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面佛
看得虞凯都奇怪,是不是女生天生爱学习啊?
卢艳艳跟着学完了尚意犹未尽,又积极主动地要求跟着他们一块去自留地上浇菜。
自从江海潮他们决定回江家村住,好方便上学后,他们就自觉地接过了浇菜的任务。种菜他们的确不会,但浇菜总可以吧。如果连菜都不浇,他们真没脸一日三餐的吃菜了。
反正不管龙龙家爸妈怎么说,他们都坚持浇菜。
江海潮也没想到要跟同学客气客气,比方说怎么好意思让你一块去浇菜之类的,根本不存在,有啥好不好意思的?
多了一个人担水,他们还能浇的快点呢。
这会儿虽然已经入了冬,但菜地上依然可以夸一句万紫千红,美的跟花儿似的。
不是他们夸张啊,这菜地上除了各种绿色:宝石绿的大青菜,薄荷绿的茼蒿和菠菜,翡翠绿的白萝卜和碧蝉绿的胡萝卜(长在地面上的萝卜缨子都是绿的呀),浮萍绿的芹菜,翡翠绿的包菜,橄榄黄绿的黄芽菜,还有红色呢。
那丁丁挂挂长着的可不是辣椒?
卢艳艳瞬间沸腾,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还长胡椒啊?胡椒不是夏天才长吗?”
别看她家住在街上,她家也有田也有地的。农村的孩子哪个不知道像茄子辣椒洋柿子都是夏天吃的东西?
江海潮与有荣焉:“没看过吧?龙龙爸爸栽的,他说胡椒冬天能长。你看,现在长得多好。他家喜欢吃辣,所以种了。”
卢艳艳一个劲儿咋舌,惋惜得不得了:“应该全部种的,真的,你要是全都种了胡椒,你现在拿出去卖,肯定好卖!”
江海潮一怔,旋即懊悔的不得了:“对呀,我怎么忘了这个?”
是她心气高了吗?卖海虾螺蛳挣过几百块之后,就看不上卖菜得的三瓜两枣了。事实上,卖菜才是细水长流的好买卖啊。
都说物以稀为贵,大家冬天不种辣椒,菜场和江口的辣椒肯定都是从外地进的,想想也知道贵。她家菜地上的辣椒拿出去卖,绝对不愁销量。
哎呀呀,要是种了辣椒,他们现在还愁什么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卖(上次的烘栗子计划已经夭折了,主要是栗子要烘好久才熟,他们还不晓得什么时候算熟,太费事了),等到礼拜天放假去江口卖一回辣椒,起码能买一斤半肉包顿饺子了。
卢艳艳激动的好像自己掉了100块,一个劲儿跺脚,两只手拼命地划拉:“你们家自留地小,种不了多少的话,就去田里种啊!”
虞凯震惊了:“田里怎么种?麦子都长起来了!”
卢艳艳不耐烦敷衍成绩不好的男生,这小孩真的不乖,刚才在江家学习的时候,得江海潮瞪眼看他,他才吓得不敢开小差。
于是她说话毫不客气:“田里怎么不能种?不都是土啊。你没看到人家田里种西瓜?真是的。我跟你讲,我爸出差去考察,人家一个县都看不到地里种一棵庄稼,全部是大棚种菜。三年时间,家家户户全都是万元户。”
哇!三姐妹外加一个虞凯都震惊了。
其实虞凯家早就是万元户,但他没这自觉。况且,村里出一两个万元户不稀奇,稀奇的是所有人都是万元户啊。
他张张嘴巴,问了个傻问题:“都不种庄稼,那他们吃什么呀?到山上去种山芋吗?”
杨桃一个白眼翻上天,没好气道:“不会买啊?”
卢艳艳点头:“就是,我爸他们想搞这个呢。到时候我们这里也全种大棚蔬菜,肯定有钱。”
换成往常,只有三姐妹在的时候,话说到这儿,虞凯肯定乖乖闭嘴了。
但今天怼他的人是卢艳艳,他跟卢艳艳还没那么熟,而且在他心目中,卢艳艳还不属于成绩很好的学生。
所以他很有狗胆反驳:“如果所有人都种大棚蔬菜发财,都不种庄稼,那到哪儿去买粮?”
这话真把4位小姐妹给噎到了。连江海潮都翻白眼,冲回头:“那好啊,高风亮节的全去种庄稼,想挣钱的全都种大棚蔬菜吧。这样就天下太平了。”
强烈的求生本能促使虞凯及时发现话锋不对。他立刻闭嘴,老老实实地担水去。
待到浇完菜,江海潮还在拉着卢艳艳一个劲儿赞叹:“还是你脑瓜子灵光,我根本没想到种辣椒的事儿。”
其实冬辣椒栽下去不久,她就在菜地上见到了。可她当时关注的点是:真的能在冬天结辣椒吗?
