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颠勺大师
其二,顺其土俗,假以王侯号,妻以宗室女,羁縻待之。大概就是赐给朔狼贵族以封号,并与他们联姻,让他们与大奉的关系更加亲密,从而归顺大奉。以杜修泽为首的一小撮文臣更加赞成这个提议。
其三,戎狄之性,有如禽兽,应诱入十八州,分化而尽杀之。这是庾向风提出来的,还提议让乔知予去杀,原因是她在场能镇得住朔狼。
宣武帝在朝会之后留下乔知予,就是与她单独聊聊这件事。毕竟盛京文臣武将之中,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这个部族。
在乔知予看来,朔狼部的品质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朔方之狼,强悍、倔强、进取、狡黠。
他们是草原之上游移的狼群,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反复无常,永远只会忠诚于自己的利益。由于生产力低下,生存资源不足,为获得资源,劫掠成了他们在放牧之外的生存方式的补充,而且是最重要的一种补充。
在农耕与游牧两种不同文明的较量之中,大奉势必是长期处于守势的一方。聪慧的狼群或许会审时度势的收起他们的獠牙和利爪,假装成看守国门的家犬,但他们的爪和牙就如他们的野心一样,永远都在暗处蠢蠢欲动,一旦大奉势弱,这头乖顺的家犬会第一个回头咬向它曾经的主人。
所以最能一劳永逸的举措莫过于庾向风所言——斩草除根尽杀之,并将珍珠碛以北的草原纳入版图,划立行政州,在杀鸡儆猴的余威下统辖草原诸部,将专制王权推及到自古王化所不及之地,令天子统掌山河、令大奉国祚绵长。
然而,这一切又和她乔知予有什么关系呢?
她还不至于演忠臣良将演上了瘾,要自找麻烦的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见。
她四个月前才把宣武按在御床上抽了几巴掌,虽然他过几天就假装无事发生,但她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能放得下,除了自身性格能屈能伸和治国方面需要倚仗她以外,还有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对她很放心。
他笃定她是个什么都不要的君子,钱财不要、名利不要、女人也不要;他笃定她公正无私,会一辈子守着乔家,守着大奉,守着他这个皇帝;他甚至笃定……她日后总会落到他的手里。
作为九五至尊,作为天下的主人,宣武帝对于乔知予这个没有私心的重臣、生死相托的兄弟、以及最终会掉到自己口袋里的心上人总是有非常多的包容。但这个包容不是没有底线的,底线就是,她这个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不能再去碰兵权。
漠北四镇的镇北军还没有调走完,漠北还是她乔知予的旧部集结地,若战事又起,无可奈何之际,她势必会再次被起用。
大奉初建之时,宣武帝还没有尝到权力的甜头,随着他逐渐坐稳王位,日益适应“皇帝”这个角色,他将对权力愈加敏感,也愈加多疑。
如果她提出要对朔狼斩草除根,依宣武帝的心性,他可能当下会赞同她的想法,但夜深人静之时,难免会有一丝晦暗的猜忌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位高权重、能力过人的十一弟,是不是想借剿灭朔狼之机,在镇北军中谋划什么。
乔知予讨厌麻烦,于是当他问起她的想法,她随口附和,说些没营养的废话。
“四夷左衽,颠倒来王。恭喜陛下,这是盛世之兆。”
除了这些废话,她对自从确定了姻姻要进宫以后就对她愈加春色满面的宣武帝……也就只有脏话了。
御花园内,太液池里的野鸭扔在争抢着碎馒头,扑来啄去,抢得热火朝天,羽毛乱飞。
明明手里馒头还有许多,但宣武帝每次都只掰一点,让野鸭们打得更烈,而且打到最后也只能吃到一点点馒头渣,大块的馒头依然握在他的手里。
宣武帝站在岸边,看得津津有味,摇头笑道:“你看这些扁毛畜生……”
乔知予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应离阔似乎总是喜欢看这样的场面。
第一世时,后宫里,他以虚幻的帝王之爱为诱饵,促使后宫嫔妃之间你争我夺、互扯头花,他就像看大戏一样观赏,甚至有时还推波助澜;前朝上,他以功名利禄为诱饵,促使文武之间对立、世家与寒门之间对立,以使官僚集团产生裂缝,无法与皇权对峙;对他那几个儿子,他更爱看他们勾心斗角,最后却把储位给从未参与过角逐的二皇子,让所有人的筹谋落空。
他喜欢耍弄所有人,让所有人争相谄媚讨好,企盼着他手缝里漏出来的那一点点恩赐,而那点恩赐,甚至可能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块虚幻的大饼,谁都吃不到。
或许这是一种创伤后应激综合征,是他在乱世中争夺权柄的心理代偿?
