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宵时雨
他侧过身,将手心的萤火传递给姜屿,随后俯首下来,像往常一样将脑袋靠在她肩上,不再言语。
姜屿双手拢住这一点亮光,忽然想到什么,偏过头看着他,半开玩笑地说:“就像你现在很放心地靠着我一样吗?”
谢知予轻轻笑了,说:“嗯。”
萤火是自由的,姜屿没有拘着它太久,放它从指缝中滑落,飞回群体中。
她合上窗户,留了条细缝,转身抱住谢知予,手在他背上带着安抚性地轻拍着,无声叹了口气。
或许谢知予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他如今对姜屿的情感甚至已经到了一种依恋的程度。
姜屿当然不会觉得他很粘人,也不会嫌他太烦,可这对他自身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太过喜欢、依赖一个人,注定会变得患得患失,加上他幼时被父母抛下的经历,心理上非常没有安全感,这一切都在无形中将他渐渐推向了悬崖边缘。
看似是姜屿被关在了小黑屋里,但实际上真正被困住的人却是谢知予。
姜屿坦白了一切,即使谢知予此刻看起来很正常,但她知道,等他心里真正接受她会离开的事实还需要一点时间。
她目前能做的,也只有像这样多陪陪他,以及在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劲的时候,及时将他跑偏的思绪拉回来安抚。
雨天人容易犯困,再受这昏暗的光线影响,脑袋就更不清醒了。
姜屿倒还好些,但见谢知予安静闭眼靠在她身上,像睡着了一样。
她轻声问:“困了吗,要不要去睡一会?”
谢知予起初没有应声,过了好一会才睁开眼,很轻地“嗯”了一声。
“那我陪你一起。”
姜屿牵着他走去床榻,放下床帐,不等他先贴过来,主动抱住了他。
她在他脸颊亲了一口,没忍住笑出声来,用打趣的口吻向他保证:“安心睡吧,我不会趁你睡着后变成兔子跑走的。”
谢知予看着她含着笑的眼睛,顿了顿,随后也跟着笑起来。他往侧边翻了个身,和她相拥而卧,将她抱得更紧了。
夏夜的虫鸣,透过纸窗,像一首悠长舒缓的催眠曲,回响在室内。
听着耳边逐渐平稳的呼吸声,谢知予却睡意全无。
爱是美好的,它会让人感受到幸福。这是姜屿告诉他的。
可是为什么,他此刻会觉得心像是被捏碎了,能感受到的只有痛苦。
他看着熟睡的姜屿,四周的黑暗快要将他压得喘不过气,只有抱着她时,身体才能静下来,得到片刻喘息的机会。
爱他还要离开他。
为什么?谢知予想不明白。
她在骗他吗?
不会的,他相信她。
姜屿很好,所以这不会是姜屿的问题。
是他错了。
一直以来,他以为的爱是占有,是欲望,可是他靠这样的爱留不住她。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这句问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反复循环着,谢知予想不出答案,眼瞳随着循环的次数一点点浸入黑暗。
烦躁感让他不得不寻求一个发泄的途径。他坐起身,不知从哪找来一把小刀,即使是在暗光处,刀尖也依旧闪着锐利的寒芒。
虫鸣声在窗外聒噪地叫喊着,谢知予握着小刀,焦灼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划去,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
血液霎时翻涌而出,顺着手臂而下,从指尖滴落。床榻前很快聚起一个小小的血泊,猩红反着窗外照进来的萤光,像一地碎玻璃渣。
疼痛让他的理智慢慢归位,心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可紧接着,他却彻底陷在了一种茫然的情绪状态中。
谢知予颤抖着手将姜屿扶起,用力揽在自己怀里。望着她的眼神无助,又带着一点悲伤。他眼底氤氲着雾气,泪水不受控地溢出,沾湿了睫羽。
他蹭过她的额角,含泪注视着她,哽咽着,几乎是在向她乞求的语气:“师姐,求求你,多爱我一点好不好,求你了,我不能离开你,我会死的,求你了……”
哭泣声连同话语一起淹没在浓郁的夜色中,而这些,熟睡中的姜屿一无所觉。
*
乌云滚过,像一块大片的鳞片覆盖在夜空上,遮住了满天的星和月。
宁秋在床上躺了许久,怎么也睡不着,干脆披了件薄外衣翻身下床。她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推开窗,看着漆黑无光的夜空,眉心紧蹙。
不知为何,这些乌云总给她一种诡异和不详的感觉。她似乎隐约能听见有婴孩微弱的哭声从云层里飘出来,就像是这些云里,肉眼看不见的地方正在孕育着生命一样。
仙盟派去的一众弟子刚到前线不久,还不清楚魔域的情况如何。宁秋如今离开了宗门,想要第一时间知道这些消息,便只能去问池疏。
可她亲眼所见,池疏白日里忙着处理逍遥宗的事务,直到夜深人静时才能喘口气,她也不好因为这点事去打扰他休息。
思虑片晌,宁秋还是关上窗户,转身回床睡觉。
路过烛台时,手轻轻一挥,原是想将只剩半截的蜡烛熄灭,却不想烛火反而烧得更旺了,火苗被包裹在一层透明的灵力屏障里,泛着淡淡的紫光。
“怎么回事……”
宁秋停下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还不待她先想明白,熟悉的眩晕感再度袭来,五脏六腑也好似在一瞬间颠倒错位。她痛得痉挛起来,呕出一大口血,浑身脱力,直直栽倒在地上。
自从在雪山被骨妖伤过后,她便经常会出现这样的症状。若说是余毒未清也不对,谢无咎后来为她仔细检查过身体,哪知她体内压根连中过妖毒的痕迹都没留下。
“师姐,你睡了吗?仙盟那边有消息了。”
房门外传来池疏的声音,宁秋慢慢从疼痛中缓过来,撑起身,虚弱得暂时只能发出细不可闻的气音。
池疏在门外等了一会,见屋里烛火未熄,半晌却无人回应。他心觉古怪,便直接推开了门。
“师姐,我进来了。”刚踏入屋内,池疏一眼便发现她倒在地上。
宁秋在雪山时伤得奄奄一息的记忆仍然清晰,恐慌瞬间袭上心头,池疏耳边一阵嗡鸣,什么也顾不得了,连忙过去将她扶起,神经绷紧,眼里透着不安,“你怎么了,是哪里受伤了吗?”