她真是猪脑子呀,如果不是肯定,龙龙爸爸为什么要栽呢?他又不是植物学家,要搞科学研究。
如果那会儿就跟家公爷和婆奶奶说好,他们家的地收完稻子以后不种小麦,全部,不起码一两亩用来种辣椒,现在婆婆奶奶他们就能天天摘辣椒去江口卖了,甚至说不定都用不着亏着卖猪。
一想到这个,她都恨不得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巴掌。
脑子呢?你的脑子长哪去了?蠢成这样,还一天到晚自鸣得意,觉得自己可聪明了。
怎么不拿镜子照照自己呢?
卢艳艳先是被她夸得两个脸蛋通红,心里放烟花,然后又吓得抓她,连连否认:“你怎么可能笨呢?你只是心思都在学习上,不像我,一天到晚想七想八。”
江海潮一本正经:“我现在只想挣钱。”
她的信仰已经轰然崩塌了,她就是蠢成猪,也不能再相信那些冠冕堂皇的鬼话了。
她只想挣钱。
卢艳艳挠头,十分苦恼:“可麦子都已经种了,长出来了,现在种辣椒也来不及了吧。”
来得及也不行啦!
把绿油油的麦苗起了,然后重新种辣椒?
我的妈呀,光是想想那个场景,估计家公爷爷的皮鞭都能打断。
江海潮打了个哆嗦,招呼伙伴们:“走走走,赶紧回家吧。”
冬天只要太阳一下山,天冷的特别快,风真像刀子一样,割的人耳朵生疼。
回到家里,江海潮想起了件正经事,招呼卢艳艳:“你帮我看看,我到时候穿哪件衣服好?”
“干嘛?我们学校也要搞元旦晚会吗?不要吧,好冷啊,让初中自己搞好了。”
江海潮叹气:“不是,是我去城里手拉手学校穿的衣服。”
“穿上回你妈给你做的那个戴帽子的,粉红色的那个,真的,特别好看。”
江海潮叹气声更大了:“不行,陶老师说了,得穿有补丁的最破的衣服才好。那衣服太新了。”
卢艳艳撅起嘴巴,感觉老师好过分。哪有人出门穿破衣服的?肯定会把家里最新最漂亮的衣服穿出来啊。像她,过年去城里舅爷爷家拜年,绝对一身新。
她犯难道:“那要怎么挑啊?”
其实江海潮衣服真不多。她是大姐,能从上面弄到的旧衣服少得可怜,现在入冬了,衣服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虽然几乎没新的,但件件都洗得干干净净,即便颜色发白,也没穷困潦倒的感觉。
尤其是补丁,江海潮的衣服的确有补丁,可一点也看不出来。
比方说这条灯芯绒的裤子,膝盖上已经磨出了洞,但是上面用绒布剪了个胖乎乎的小雪人,特别可爱。还有那件褂子,明明是胳膊肘那里磨破了,但是绣了朵桃花,根本看不出来。对对对,还有这件棉猴,她以前就觉得袖口好别致,三条彩带特别明亮。现在仔细看,分明是袖子短了,拿碎布接上去的。
哈!卢艳艳都要嫉妒了。她家就她一个,她爸妈都拿工资,她奶奶还卖麻团挣钱,她有不少漂亮衣服,可都赶不上江海潮的别致。
翻看到后来,卢艳艳已经开始运气:“你妈对你们可真上心。”
不像她啦,她妈肯定是从垃圾堆或者河上捡到她的。
江海潮也得意起来:“我妈手艺最好了。我婆奶奶不行,她最讨厌捉针,我妈小时候家里衣服都是我妈缝补。”
最后挑来挑去,大家统一挑中了那件棉猴。一来它符合老师的要求,是件旧衣服,穿了两年多了,还不旧嘛。二来现在天冷,不穿棉猴实在吃不消。三来就是它旧的很好看,三条彩带特别耀眼,跟彩虹似的。
可惜让他们一致满意的棉猴却没能入陶老师的法眼。等到礼拜一她穿去学校告诉班主任这就是她准备穿进城的衣服时,陶老师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行不行,这样哪个相信我们学校穷哦。”
陶老师亲自上阵,放学就跟江海潮回家,愣是从旮旯角落里翻出了件衣服套在江海潮身上。
江海潮吓死了,这衣服怎么能穿啊?灰扑扑的不说,本来就是下田穿的衣服。更要命的是衣服破的时候,妈妈已经出去闯生活了。婆奶奶针线活不行,衣服的破洞还是她自己补的呢。
补出来的成果可想而知。
陶老师却认准了:“就这件,穿到人家学校才像样子。”
江海潮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班主任在骗人。事实上,等她跟在学校领导身后先坐中巴车再转公交车,一路颠簸到市实验小学时,她干脆把怀疑两个字去掉了,直接就是。
像什么样子啊?像只格格不入的大马猴的样子吧。
从她走进实验小学的大门起,她便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她不属于这里。
一双双眼睛盯着她,没有恶意,她知道。可是他们的眼神让她想起了小时候上会场第一次看到马戏团带着亮相的猴子,戴着草帽穿着人的衣服的猴子。
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沐猴而冠。
哦,不对,她是人,可她身上穿的衣服让她变成一只猴子啦!
