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第43章
天才(捉虫)
江海潮下了讲台回到座位上,听陶老师又宣布:“第一堂课考语文,都准备下,一会儿该上厕所上厕所,别一考试就要跑厕所。”
教室里顿时响起抽气和哀嚎声,怎么又要考试啊?开学的时候不是说要搞素质教育,以后不搞考试那一套嘛。
陶老师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的学生:“不考试?中考考不考?上大学考不考?你以为不考试对你们是好事?你们家大人是多大的干部?不考试推荐上学的话,轮得到你们吗?我告诉你们,恢复高考中考是我们这帮泥腿子祖坟冒青烟才得来的天大的幸运。考试,是你们唯一的出路。一个个不动动脑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家庭出身。”
五年级的小学生被训得个个头都不敢抬。早读下课铃一响,赶紧跑去上厕所。回到班上,明明还没上课,但陶老师已经发卷子了,拿到卷子的学生也不敢交头接耳,都老老实实地抓着卷子看。
等到挂在升旗台后面老松树上的铃再度被敲响,陶老师才宣布:“可以写字了。好好考,放一个礼拜的假,我看你们是不是玩疯了。”
班上有胆儿肥的学生立刻叫苦:“才没玩呢,我都累死了,我一直跟我爸妈割稻打稻,还去给人换工呢。”
陶老师问他:“苦不苦?”
男生拼命点头:“苦死了,我累得瘫在床上都起不来。”
陶老师也点头:“晓得苦就好,不想这么苦,不想你爸妈再跟着你们受一辈子苦,就好好学习,将来考出去,才有好日子过,吃国家粮!”
教室里又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是老生常谈,班主任动不动就是这套。
“好话歹话以后你们就分晓了,反正你们记住一点,老师只希望你们好。不是指望以后沾你们的光,而是好歹教你们一场,看你们吃苦我也看不下去。好了——”陶老师盖棺定论,“都好好考试,不许交头接耳。”
一堂课的时间,全用来写试卷了。
下课铃敲响时,班主任又喊江海潮收试卷。他们学校跟电视上放的不一样,根本没什么课代表,基本收作业收试卷甚至改试卷都是班长的活。
江海潮站起来时,卢艳艳拼命朝她使眼色,于是她没拿走自己的试卷,就放位子上,从第一组第一排开始收起。
陶老师在讲台上喊:“都放下笔啊,不准再写了。”
可是江海潮收到他们面前时,好些人都还在垂死挣扎。其实真没必要,卷子总共就一面题,会写半堂课的时间都不用就能写完。
待到她把试卷交上讲台回座位,卢艳艳拉着她的胳膊问:“鲁迅为什么原名叫周树人啊?”
坐她们后面的陶静惊讶:“他原名叫周树人啊,他为什么要改名?”
江海潮哪知道,她只晓得鲁迅原名周树人,还有个弟弟也是作家,叫周作人。
陶静“哦”了一声,下了定论:“那他弟弟肯定很作。”
江海潮不敢肯定:“大概吧,反正他弟弟是个汉奸,给日本鬼子当过官呢。”
哎呀,那真是,鲁迅会不会气死啊,有这么个弟弟。
江海潮乐了:“那时候鲁迅已经死了啊,抗日战争是1937年开始的,他1936年秋天就去世了。”
卢艳艳突然间脑洞大开:“是不是他爸爸姓周,他妈后来带他改嫁了个姓鲁,所以他才叫鲁迅?”
他们班就有同学是这么改的名。他原先的爷爷奶奶还找到学校来闹过呢,他奶奶瘫在地上拍大腿说他妈丧良心,要害他们家断子绝孙。后来还是校长出面把人给劝走的。
陶静反对:“不应该,如果真是改嫁,那他弟弟为什么不姓鲁?”
卢艳艳很有想法:“应该是带走一个留一个,不然周家绝后了,他们家肯定会闹的。对,就是这样,所以他弟弟后来变成汉奸了。要是都跟着他们妈妈改嫁,不会这样的。”
江海潮:虽然……但是……
她莫名心虚地打断同桌的奇思妙想:“应该不是,他弟弟是跟他一块儿去日本留学的。而且他儿子也姓周,不姓鲁。”
哎呀呀,这就过分了,卢艳艳觉得鲁迅做的不对,哪有这么快急着还宗的。他后爹还送他去日本留学呢,肯定花了不少钱。
陶静跟着义愤填膺起来,也认为鲁迅这样不地道。
江海潮听他们批判半天,终于忍不住:“有没有可能他妈根本没改嫁呢?”