还是说这是站在权力的最高峰后,因高高在上手握大权而诱发的心理变态?
抑或者这是为人君者在窥透了世间一切关系都是利欲关系之后,驾轻就熟的铺展操控欲?
到底是哪种情况,乔知予不得而知,但不妨碍她烦他。
宣武帝压根不知道自己又被十一厌烦了,看着水中那些野凫的样子,只觉得十分逗趣,甚至连日紧绷的精神也为之一振。
春风迎面,吹动满是绿芽的柳枝。
他抬手指向太液池对岸高梧掩映中的宫殿,心情愉悦的对乔知予说道:“那是宜福宫,正在翻新,等姻姻搬进来刚好赐给她做寝宫。知予,你看如何?”
呵呵,你说巧不巧,那正是第一世她住的宫殿。
老屌子,你贱不贱呐……
想到陈年旧事,心头更加不爽,乔知予不咸不淡的说道:“臣替姻姻多谢陛下的关照。”
宣武帝定定的看着乔知予的侧脸,想到面前人将亲手把软肋送到他的手里,鹰隼般锐利的眼眸便闪过一丝柔和,温声道:“朕会照顾好她,宫殿、月俸、侍人,都会给她同等位份中最好的。”
真好,这样一来蠢姻姻不知多招人眼红,死得更快。
为什么她乔知予的前半生叱咤沙场扶皇帝登皇位,后半生还要开启宫斗剧本扶侄女登后位……到底是造了几辈子的孽让她这么倒霉,人生真的有道理可讲吗?有吗?有吗?操啊!
乔知予眉头拧起,摇了摇头,“多谢陛下美意,就按照普通女子进宫后的待遇给就行,姻姻的性子傲,别惯着她。”
面前人这幅冷冷淡淡的样子,让应离阔心中更加悸动。
乔迟和所有人不同,什么都打动不了他。
对他这个天子,乔迟除了因为袍泽之情而有一分亲厚、因为君臣之谊而有一分敬重以外,多余的情绪一概没有,知节守礼,从不多言、从不僭越。
他知道他天生就是这样,除了他的家人,对谁都是疏离有礼的客套。
应念安回盛京时,应离阔的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念安与乔迟年龄相仿,在九年前,两人在临雒共处过一段时间,可能彼时就互相有意。作为父亲,他知道念安九年未嫁是在等谁,但他始终看不穿乔迟,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未娶妻,是否心里也有念安。
对自己这个远嫁的长女,应离阔常觉亏欠,或许最好的补偿办法是由他牵头,询问乔迟的意思,然后给二人赐婚。
可他不敢那样做,他怕乔迟一口应下!
好在二人纠缠一番,最后依旧没有结果,念安失望的又回到大蕃。
乔迟的心真的是块石头,又冷又硬,对谁都冷淡无情。
他是如此吝惜自己的情绪,可他越是这样,应离阔越想看他展露出与平日不一样的神情,哪怕这神情是勃然暴怒,也让他珍视喜欢,且念念不忘,反复回想。
“杜修泽的提议朕觉得甚好。再办几件事,尚书令的位置便可以给他。”
与乔知予漫步在御花园小径上,宣武帝又起了个话头,“李正瑜这根老骨头,都已经被黜官丢爵,听说还不服气,到处说自己蒙了冤。要不是不言骑已经将李家贪污的证据张贴出去,恐怕天下文人又要说朕苛待老臣。”
说到此处,宣武帝瞥了一眼随行的禄存,嘉奖道:“禄存把此事办得不错,是你这个做师父的教得好。”
“臣随便教他一些东西,算不得师父。”
乔知予淡然道:“这是他自己的功劳。”
面前人的反应在宣武帝的意料之中,毕竟他连他这个三哥都并没有真正的放在心上,怎么会因为有实无名的师徒之情就对禄存另眼相待。
他笑了笑,又开始聊起其他政事。
禄存跟在宣武帝后方,视线却掠过他,落到侧前方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身上。
两个月以前的安乐坊小酒馆……
“想好了?”