她站在好多人面前,手上拿着稿子照本宣科。她怀疑她说出的话只能传进她自己的耳朵,因为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像蚊子哼。
她不该这样的,她不是猴子时说话声音很大的。她从小哭声都比别的小孩亮。
可一件衣服让她变成了猴子,她似乎浑身都长了毛,连话都不会说了。
没人关心她说了些什么吧,所有人都盯着她身上的毛看哩,这件补丁扎眼的破衣服就是黏在她身上的毛。等到她不知所云地念完稿子下台,大家还偷笑着指着她裤子上的补丁窃窃私语。
她不生气,真的,她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把自己变成了猴,怎么能怪人笑她呢。
校领导就是那训猴的人,他拉住了江海潮,叮嘱她:“上个厕所去,马上我们一块儿上实验小学的课。上课不要作怪,好好听讲。”
江海潮有点生气了。她又不是坏学生捣蛋鬼,她上课怎么可能作怪。她气鼓鼓地跟着负责带她的女生去了厕所,哈,他们管厕所叫卫生间,每层楼都有卫生间,里面还贴了瓷砖呢,外面是洗手台,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更神奇的是每个蹲坑都配了个门,进去像是独立的世界。
她解完手出来,跑到洗手台前洗手。
后面有女生好像想窃窃私语却又并不怕她听到地发出惊呼:“她竟然知道要洗手。”
江海潮真生气了,回过头用力瞪她。饭前便后要洗手,幼儿园都会教的规矩,她又不是真正的猴子,她只是被逼着做出了猴子的样子而已。
然而不等她开口驳斥那个惊讶的女生,蹲坑边传来了更大的惊呼声:“谁啊,上厕所竟然不冲水!恶心死了。”
江海潮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刚才带她来厕所的女生赶紧冲过去打圆场:“哎哟,忘掉了而已嘛,没事没事,我冲好了。”
于是江海潮到了嘴边的声音又哑掉了,她想她真的已经变成了猴子,她都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真不怪她。
湖港镇的村里基本还停留在旱厕年代,他们中心小学已经走在全镇的前沿了,他们用的水厕,但没有独立的冲水箱,而是统一的水箱,定期冲水的那种。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高级的冲水马桶呢,她哪里会用。
带她的女生看她茫然无措的模样,又过来牵她的手,安慰她道:“没事没事,真的没事的,下回记得就是了。走走走,我们赶紧去教室吧,上课要迟到了。”
江海潮浑浑噩噩的,像只提线木偶一样被带进了一间教室。她如果不是变成了猴子的话,她肯定会惊叹教室的宽敞明亮,桌子上竟然没坑!椅子也是新的。
但现在她顾不上了,她局促不安地坐在过道里,跟人挤一张课桌。周围的同学都好奇地看着她,还有人冲她笑哩。如果她没变成猴子,她一定会回一个笑容,可惜她已经是猴子了。
上课铃响了,不是用铁锤敲响的铃声,而是电铃,猛然响起,吓得她浑身一个激灵,然后她就被带她的女生拽了起来,上课了,要起立跟老师问好。
江海潮呆呆的,站起来又忘记问好完该坐下来,又让所有人都欣赏了一回她身上黏着的猴毛。
带她的女生都忍不住和同桌交换了个眼神。天啦!到底是老师骗他们还是农村小孩的优秀标准跟城里不一样啊,这样一个傻乎乎的家伙到底从哪儿能看出品学兼优呢?
这堂是数学课。作为素质教育的示范课,老师把一堂课上得精彩纷呈,常常过个几分钟,教室里就响起热烈的欢呼与讨论声,不时还夹杂着欢快的笑声。
有的笑话,江海潮听懂了。有的让她满脸茫然,不明白到底大家为什么笑。可是不管好笑还是不好笑,她都保持沉默,一声不吭。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上课前,他们校领导叮嘱她不要作怪,要好好听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