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没想到站在院子里的杨婆奶瞧见他们,竟然厉声呵斥:“回家去,看什么热闹?”
可江海潮姐弟已经认出了院子里那个气急败坏的女人,都惊讶不已:“阿姨,你怎么来的?”
暑假里他们可是住了人家两个月的房子,一块卖了好久的盒饭。
房东大姨哪还有分别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一瞧见几个小家伙,立刻拍着大腿嚎啕:“我的天爷哎,妹头哎,你们害死我嘞!毒了那么多人,要我们怎么活哟?”
杨婆奶火冒三丈:“你瞎喊瞎闹什么呀?这做媒的还能包人家儿孙满堂啊?天底下都没这个规矩!”
姐弟6人满头雾水,什么毒不毒的?怎么又毒了?到底有多少人中毒啊?
房东大姨可不怕杨婆奶,又哭又闹的,总算让江海潮他们从断续的抱怨里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经过。
陈小川不是吃铜油炸串中毒的,而是吃了房东大姨家的盒饭。并且不仅仅是他,吃盒饭的倒了30来个人,县医院的病房不够用,又分了一半去中医院。
姐弟六人听得目瞪口呆,这么严重啊?
房东大姨又开始拍大腿:“你们害死人唻,我信你们,你们坑我,打了药水的菜也拿过来给人吃,这是要杀人啊!”
站在她对面的二呆子的嫂嫂,江海潮他们应该称之为七婶婶的女人满脸慌乱,拼命地强调:“我又不是才打过药水。药水都打过5天了,我们家自己也吃黄瓜,一点事也没有。你别瞎冤枉人!”
“啊,我冤枉哪个了?全是吃了炝拌黄瓜才出的事。吃其他盒饭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江海潮这才恍然大悟。
她就说菜是从好几个村子收过来的,即便有人吃出问题来了,也很难判断究竟是哪家的菜。
是黄瓜便难怪了。
毕竟在本地,黄瓜属于早夏蔬菜,6月份便开吃。这时候除了留种的老黄瓜,一般人家的黄瓜藤早拉了,送的秋菜都吃了一茬。
可七婶婶家不一样。
她也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尤其在她那位祸害满门的小叔子终于被抓去蹲大牢之后,她愈发有奔头。
上学期家公爷爷和婆奶奶在初中卖饭菜,自家地里菜不够,开始在村里收菜后,七婶婶便是最早一批卖菜的人。
待到收了小麦菜籽之后,她更是拿出了一亩田专门种菜。
像晚豇豆、冬瓜、黄瓜,都种了不少。
也正因为她家是6月份才下的秧苗,所以现在附近几个村唯一能够供应黄瓜的人家只有七婶婶。
房东大姨先叫卫生监督所的人罚了五千块,后脚又被工商所再罚了五千块,30多个住院的人的医药费、误工费、营养费以及各种补偿,全都要她家掏腰包。她能不找罪魁祸首算账吗?
她男人跟女儿还被扣在医院呢,人家盯着她家要账。
七婶婶却咬死了一点:“我家吃的没问题,海潮,你给我作证,你们家也吃了黄瓜对吧?哪个有事啦?一点事都没有。”
江海潮姐弟还真不是包庇本村人,他们前天的确吃了黄瓜,也是凉拌的,是凉拌黄瓜丝。婆奶奶在里面放了点糖,挺好吃的。
“听到没有?”七婶婶跟抓了救命稻草一样,一个劲儿强调,“都是一样从田里摘来的菜,我们吃了都好好的,就你们有问题,哪有这个道理?你不能把屎盆子硬往我头上扣!”
房东大姨眼睛都红了,伸手指着江海潮:“妹头,你不能昧良心啊。当初要不是你们家让他们供货,我要费这么大精力到你们村上买菜呀?我这又是罚款又是医药费,我都掏出去5万块了,我们一辈子的血本全赔光了,后面无底洞还不晓得怎么填呢。这事你们也别想撇清!”
杨婆奶怒气冲冲:“你懂不懂规矩啊?你抓着哪个都要给你负责啊?天底下都没这种规矩!”
江海潮也不痛快,一张脸绷着:“大姨,你是说卖饭是从我家接手的,所以我们家也要负责任是吧?”
“对呀,要不是你们家,我哪有这么多事?以前哪家这样卖盒饭啊?从来没有的事!”
江海潮呵呵:“大姨,卖盒饭的生意原先是我家的,后来才是你家接手的,对吧?”
