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胖爷爷生怕二呆子发狂会伤到几个娃娃,赶紧拦住他们。二呆子脑袋不好,一身蛮劲,发起狂来几个人都摁不住他,现在他就发疯了。胖爷爷和招娣婶婶的公公抓都抓不住,被他甩到了一边。
一瞬间,刚好海音暴露在他面前。
江海潮还被胖奶奶抱着,吓得目眦欲裂,大声喊妹妹:“海音,快跑!”
可海音是个木头,完全不禁吓,只要吓住了就两条腿杵在原地,动都不会动。
被大人们护着的三个小孩拼命往前奔,想救下妹妹时,海音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一扬,用体育课刚学的掷实心球的姿势,把砖头砸在了二呆子脸上。
天知道害怕姐姐砸死二呆子会进管教所的海音下楼的时候为什么还顺手拿了块被哥哥姐姐们丢开的砖头。
二呆子发出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回胖爷爷可没给他再发癫的机会,已经麻利地接过了秋月姐姐的奶奶递给他的麻绳,三下五除二把二呆子绑了个结实。他以老生产队长的气魄下令:“先关起来,等他哥哥嫂嫂回来再算账。狗日的东西,不得了咯。想干啥?大晚上的摸妹头的门。马勒戈壁,早早该打你个祸害!”
胖奶奶安慰几个小的:“好了,没事了,大冷的天,赶紧回去睡觉吧,别冻出个好歹来了。”
海音却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嘴巴一咧,抱住大姐“哇”的哭出了声。
江海潮搂住她,拍她的后背:“没事没事。”
可这回不能再等二呆子的哥哥嫂嫂给他们说法。她家再穷,也不缺那三十个红鸡蛋!
“胖爷爷,送他去派出所。他不是第一回了,上次修远大大他们打成那样,他还是没改。”
胖爷爷迟疑了,村里事村里了。村里人就是打成狗,只要没出人命,都不会找政府。衙门哪里是好进的,只要不是公家抓,谁也不好送人去衙门受罪。
江海潮却坚持:“这回是运气好,我们没睡着。要是下回呢,他翻墙进来,我们拿刀砍死他吗?”
胖奶奶吓得不轻,又拍她的脑袋:“你个妹头,不能讲这种话。小妹头哪能喊打喊杀?”
江海潮又急又怒又怕又恨,嗓子都喊劈了:“是他要逼死我们!”
再有下一次,他们早晚得死。
胖爷爷恨死了:“真是的,早点找个媳妇也不至于这样。”
秋月奶奶讲了句公道话:“他这样的,哪家姑娘给了他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一生啊。”
这种祸害,就不该活着。
大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批-斗,江海潮坚持要送人去派出所。杨桃和海音还有虞凯也嚷嚷着,今天必须得找警察。
胖爷爷头大:“你们几个小家伙晓得什么啊,当派出所好进哩。这会儿过去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送去往哪儿塞。”
“有人的。”江海潮笃定,“有公安在,还有警犬呢。上次警察叔叔帮忙找到海音就说了,下次有事到派出所找他。今天我们就去找他。”
海音出事被警察带着狗找到的事,左右隔壁倒是都知道,还说这妹头果然是瞎子算过命的,果然福大命大。
胖爷爷犹豫了下,看他们态度强硬,也不好再打圆场。主要是他不当生产队长很多年,实在维持不住“家丑不可外扬”的初心了。既然当不成断官司的大家长,那就让衙门来断案吧。
带警犬的警察叔叔没有辜负四位小学生的信任,他住在派出所,刚进屋睡觉,听到外面的动静,外面的大衣都没扣上帽子就带着警犬迎上来了。
看见二呆子满脸血的架势,他吃了一惊:“这是偷了鸡还是摸了鸭啊?怎么搞成这样?”
江海潮跟个机关枪似的,突突突说了一通,最后简直就是呐喊:“打一顿有什么用,下一回他还要砸我家门。他就是盯上了,故意的!没完没了。”
警察原先姿态还算轻松,听到后来才板下脸,恶狠狠地瞪着二呆子:“你要干啥?砸几个小妹头的家门要干啥?你个乌龟王八蛋,真不得了咯。”
江海潮生怕警察不抓二呆子,着急地嚷嚷:“你别光骂啊,骂死了也没用。你要把他抓起来,起码上个学习班,关他三个月!”