“禄存只想跟着将军。”
淮阴侯的手落到他的肩上,揽过他的脖颈,“当年三哥送到我手里的有五个人,经历乱世只剩下来你一个。帝王耳目三千,你在里面什么都不算,但从今以后,你是我唯一的徒弟,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脖颈上的手炽热温暖,将军的话像是雷声轰隆。
从此以后,喊面前人做师父再也不是他的一厢情愿。无父无母的他终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的一把刀,而是他最依赖的人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徒弟。
“师父。”
禄存红着眼眶,“噗通”一声给师父跪下了。
师父神情有些慈祥,又伸手揉了揉他的后颈。他的手很大,有薄茧,掌心炽热,揉得他的脑袋晕乎乎的,心却跳得很快。身体深处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羞赧和依恋,催促着他违背武者的本能,主动把脖颈这一致命之处亲昵的送进他的掌心。
师父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师父想为谁效力,他就为谁效力。从此以后,他要跟在师父身后,到死都要跟着他。
出宫的时候已经临近晌午,乔知予与禄存前后脚的走出建福宫门。宫门前的青石路面上,两人面面相觑。
禄存双眼清亮,眼神渴望兮兮。
他刚刚被宣武帝夸奖了,乔知予知道他很激动,他很想她也夸夸他,或者拍拍他的肩,揉揉后脑勺之类的。这是在外面,还是不能太过亲近,于是乔知予就只是吩咐他带着不言骑继续办一些公务,让他立即返回西郊校场。
禄存走的时候,情绪明显低落。
跟条打架没打赢臊眉耷眼走回家的狗一样。
就这个没出息的模样明显很难做她乔知予的左膀右臂,事实上那句“你是我最信任的左膀右臂”也确实是她骗他的,她的左膀右臂是散入民间的鬼面军。
每一个都曾与她并肩作战,坚韧、强大、心力过人。
当年三千人全数退役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重新开始的平静生活,再加上后来又出了有鬼面军受到欺辱当着她自刎的事件,她便将仍然想回来的退役兵又召集起来。想回来的人数不多,只有一百多人,一部分像秋雨池一样安排进了盛京各个部门做女吏员,还有五十余人,则为她做事。
由于有着丰富的被背刺的经验,乔知予深谙人心多变这个道理,如今应云渡、妙娘身边都有人为她盯梢,甚至禄存身边,也安排了人观察。
她们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兵,她们办事,她很放心。
其实很多年前出手救人的时候,乔知予并没有想到她们会成为如今她手中的一支重要力量。在这个世界,女人生存的难度总是会比男人高许多,一倒霉就会过得很苦,但只要把援手伸出去,拉她们站起来,最后她们就会帮回来。帮她们,其实也就是帮自己。
但也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拉起来,比如姻姻……
乔知予转头看向身后的皇城。
一入宫门深似海,第一世时,她最想离开的就是这里。可笑的是,一些人千辛万苦爬出来的火坑,却是一些人求而不得的竞技场。他们似乎在与同类的争夺里得到快乐,得到存在感与安全感,即使争夺的那样东西本身其实是个贱货,但只要是踩着别人的头抢到的,似乎就有味道许多。
此后半个月,天下太平无事。
听说朔狼的使节团已经在路上,还有一个月才能到;大蕃新蕃王登基,是老蕃王的侄子,竟只有五岁;南边的万象国新册立了一位国师,举国推行傩教。
而盛京在这半个月里发生的大事,也就只有前尚书令李正瑜闹出的笑话。老尚书不忿于因族亲贪污而导致全族所有子弟的官位都被罢黜,杵着拐杖到皇城宫门前叩头喊冤。宣武帝忍无可忍,缮写上谕将李正瑜及其族亲的罪状昭告天下,令其好自为之。
李正瑜大受打击,认定陇右李家会就此一蹶不振,一时气急攻心,大病不起。
于是在某天傍晚时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叩响了淮阴侯府的大门……
第77章 第七十七癫
还有半个月,姻姻就可以进宫了。
乔知予在心里为她制定的计划是,进了宫就苟住,先把儿子生了,生完她立刻想个办法把杜依棠拉下皇位,把姻姻推上去。
然后就在姻姻得封皇后那一刻——
叮咚!系统判定任务圆满完成。
乔知予当即像坐了火箭一样原地起飞,“biu”的一声脱离这个糟心的封建大世界,直接回到……不行,不能直接回,得转个弯,从妙娘面前经过,轻轻亲她一口,和她说个“再见”,然后再回到现代大学课堂。
总之,淮阴侯乔知予的传奇故事终于画上圆满句号,从此,这世上不再有大奉淮阴侯,只有在读女大乔知予,在象牙塔中继续她朴实无华的快乐求学生涯。
然而事情的发展真的能有这么丝滑吗?
乔知予持怀疑态度。
由于前两世总是在不经意之间就满盘皆输,这给她带来了一些神经质的疑神疑鬼,她发誓从现在开始,她连睡觉都要留半只眼监视姻姻。
可恶的蠢女人,她绝不让她再鬼鬼祟祟的扎她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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