宁秋摇摇头,抓着他的手,声音断断续续:“你方才说仙盟有消息,是不是能联系上谢伯伯了?”
第97章 破旧魇(七)
“谢掌门和沈清风关在一处, 批复下来了,明日可以有一刻钟的时间联系他。”
池疏扶着宁秋回床上躺下,找了个软垫来垫在她腰后。忙完这些, 又担心她吹风着凉,合拢了窗户,顺带倒了杯温水来。
“师姐不用操心这些, 我都会安排好的。”池疏边说, 边用清水打湿帕子,替她擦掉了嘴角的污血。
宁秋先漱了口,冲掉了嘴里残余的血腥味, 她捧着茶杯仰头喝下去一大半温水, 暖意自喉口流入肺腑,手指回温, 五脏六腑也慢慢归了位。
能联系上谢无咎,也算解决了她的一桩心事,知道谢伯伯现如今还安好,她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宁秋舒了口气, 看着池疏说:“我没事了, 你不用留在这里照顾我,快回去睡觉吧, 已经很晚了。”
“我还没有困意,不着急休息。”池疏将被子往里侧推了推, 坐在床边,“手给我, 我得先替你检查一下身体。”
“不用麻烦的, 我真的没有事……”宁秋不想他为自己担心,踌躇着不肯伸出手, 再三推辞。
池疏看出她心中顾虑,身体若出了问题,万不可拖延。他难得一回没有顺着宁秋的意思,直接捉住她的手腕,用灵力探入经脉为她检查了一番。
宁秋也摸不清自己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见他垂眸许久,神情凝重,心里也跟着打起了鼓。
“怎么样,是有什么问题吗?”
脉象平稳,是身体安康之兆。但奇怪的是,池疏却在她体内感知到了一点微弱的属于妖的气息。
这股气息正由内而外,源源不断地滋养着她的灵脉,可寻常人一旦沾染上妖气,必会引发身体的排异反应,在这世间能做到化妖气为己用的,只有……妖。
但宁秋怎么会是妖?
池疏与她相处多年,若有端倪,不可能发现不了。
……
无论如何,池疏都是相信宁秋的,对她的心意也绝不会改变。
只要她没事就好。
池疏眉目舒展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握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
他没有多问,留下一只铜铃放在她枕侧,摸着她的额头,柔声说:“总体上没什么大问题,不过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好,若夜里突然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宁秋想着自己身体应该没什么大碍,又见他笑了,便也没太在意方才吐血的事。
“我知道了。”她放下茶杯,躺平缩回被子里,蒙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池疏,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说:“你也累了一整天,快点回去休息吧。”
池疏垂头哑笑,看着她这副熟悉的、别别扭扭的样子,浑身的疲惫都消减不少,心底柔软一片。
*
一夜过去,厚重的乌云终于散开。
院中清风摇动翠绿的花枝,晾在璀璨的阳光里,生机涌动,半点也看不出昨日打蔫的痕迹。
“叶子都枯掉了还能复生,真是神奇……”
要不是昨日姜屿的确亲眼见过,大概会以为一切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姜屿一边嘀咕着,一边顺手从窗台摘了几朵茉莉花,加进编好的花环里作为点缀。
“师姐。”
谢知予端着托盘从屋外走进来,他如今已然知晓了姜屿的真实身份,但还是习惯了喊她师姐。
对他来说,师姐也永远只会是眼前的姜屿一人。
他将托盘里的食物依次摆好在桌上,抬头见姜屿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手里似乎在忙碌着什么。他的面容在一瞬间柔软了下来,专注地望着她,浓稠的眼神里包裹着某种扭曲又狂热的情绪。
他好爱她。
就连此刻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疯狂诉说对她的爱意。
要是姜屿对他的爱,也能像自己对她的一样多就好了。
他那么爱姜屿,问题怎么会出在她身上?
一定是他做得不够好。
昨晚划出来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谢知予指尖发力,用力掐住受伤的手臂,感受到伤口再次裂开的疼痛,他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眼神在一点点恢复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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