听说上过镇上学习班的,就没不蔫吧的。
警察却是哭笑不得:“上什么学习班,这是上学习班的事吗?来来来,你们都好好讲讲,他做过哪些事,除了砸这几个妹头的家门外。”
那可多了。
像二呆子这样的,杀人的大罪没有,偷鸡摸狗的事情少不了。扒人家女的房门,偷看新媳妇洗澡挨了打,也是村里人都知道的。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时旁边人补充,竟然叫警察写了满满当当的两张纸。最后警察又念了一遍,问大家有没有错漏,确认无误后,所有人都签字按手印。
胖爷爷原本还有些迟疑,叫警察看了一眼才按下印泥:“行了,我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怕报复。”
警察收起询问记录,安抚报案人:“可以了,回去吧,大冷的天,冻出个好歹来不值当。”
江海潮却非得问他要保证:“你不会把二呆子放出去吧。”
“不放不放。”警察一边送他们往外去,一边保证,“他的案子还没了结呢,怎么可能放人。你们几个小的也是的,你们爸爸妈妈哩?”
“出去闯生活了。”
警察皱眉毛:“哪能这样?好歹要留个人照应你们。爹妈哪能这样当甩手掌柜。”
结果这话得罪了江海潮,小妹头开口跟吃了枪子一样冲:“那你怎么不说开厂的哪能这样,不发职工工资?”
警察被她怼得一噎,停了几息才哭笑不得:“这不归我管啊,我也管不了。”
他现在能管的只有二呆子的事。
江海潮上上下下地看他,最后放狠话:“那你要说话算话。”
警察叫她给逗乐了,连连点头保证:“好,我讲话肯定算数。”
接下来几天,江海潮他们中午回家吃饭,时不时就碰上这位带警犬的吴警官。他带着另一位警察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二呆子的事。看到几个小孩,他还主动打招呼:“吃过饭没?上学去啦?”
江海潮回回都要紧张地跑上前询问:“你没放二呆子吧?”
吴警官被她逗笑了:“放他有什么用,放我们黑背好歹还能抓坏人呢。不放不放,叔叔答应你们,做了坏事的肯定得受惩罚,绝对不会放出来。”
家婆奶奶连挑了三天圩埂,在家歇了一晚上又回来卖烘山芋了。她看到警察本以为跟自己家没关系,听到外孙女儿的话才吓了一跳:“什么二呆子,他又干什么了?”
江海潮本来就憋着火,气婆奶奶和家公爷不肯掏钱买工,现在立刻添油加醋:“干什么?他要冲到我们家杀了我们。礼拜三晚上,我们都吓死了都没人管。反正你们挑圩去了,我们死了也没人管!”
婆奶奶一巴掌打在她后脖子上,气得说话都发抖:“你讲什么鬼话啊,你讲什么鬼话?”
吴警官也说江海潮:“你个妹头怎么回事?一天到晚说话跟吃了枪子一样。挑圩是应尽的义务,你家大人挑圩有什么不对?二呆子是他自己的问题,你怎么还从自家人身上找问题哩?”
江海潮垂下脑袋不吭声。她就是生气,到现在也没消了气。她都吓死了,她都做噩梦了,她凭什么不能生气?
吴警官只好打圆场:“好了,表生气了,叔叔今天在这里跟你们保证,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事。二呆子,他犯了罪,人是抓定了。”
他态度如此坚定,不仅江海潮这几个小孩松了口气,村里人也议论纷纷:“这是来真的,真要送他进牢监咯。”
还有人问挑圩回来的二呆子兄嫂:“你家二呆子要被抓了,你们当哥哥嫂嫂的再不赶紧想想办法就来不及了。”
二呆子的嫂嫂眼皮子都不撩一下:“赶紧抓,早抓早好。我管不了,我交皇粮国税,政府就该帮我们管,正好管他吃饭。”
二呆子的哥哥则一声不吭,权当没这回事。
也有人说不至于,二呆子没干什么,不过是想娘儿们了,掏钱去山里给他买个老婆,保准万事大吉。
海音大着胆子喊:“买卖妇女犯法,要抓去坐牢。”
那人吃了一惊,伸手指着海音还笑:“你个妹头可以啊,买老婆也犯法,你这是要把全村人都送去派出所啊?”说罢,他根本没当回事,还转头游说二呆子的兄嫂,“听我的,宁可花个几千块钱,给他买个老婆,省心,省得拖累你们了。”
江海潮刚看过打拐的报告文学呢,恨死这种腔调。她脱口而出:“买什么买?你这么好心,你给二呆子当老婆去啊。”
那人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多稀罕的笑话:“你个妹头真是的,你家还差不多,我家可没养丫头。”
“要什么丫头?你自己去当啊。”
“说什么傻话呢。”他一副不和小孩子胡搅蛮缠的架势,“我是男的,哪能呢。”
“割了不就行了,割了就变成东方不败了,你不就能给他当老婆了。”
上个月村里有人办白事,专门请人过来放电影,放的就是那个香港电影《笑傲江湖》。吓!大家伙儿都看了,谁都晓得东方不败是什么人咯。
那人终于拉下脸:“你个妹头怎么讲话哩?”