卢艳艳理直气壮:“没改嫁为什么要改名啊?”
江海潮想了半天,觉得跟时代有关:“那时候国民dang反动派到处抓人呢。主席跟总理都有化名,好逃避抓捕。鲁迅不是不拿枪的战士嚒,肯定也会被抓。所以他才改了个名字。”
这说法貌似有理有据,卢艳艳和陶静都被说服了,再看鲁迅的名字立刻感觉充满了刀光剑影。
果然是无产阶级的战士啊。
下午陶老师过来发试卷时,又提醒班上同学:“今天回家一定要讲啊,两件事,一个是集资款,赶紧交。另一个就是爱国粮,赶紧送去粮管所。到时候各个班要比的,你们被人家比下去,脸红不脸红啊?”
她又叮嘱江海潮,“班长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统计交了爱国粮的。你们回家也跟爸妈说说,动作快点,该交的粮总归都要交的。”
卢艳艳压低声音问江海潮:“到底怎么了?老师干嘛一直催啊。”
江海潮摇头:“不知道。”
其实她心里隐隐约约怀疑跟收粮食的有关。现在江口的场是没人公开摆出来收稻子了,但做这项生意的人还在,他们改成直接开着车子到村里收稻子了。价钱当然比粮管所给的要高些,差不多还是高两毛。
换成江海潮自己,只要粮贩子不压秤,她也愿意卖给他们。价钱高还不用自己吭哧吭哧地拖到粮管所,多省心啊。
只是卖给粮贩子的人多了,粮管所收到的肯定就少了,那他们当然不干了。
下午放学回家,杨桃他们也说了班上老师催交爱国粮的事情。
虞凯还感慨:“咱们学校真是什么都管,粮管所的事情也要管。”
海音感觉奇怪:“还有人真不交爱国粮啊?大队干部不来家里拖吗?”
江海潮也说不清楚。
他们到家收了晒在水泥场上的稻子,又去帮修远大妈撑蛇皮口袋好让她灌稻子,江海潮就随口问了海音刚才的问题。
哪知道修远大妈眉毛一挑,嗤笑道:“他们凭什么扒粮食啊?爱国粮又不是公粮,交公粮天经地义,哪个不交都不像话。爱国粮是自愿,不然怎么叫爱国呢,全凭爱国才卖这么低的价。”
看几个毛头全都满脸懵,她又解释:“这就是以前的统购粮跟余粮,上面觉得我们农民吃不完太多了会摆坏了,所以交完公粮还要再交。干部就想自己脸上好看,一个个把指标定的恨不得种田的全都扛皮。现在好歹还能吃饱,生产队的时候,我们年年交大米白面,年年自己吃山芋。”
江海潮等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学校要催哩,既然全凭自愿,人家要是不愿意,那他们总不能强迫人吧。
修远大妈就很硬气:“我家今年就不交粮管所去,我可不受他们的闲气,一个个养的肥头大耳。”
海音却替她担忧:“可秋月姐姐学校要让交爱国粮怎么办?我们老师说了,只给一个礼拜的时间,从下个礼拜开始,谁家没交爱国粮,谁上课就站黑板。”
修远大妈吓了一跳:“真的啊?”
江海潮也点头:“我们老师都催了,去年我们班主任都没管过这事。”
修远大妈不敢冒险:“等秋月回来我问问看,还能这样噻,那也太不像话了。还让学生站黑板,哪有这种规矩。”
可惜抱怨归抱怨,待到秋月姐姐放学回来,修远大妈还是决定明天就去粮管所排队,把公粮和爱国粮都交了。
晚上回家,三姐妹还是没看到家公爷爷人。江海潮不由得奇怪:“家公爷爷呢,去打稻还没回来啊。”
打稻是在主家吃晚饭,按照惯例家里小孩也会跟着去吃。她们三个自认大了也就算了,怎么海军跟超超晚饭也在家里吃啊。
家婆奶奶含混道:“你家公爷爷去的地方远,今晚就不回来了,省的跑来跑去。”
杨桃想起来:“对了,奶奶,老师说下个月前要把集资款交了,你什么时候去学校啊。”
卖爱国粮得先放放,奶奶一个人肯定不行。但家里钱归奶奶管,交钱找奶奶就行。
可家婆奶奶却不耐烦:“等忙罢这阵再讲,哪个现在有空啊,我稻子不晒,一家人都等着喝西北风吧。”
杨桃吓得不敢再吱声。
她感觉老师教他们写作文完全是胡说八道,什么秋收的喜悦,农民伯伯脸上欣慰的笑容,鬼扯,她奶奶别说欣慰的笑了,连笑都瞧不见。
吃过饭收拾完上楼睡觉,海音问姐姐:“家公爷爷去哪儿了?为什么晚上不回家?给我们家打稻换工不都在村里吗?”