“对呀,这哪个都晓得事啊。”
“那我们把生意给你,你给钱了吗?”
房东大姨张张嘴,脱口而出:“房子是我家的!”
旁边已经有人发出嘘声,修庆哥哥老大不痛快。
他今儿也是烦死了,前天学生食物中毒,昨儿早上他送菜过去还没事。结果今天一早再去才晓得昨儿人就被带走了。他只好又把菜跟饼拖回头,差点连邮包都带不了,狼狈得一塌糊涂。
现在对着房东,见证了整个暑假的邮递员没好气道:“你也一把年纪了,要点脸!县里大街上的铺子转租,还要给个转租费呢,不管生意好和坏。哦,房子是你家的,你不是转租,你这是完全接了人的生意。夏天那会儿饭铺生意多好,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人家租了你家养鸡,生金蛋的母鸡养在你家鸡圈里,你就觉得这鸡是你家的了?”
众人发出哄笑,不少人朝着房东大姨指指点点。
江海潮趁机接话:“大姨,说句你不爱听的。当初就是你收回房子不肯租了,我们也可以租别家的房子继续做生意。县中门口可不止你一家租房子。我们是看在大家相处两个月的情分上,想结个善缘,一分钱没收,连房租都没少交,白白把生意让给你的。”
房东大姨脱口而出:“那你家怎么不收走了,留着全是我倒霉!”
杨桃气呼呼地吼出声:“那你可以不做啊,哪个拿枪逼着你做了?”
虞凯附和:“就是!八月份天天巴不得我们早点走,好把生意全抓在手里。现在到你嘴里反成了我们赖着你了。”
房东大姨咬死一口不松:“要不是你家,我会在你们村上买菜吗?”
江海潮刚想反驳,七婶婶又喊起来:“我们家黄瓜好的,哪个都没吃出问题,就你们吃出事来了。你表想冤枉人!”
吵吵嚷嚷间,婆奶奶回来了,眉头皱得老紧:“这怎么回事啊?”
房东大姨和七婶婶都急着说话。七婶婶占着方言便利的光,缠着婆奶奶发话:“老婶婶,你可得给我做主,我们家种的黄瓜自己吃,你们家妹头也说吃了,我们都是好好的,对吧?”
婆奶奶额头上还冒着汗,实话实说:“我们家是要了一篮子黄瓜,前天吃光了,确实没哪个讲有事。”
房东大姨绝望了,又哭又喊:“你们怎么能包庇?怎么能这么不讲理?明明卫生监督所的人查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家黄瓜上有农药。这事儿县中的人都能作证。陈小川跟他妈都是你们湖港人吧,他们都晓得这事儿。”
她又气又急,哭得一点样子都没了。
杨桃偷偷拽大姐的胳膊,小小声道:“那怎么都是从一个地里摘出来的黄瓜,我们吃的一点事都没呢。会不会根本不是七婶婶家的黄瓜?”
这疑问,在场的人都有。七婶婶也喊出来了:“你讲是我家的菜就是我家的?县城又不是没菜卖!”
房东大姨脱口而出:“都是你家的,我疯了我在县城买黄瓜,菜场上黄瓜1块5一斤呢!”
七婶婶嚷嚷起来:“我2毛5一斤卖给你,你占大便宜了。你占了我多少便宜不讲了?”
两人就黄瓜的价格又吵了起来。
海音在旁边看了半天,扭头小声问大姐:“他们这样是不是写作文跑题了?”
吵架吵到一半怎么换主题了?
虞凯认真地点头,十分肯定:“对,要扣分的,这样作文拿不到优的。”
杨桃不关心作文的事,只疑惑地问大姐:“照这么说,应该还是七婶婶家的黄瓜。房东大姨是个抠门精呢。那为什么黄瓜在她家吃就出问题呢?”
江海潮重复了一遍:“抠门精呗。”
弟弟妹妹们满头雾水,想问大姐到底什么意思?
七婶婶的丈夫,也就是二呆子的哥哥,村里人叫道生的气急败坏地跑过来,一把拽住他老婆:“老老实实地种稻子,你不肯种。种什么菜呀?一天到晚找事,败家的娘们!”
说的好像他家有多厚的家底给败了一样。
姐弟六人都特别讨厌这家伙。当初二呆子的事,好歹七婶婶还过来送了他们红鸡蛋。他呢,光长了一张嘴。
哦,种菜卖就是败家。那卖菜的钱也没少见他买香烟抽啊。
江海潮当他不存在,扬高了声音:“七婶婶,你家吃黄瓜之前,黄瓜是怎么洗的?”