“怎么讲话了?”吴警官又转了过来,脸一沉,吓得周围一圈看热闹的人都不敢吱声,“拐卖人口是大罪,人家上小学的娃娃都懂的道理,你一把年纪反而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买个老婆,我看你买买试试看!”
被呵斥的村民老大不自在,悻悻道:“我又不缺老婆。”
吴警官老实不客气:“那你老婆也够倒霉的。”
周围人全都笑了起来。
春英嬢嬢摸着江海潮的脑袋,塞给她一包炒栗子:“拿着,跟你弟弟妹妹一道吃。”她又压低声音,“你个妹头真是的,下回说话软和些,表张嘴就得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得罪人多了,容易吃亏。”
海音气鼓鼓地替姐姐打抱不平:“买卖妇女本来就犯法。他还笑呢,要是他被当成猪猡卖了,我看他还笑得出来不。”
虞凯听她们说过猪猡是怎么回事,竟然乐了:“他要去美国了,肯定笑死。《北京人在纽约》,多少人拼命要挤过去啊。”
江海潮恨恨道:“他当什么猪猡啊,直接把他卖去黑砖窑就够他哭死了。”
杨桃积极出招:“还有卖去挖煤。”
春英嬢嬢啼笑皆非,一人拍了一巴掌背,呵止他们:“行了,一个个没完没了了。赶紧上你们的学去吧,净在这里瞎扯八道了。”
家婆奶奶也帮腔:“就是,非得被老师逮到了站黑板才高兴。”
四人这才回过神,急吼吼地往学校跑。
等又过了两个礼拜,都快12月份,冬天真的来了时,二呆子的处理终于下来了。他出了派出所,转去了大青山劳改所,判了他五年劳动教养。
消息传回来当天,二呆子的嫂嫂买了一大串鞭炮挑在村口放,噼里啪啦地响了好半天。江海潮他们经过上学去的时候不得不捂住耳朵才能往前走。
一片白烟和浓郁的硫磺味中,二呆子的哥哥气急败坏地跑来了,拽着他老婆往回走:“你干啥?放什么鞭炮,多光荣的事情是吧?赶紧回家。”
结果嫂嫂一把甩开了他,恶狠狠道:“老娘受了这么多年的窝囊气,还不带我送送瘟神啊?”
他哥哥火冒三丈:“你讲哪个是瘟神啊?你讲哪个是瘟神?那是我兄弟!”
“哪个是哪个就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们这个瘟神家!——干啥,你还敢打我?老娘跟你拼了!”
四人急着去上学又害怕被扫到台风尾,没敢继续围观看热闹,赶紧溜了。
走在路上,江海潮忍不住批判二呆子的哥哥:“他可真不是东西,口口声声是兄弟,他也没管过二呆子一天。上回还是他老婆拿红鸡蛋到我们家的呢。哼,嘴上的兄弟,好话都让他讲光了。擦屁股的全是他老婆。他还有脸!”
杨桃同仇敌忾:“就是,不是个东西。”
海音则如释重负:“太好了,姐,二呆子被抓了,以后没人来砸我们家的门了。”
江海潮突然间想起来:“那我们以后能在家里住了啊!”
最早家公爷爷把他们姐弟三个带回家就是怕他们在家不安全,再碰上二呆子这样的事。
现在,全无后顾之忧。
杨桃还畅想未来:“我们跟奶奶讲,让她晚上也别回杨家圩了。这么冷的天。哼!她光管海军和超超不管我们吗?上回要是她在家,二呆子敢来砸门吗?”
“肯定不敢。”虞凯跟着眉开眼笑,“太好了,我们不用跑来跑去了。”
冬天骑车完全是受大罪,尤其一大清早爬起来,简直能要了人半条命。他们从江家走去上学,起码能多睡40分钟。
海音兴高采烈:“那我每天能多80分钟学习了。”
时间不用浪费在路上,棒棒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