江海潮和杨桃也奇怪的很,她俩想了半天才猜到一个可能,家公爷爷是不是去给杨婆奶还工了?整个农忙假,杨婆奶在这边忙了足足六天。别看她都要花甲之年了,一个人抵得上一个壮劳力。
杨桃只疑惑:“我舅舅家田不多啊,我两个表哥呢,应该不需要换多少工吧。”
可除此之外,她们也找不到其他解释,只能姑且先这样想了。
一个礼拜一晃而过,等到礼拜天要上兴趣班时,江海潮人进了教室才突然间想起来,完蛋了,她忘了写上次老师留的奥数卷子啊。
当时回家她先急着赶家庭作业来着,然后又跟大人下田,直接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江海潮赶紧翻书包,想趁着还没上课的空档拯救下自己。
卢艳艳冲过来,抢先一步抽走卷子:“快快快,给我抄一下,我都忘了。”
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奥数,其实她对数学真没啥兴趣的。可江海潮报了,坐她们周围跟她们玩得好女生跟着报了,她就也报了奥数班。
因为这个,数学老师来兴趣班上课时还惊讶了:“哟,这么多女生啊。”
听的她们感觉怪怪的。
江海潮要拿回自己的卷子:“我也没写啊,赶紧给我,我能写几题是几题。”
她能说现在她后悔报奥数班了吗?
因为她发现书法班根本不用买宣纸和墨水,老师直接带着班上学生蹲在走廊上拿毛笔蘸水练字。他们还不留课后作业!
音乐班也一样,音乐老师教的是扬琴,但整个兴趣班只有一架扬琴。老师示范完之后,同学们拿着叉子在桌面上敲来敲去,老师根本没要求大家买扬琴。
太冤了。反而是她以为最简单的奥数班,每次都会留课后习题。
卢艳艳已经翻出了自己的试卷和笔,头都不抬:“你这叫没写,你不都已经写完了。”
江海潮再看,自己吓了一跳:“谁给我写的?我真没写啊,我都忘了这事。”
可奥数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填满的答案。
陶静凑过来调侃:“该不是你卖的螺蛳变成了螺蛳小伙吧。人家田螺姑娘帮忙打扫卫生还烧饭,你的螺蛳小伙专门给你写作业。”
江海潮直接拒绝:“那我不要,除非他给我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我们家有田螺姑娘了,能给我写作业。”
她认出来这是海音的笔迹。
卢艳艳震惊,连抄试卷都要分神抬起头:“海音写的?海音才三年级啊,她会做这些题目?”
开什么玩笑啊,她这个五年级的学生都看不懂要怎么写。
江海潮乐了:“海音聪明的很,五年级的书她都已经自学完了。放暑假的时候,我们从龙龙妈妈那边淘了本讲数学的书,她已经看完做完了。”
估计这回也是妹妹翻她的书包找她的教科书看,瞧见了卷子,随手就写了。
卢艳艳丢下笔,捂着胸口开始抽气:“我抄不下去了,我还要抄三年级小孩的。”
她真的也有自尊心的。
陶静好奇:“她写的对吗?”
“肯定对。”江海潮信心十足,“海音从来不乱写,她会就是会,不会肯定空着。”
教室里的吵嚷声渐渐停歇,江海潮感觉不对时,教数学的方老师已经走到她们旁边,还笑着问:“你们讲什么呢,这么热闹。”
卢艳艳和陶静都有点慌,尤其是卢艳艳,正在抄试卷的人无比心虚。
江海潮却从小都不怎么怕老师,大大方方地接话:“说我妹妹呢,她拿错卷子了,把我奥数卷子给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