小故事。
【比如让他白嫖过好多天饭菜的漂母,他后来真的做到了千金回报;允许他寄食却没能坚持到最后的亭长,他回报了却也要讽刺其好人不能当到底。
就连当年让他蒙受了胯下之辱的市中恶少,他最后却以德报怨,认可了他也是个壮士,当年竟然愿意和他赌命,甚至让他做了楚国的中尉,负责都城下邳的警卫。
每一件都是经典到不能再经典,青少年儿童写作文必备素材了——谁的高中语文老师没有吐槽过,在学生的笔下,司马迁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宫刑,韩信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次羞辱呢?】
室内一片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汉初几人能够感觉得到自己的嘴角在后世人那半带着同情半带着调侃与好笑的语调中,些微地颤抖着。可是没人能真的顶着韩信的低气压,笑得出来。
这耻辱到底是韩信真切忍受过的,于是在逼迫自己忍过了最初一段时期的冲动后,理智回神的几人,又有点尴尬地挪开了视线。
这什么地狱笑话了属于是。
但韩信其实也没他们想象得那么难以接受——毕竟稍微转个弯就知道后世人这是在夸他能够忍辱负重成就大业。
他只是,稍微,稍微有一点,黑历史被曝光在自己很想保持形象的一批人面前,的社死而已……
韩信:我真是谢谢你没有播放当时的画面,给我保全住了最后的颜面。—
刘·泗水亭长·季:?我好像听到什么,亭长允许寄食,却没坚持到最后?
和萧何四目相对,得到了上(金)司(主)默认许可的泗水亭长一瞬间眉飞色舞起来:既然那韩信早年都沦落到要寄食他处的地步了,可见应该是没有亲人家属以为依靠的。
那他刘亭长怎么不可以充当人家的依靠了呢?
刘季:(理直气壮)就算他养不起,那不是还有萧何帮忙嘛。
【但玩笑话归玩笑话,谁要是真的敢因为胯下之辱事件而瞧不起韩信,我第一个啐他们一口。
苏轼当年写《留侯论》,其中有一段论述:“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本是形容张良,但用来解说韩信倒也正恰当。
他是天才且自傲着的人物,后来被剥夺王爵位的时候,甚至能郁郁寡欢到面对樊哙一句“大王乃肯临臣”,都可以满是郁孤与自嘲地讽刺一句自己竟然落得个和这些人同列的下场,其尖锐的自尊心可见一斑。
而正是他这样最骄傲的人物,面对这种当众式的羞辱,却反而能够做到含污忍垢,这样的品质才能成为我们后世人最理当钦佩的地方。】
刘邦:……
他就说早知道这回天幕说他们这群人,他就不该把韩信喊过来——!
心底有些崩溃,隐隐预料到了自己未来可能会干出什么事情的皇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此刻甚至有点不敢看韩信的表情。
韩信他应该,会对自己在原本的未来,会被剥夺了王爵位这件事,有点,有点心理准备的吧?
——正确的。
韩信的心情确实是有点压抑与沉重的,但到底是早早被后世人隐约提及过的事情,他还不至于措手不及,甚至有点果不其然的感慨。
就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被剥夺王爵的了?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的将军,只感觉自己有点轻飘飘的混乱。这回他早就放弃诸侯王位了,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但他还是勉强扯开话题,试图让已经有点紧绷的气氛稍微轻松一点:“未来的我,说话太过分了。”
“樊将军明明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怎么可以那样羞辱他呢?”
他还记得樊哙第一个帮他回击英布的恩情,于是原本不过随口转移话题而有些漫不经心的语气,逐渐倒也情真意切起来。
韩信:和原本未来的自己之间,已然存在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他不敢细思。原本的自己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才会将那些现在他都能收敛得很好的阴暗与愤世嫉俗的尖刺,全都明晃晃地暴露在表面。
【当秦末乱世来临的时候,志在将帅的韩信自然跃跃欲试。可是他天然不是能承头起事的领袖人物,没什么领头造反打江山的野望,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施展自身才华的平台。
于是在最初的动乱中,他始终是一个旁观者的冷感视角,只平静地观摩着天下的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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