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多乐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这是阿沅第三次问他同一个问题。
季陵漠然盯着她,闻言笑了。
季陵是很少笑的,阿沅跟了他三年,这人惯常顶着张死人脸,笑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不可否认,他的皮相是极好的。要不然那么多人,阿沅钻谁的伞的不好非要钻他的破油纸伞?
与季陵阴沉冷峻性格不符的是,他生的一副貌若敷粉般的艳丽面容,一双桃花眼好似会勾人,反正阿沅是自叹弗如。阿沅想,如果彼岸花某一天成精修得人身,大概就是季陵这幅模样吧。
浓烈的、奢靡到了极致,就像一团火燃到了极致,明明散发着剧毒的香,却仍勾得人飞蛾扑火去采撷。
是吧?阿沅有些怨愤的想着,若不是这厮一副好皮囊唬人,她也不能上这么大当!
季陵只笑了一瞬便吝啬的收起笑容,泠泠盯着她:“你这种小妖,值得我动手么?”
说完他便又闭上眼,打坐去了。
阿沅:“……”
啊啊啊啊啊啊好气!!!!
这厮杀人便罢了,还要诛心!!!
阿沅气得扑上去撕咬他,季陵眼都不睁,虚指一点阿沅便弹回香炉内,阿沅气得骂他却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了!
……混账东西!!!
季陵薄唇极轻的勾了一下,忽然,车子停了下来。
薛时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车辙陷入泥泞里了,你身体未愈别下来了,我下去看看。”
季陵眉头微蹙,等了一会儿又听见薛时雨的声音从远远的地方传来:“陷得太深了,我御剑去前头农户借把铁锹,很快回来!”
季陵顿了一下,秀眉拢成一道小山丘。
此地偏僻,加之妖物彼岸花借女妖之躯为恶十载,阴气极重,极易滋生邪祟,况且人生地不熟的,阿姐又是个路痴。季陵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挑开车帘——
人已经不见了。
季陵:“……”
阿姐还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格。
季陵下车之际,眸光掠过小小香炉,略思忖了一下,将香炉抄在手里,纳进宽大的内衬口袋里。
阿沅猛不丁天旋地转起来,在香炉内打着转,也不知季陵这厮将她弄到哪儿去,一片黑,等到终于静下来时,她正要打骂季陵这厮,忽的听到一股子怪声怪气,藏着憎恨的声音。
“季陵,你小子别想活着离开芙蓉镇!”
巧了,还是熟人。
这老头还活着呐。
阿沅有一搭没一搭想着,叫他狂,这下恐怕离死不远了。
下一秒,阿沅飞了出去。
准确说,阿沅藏身的香炉一道抛物线似的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些下才停了下来,阿沅晕晕乎乎的差点吐了,她趴在香炉的壁上,透过那镂空的小孔,本来缓了好些,却好像更晕了。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一群小厮打扮的人围住了季陵,为首一个壮汉一拳撂倒了季陵,那老头捂着腹部蹒跚着走到季陵边上,那大脚踩在季陵的胸膛上,登时白衣上一团污迹。
阿沅眼珠都快瞪出眼眶了,季陵那厮偏过头来,朝阿沅的方向极轻笑了声,似笑也非笑,双眸黑沉沉的。
阿沅无端打了个寒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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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她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季陵再强也只是人,他也会输。◎
“你小子不是狂得很吗?不是想杀我吗?”里正用鞋碾着季陵的胸膛,“来啊,怎么现在动不了了?”
里正一声话落,那群大汉又是一顿暴打,人头攒动,从阿沅的角度瞧不清楚里头是个什么状况,但足够让她整只鬼都看傻了。
她知道季陵此次受了重伤,却不知道是这么重的伤。
严重到没有还手之力。
她何曾见过季陵狼狈成这等模样?恐怕连薛时雨也是没见过的。
阿沅可太好奇了,忍不住探出身子拼命扒着香炉镂空的小孔往外看。
老头恨恨地在地上啐了一口:“是不是觉得浑身没劲儿,使不上力气?是不是等着那个女娃娃来救你?我告诉你,她来不了了!老夫在你二人饭食里下了足足十两的蒙汗药,就是最烈性的马也撂得倒!是她运气好没被我碰上,不然连她一起收拾了!”
听此,阿沅拼命竖起耳朵听,她瞧不见季陵的表情,想也知道他肯定要气疯了。薛时雨指不定御剑飞行栽在哪个疙瘩里。季陵和薛时雨和妖打交道惯了,毕竟也还是少年人,哪里见过这等人心鬼蜮?
纵是阿沅借彼岸花窥见了这老头龌龊的一生,他虚伪、道貌岸然、睚眦必较,从里到外都烂透了,可阿沅还是被他的无耻惊到了。季陵、薛时雨帮他除妖反倒被药倒,这是什么道理???
其实里正这会儿心里也有些犯怵,那日季陵对他起了杀心他不会看错,那嗜血的眼神至今还令他想起就打颤。季陵的能耐他也是见过的,因此他趁着他收服女妖后体虚之际不光暗中在饭食里下了佐料,还去鬼市请来了高人——半瞎李。
像他们这种邪门歪道的就该用邪门歪道的法子整治!
他既然能将琯琯镇压潭底十年,这小子也别想舒舒服服离开芙蓉镇!