七婶婶跟丈夫吵得唾沫横飞,被修远大妈拽了一把,才反应过来正经说话:“就是这么洗哎,用淘米水洗的再用水冲啊,洗的水我都浇院里的菜了。”
围观的人都点头。村里基本都是这么洗菜,毕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井,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跑到池塘边洗菜,所以村里人自家用水都挺节约。用淘米水洗碗洗菜是普遍操作。
江海潮松了口气,她明白了,果然如此。电视上可放了,淘米水洗菜去除农药的效果比清水好多了。
道生还在嚷嚷:“什么洗不洗菜?我们家就是被你们家害的!”
胖爷爷吼了他一句:“你给我歇歇行吧?你还有脸讲!二呆的是咎由自取!”
老生产队长的气势一出来,道生可算不敢再吱声了。
江海潮又问婆奶奶:“奶奶,那你怎么洗的菜?”
婆奶奶莫名其妙:“就是这么洗呀,装在筐子里面,先在河里泡,然后再用淘米水过一遍,再一根根的洗呀。”
家里有井,在用水洗菜方面,婆奶奶一向不怕麻烦,从来都是洗好几遍,进嘴巴的东西当然要干干净净。
她所谓的装在箩筐里泡在河里,是用家公爷爷编的大菠萝,能收口的那种,装了菜吊在河里,这样流水冲上个把小时,刚从地里起的菜,再多的泥巴也冲得七七八八了。然后淘米水泡一泡,菜就好洗了。
江海潮抬头看房东:“大姨,现在你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吧?”
房东大姨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强调:“就是在你们村收的黄瓜。”
“我是问你,你的黄瓜是怎么洗的?到底洗了几遍,又用了多少水?”
房东大姨强撑着:“当……当然你们以前怎么洗,我就怎么洗呗。”
江海潮奇怪:“我们以前可都是起码洗三遍啊,你确定吗?要不要看看你们家的水表,自来水用的多少?”
大姨本能地反驳:“我们家有井,你们又不是没看到。”
海音认真道:“现在井水涨得慢。夏天井水涨得快。浅水井水源主要来自于降雨和河流渗入,所以夏天井水怎么用好像都用不完,因为夏天降雨多,几乎三两天就要下一场大雨。”
周围的大人都点头,是这么个道理。家里有井的人都知道。
只其中一部分人已经明白小妹头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一部分人则张着嘴,满脸茫然。小妹头说这个干什么?
杨桃灵机一动:“9月份基本没下雨,所以井水少,你家洗菜肯定洗不了三遍,水根本不够用!”
难怪大姐说抠门精啊。房东大姨这样会过日子的人,哪舍得用自来水哗哗地冲?
所以,同样的黄瓜经过不同人的处理,最后的结果完全不一样了。
七婶婶赶紧附和:“听到了吗?菜不洗干净了就吃,吃坏了肚子怪哪个?哪个想得到你们家这么邋遢,连菜都不洗。”
房东大姨当真心虚。因为她太忙了。
她丈夫女儿总不能长期缺班,她又舍不得让他们干脆停薪留职,所以9月份做盒饭的人除了她以外,就是陈小川的妈妈和另一个租房的学生家长。
别看干活的人从五个变成三个,好像也没少一半。但原先五个人已经忙得一分钟不歇了。少两个人,就意味着好多流程被压缩再压缩。
那黄瓜估计也就在自来水龙头下冲了不到一分钟,然后便拍散了做炝拌黄瓜。
她这一愣神的功夫,气势彻底落在了下风,只能拍着腿嚎啕大哭:“我要不在你们村里买菜,就没这么多事。我的老姐姐哎,你说说看,天底下还有这道理吗?”
姐弟6人生怕婆奶奶惜弱怜贫的菩萨心肠发作,赶紧挡在前面。
杨婆奶干脆把婆奶奶直接拉到后面去了。
江海潮绷着脸:“大姨,你不能这么说。我们村里菜都是自家种的自己吃,打的药已经是最少的了。你去菜场上看看,那些漂亮的菜,打的农药更多,不然怎么连虫眼都看不到啊?”
房东大姨满心悲愤:“对,你们都是好的,全是我家的错了?”
江海潮没接腔。讲到底,这事跟她家没关系。她也不是电视上放的包青天,断不了案。
杨婆奶看几个小孩还杵在院子里,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最后干脆动手把还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超超给拽回头,低声呵斥:“还不赶紧(回)家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