那一群魁梧大汉除了里正这个糟老头子,还有个身形佝偻的中年人。一袭黑衣,面容青灰,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只眼萎缩,独一只眼浑浊中泛着精光。
眉眼间的邪气呼之欲出,随着季陵和薛时雨走南闯北这些年阿沅也算有点见识,这人多半是个玩儿阴的邪修。
阿沅多看了两眼,忽见那中年人眼神飘了过来,阿沅一怔,立马钻回香炉内。
“这小子邪门儿的很,这药恐怕药不倒他多长时辰,大仙你看,你有什么法子……”里正搓着双手,想起琯琯眉心一皱,又是啐了一口,“可别又弄出另一个麻烦来!最好是叫他生不如死!”
半瞎李兴致缺缺的应了声:“放心,这小子受了重伤没个十天半个月缓不过来。”
他本就对此事无甚兴趣,只是这老头出手阔绰,他趁机宰一笔罢了。
他忽的提步走向不远处——
阿沅顿了一下,缩在香炉最里处,不敢再往外看。
这半瞎还真往她这儿走来了!
半瞎李走到香炉旁,眯着眼瞧了半天:“想不到今日还在能这等小乡村捡到天级法宝。”
中年人躬下腰,如枯树枝般的手探向香炉——
香炉忽的腾挪了半步,圆圆的底盘晃了一下。
半瞎李顿了一下,继而独眼明亮了三分:“竟还是个有了灵识的法宝!”
半瞎李一脚踏在香炉前,挡住了它的去路,两手去抓它,香炉内阿沅打了个颤,这个半瞎越是靠近阿沅越是不舒服,明明是个凡人,阴气倒比她这个鬼还重!
香炉陡的侧转了身子,犹如一个轮子绕过那挡路的脚飞快朝前滚去!
半瞎李正要去追,胳膊被走上前的里正拽住了:“你怎么回事?老夫我花钱雇你来是要你……”
半瞎李那骨瘦嶙峋的大手扣住里正的面门,里正这眼瞅二百斤往上的老胖子竟被半瞎李一手提了起来!
“你……你要做什……”
“聒噪。”
半瞎李五指一用力,里正的头就被捏碎了,血泼墨似的溅了半瞎李半张脸。
那萎缩的左眼眶竟然伸出一根舌头将覆在面上的血渍舔了一遍才心满意足的缩回去,眼眶蠕动了两下终于恢复成原样。
阿沅:“!!!”
“救…救命!杀人了!杀人了!”
上一秒撸着胳膊揍人的膘肥大汉,下一秒尖叫着跑的没影了。
阿沅此刻也不比他们好多少!她骇的推着香炉疯狂往前钻,小香炉就跟个小风火轮似的一溜向前冲,忽的被人摁住,干燥的、温暖倾覆上来,阿沅怔了一瞬,小香炉挪着胖乎乎的腰身,一步一步挪到那人身后。
小香炉抵在季陵后背处就不动了。
阿沅提在嗓子眼狂奔的心跳稍稍回落,忽的愣住了。
她怎么下意识又来找这厮了???
她悄悄从香炉内飘了出来,季陵一张貌若敷粉的俊脸一块红一块青的,阿沅定定的看着他,一时哑然。
偏偏季陵此刻还镇定的很,明明被揍得半死不活,竟还能臭着脸对她发号施令!
“回去。”
他右眼一圈乌黑,额角还肿了一块,换作往常阿沅定是要狠狠嘲笑的,然而他双眸依旧狠戾,阿沅惮于他的淫/威日久,张了张嘴还是乖乖的钻回香炉内。
半瞎李走向季陵,独眼弯了弯,竟有一丝和蔼:“小兄弟,把那香炉交于我,我饶你一命。”
“咳咳……”季陵闷咳两声,整个人都被那群膘肥大汉打趴在地上了,不仅身上的伤,蒙汗药的药效还在,浑身都使不上劲。想他身负天魔血,彼岸花奈何不了他,却被小小的蒙汗药药倒了,实在可笑。
季陵咬牙,半支起胳膊才勉强抬头看向半瞎李:“道友,那法宝已和主人结了契,你即便夺了也无用。”
“我自会炼化它,不劳你费心。”半瞎李脸上在笑,独眼已暗了下来,“小兄弟,若我是你便会乖乖奉上,念你我都是修士,老夫教你一课,大道无情从来都是弱肉强食,谁和你讲个先来后到?”
半瞎李话落,阿沅忽的就腾空,准确说是小香炉腾空了,小香炉纳入半瞎李掌心之际被季陵一手狠狠按住,阿沅听到来自上空的,季陵暗含三分冷意的嗓音:“若我非要呢?”
半瞎李独眼微眯,萎缩的左眼眶微睁,露出一抹猩红的长舌:“那我们就得好好论论道了。”
——
季陵当然是一点儿反击之力都没有,当季陵一口血溅到香炉里时,阿沅的声音隐隐带着哭腔:“算了吧,你把安魂香交给他吧。”
季陵没回答,或者是因为已到强弩之末,阿沅几乎都快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攥着这小小的香炉。
“你把安魂香交给他又如何?况且我本来就是鬼,我死了都死了,他还能奈我何?”
季陵不说话,一时半瞎李也不说话。
只有阿沅这只无人在意的小鬼急得要死。
她太慌太慌了。
她见惯了季陵不可一世的样子,她从未想过季陵有一天会被逼成这样,她从未想过季陵……也会死。
她在这一刻才意识到,季陵再强也只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