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宵时雨
姜屿看了会儿首饰摊上蝴蝶簪子,又转头看向谢知予,兴致勃勃:“吃的也好,玩的也行, 今天师姐请客, 不用跟我客气。”
谢知予很少会来这种人多又热闹的场合闲逛。
他依稀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 常听王宫外飞来的蝴蝶们提起花山节。
那是南诏的传统节日,每年到了这一日, 南诏人都会换上盛装、戴好银饰,围着提前栽好的花树载歌载舞, 一同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除了跳舞, 还有许多竞技娱乐活动。蝴蝶们讲得绘声绘色,幼时的谢知予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向往。
但也仅仅只是向往,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有机会去到外面的。
后来等他终于离开那间生活了六七年的院子,第一次见到王宫外的节日盛况,他独自站在角落,看着远处欢声笑语的人群,却又心想:
蝴蝶口中的盛景,原来也不过如此。
那时桑月回刚去世不久,谢知予终于见到她口中那位“陛下”,他总算有了父亲,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孤身一人。
人世间的悲喜并不相通。欢聚在一起的人们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他们身边有亲朋好友相伴,但谢知予只有他自己。
他感觉自己和这群幸福的人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就像是从花树上修剪下来多余的花枝,被随手扔在地上,独自枯败,节日就算再热闹也与他无关,他融不进他们欢快的氛围之中。
一如此刻,谢知予并排走在姜屿身侧,周围轻松又愉快的气氛没有感染到他分毫。
听见问话,他下意识便要摇头,但姜屿动作更快,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拉着他进了一家甜水铺子。
夜市上的小吃不仅种类丰富,还会随着四季时令的不同而更换内容。
春末夏初,气温逐渐回升,即将迈入炎热的夏季,已有不少甜水铺子提前上新了清热解渴的冷饮。
“老板,要一碗凉水荔枝膏。”
姜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和谢知予面对面坐下,问他:“你想吃什么?”
谢知予不重口腹之欲,能填饱肚子或解渴就行,至于吃的什么对他来说倒无所谓。
他想了一会儿,回道:“和你一样。”
“那就两碗荔枝膏。”姜屿看向等在一旁的老板,指了指谢知予,特意加上一句,“麻烦给他的那碗单独加一点蜂蜜。”
荔枝膏带一些酸味,要加蜂蜜不算多奇葩的要求。
老板点点头,记下她的话,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了对待顾客时亲切又礼貌的笑容。
“两位请稍等片刻,很快就给你们端来。”
夜市才刚开市,店内还没有多少人来光顾。
姜屿起身推开半支着的窗户,又坐回来双手撑在桌上托着脸。
“这里的店家大多三更才打烊,前面还有很多好吃的,待会我们再去逛逛,来都来了,多玩会儿,不着急回去。”
带着些许凉意的夜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屋内的空气顿时清爽了许多。
谢知予看着她脸上迫不及待的神情,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你带我来夜市,就是为了吃东西么?”
“是,但又不全是。”
二人说话间,老板已将做好的荔枝膏送来。
姜屿接过道了声谢,将加了蜂蜜的那碗推给谢知予。
“尝尝看,我很爱喝这个,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所谓凉水荔枝膏,其实和荔枝没有半点关系,只是用乌梅、肉桂、砂仁按照一定比例熬制而成,尝起来有荔枝的味道。
谢知予的碗里又多加了一份蜂蜜,原本微微的酸味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恰到好处的甜味。
他用瓷勺舀起尝了一口,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太相同,但却是他会喜欢的味道。
长期养成的习惯,谢知予就算吃到自己喜欢的也不会非常直白地表露出来,但不自觉翘起的唇角已经出卖了他。
姜屿上次给他吃米糕的时候便注意到了,他似乎是爱吃甜的,所以才特意让老板给他加了蜂蜜。
现在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其实除了荔枝膏,这家店还有冰雪冷元子也很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好不容易出来逛一次夜市,姜屿希望能让他多尝一些不同的吃食。
但谢知予本人似乎没有这个兴致,他吃完那碗荔枝膏,毫无留恋地放下勺子,摇了摇头。
“不必,师姐若是想吃,可以自己点。”
他不愿,姜屿也不好强求。
“我不是想吃,就是问问你。”她飞快吃完荔枝膏,擦了擦嘴,“走吧,我们再去前面逛逛。”
*
出了甜水铺子,街对角有一家不太起眼的小摊。
摊主是个年轻的姑娘家,面前摆放着一堆瓶瓶罐罐,正低着头,用干净的冷水清洗脏污的画具。
姜屿看见那些彩绘用的颜料,眼睛倏地一亮,一个想法在脑中瞬间成型,回过身朝慢悠悠的谢知予招了招手。
“快跟我来。”
听见脚步声,似有客人来,摊主眼皮也没抬一下,仍聚精会神地揉搓着笔杆上不小心沾到颜料。
“画像二十两一张,概不还价,谢谢。”
姜屿迈向摊位的步子一顿,她虽然有钱,但也没有钱多到这个地步。
花二十两画一幅画,她得了失心疯不成?
但......
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姜屿还是问出了口。
“如果不用你画,只是借用一下这些颜料,能不能便宜一点?”
“什么?”摊主像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怔愣抬头。
白日里忙活了一天,身心俱疲,她原本都打算收摊回家了,却不想在这时还有客人来。
故意将画的价格说高是为了赶客,但若是真有人答应,为了这笔钱,她也能打起精神再画亿幅。
不过只用颜料受累的也不是她,能赚钱的事当然没理由拒绝。
“哦哦,你刚才说只用颜料对吧?不用我来画就只收你五文钱。”
姜屿:......
她合理怀疑刚才的二十两绝对是在宰客。
但姜屿现在没心思吐槽这些,爽快地付了钱,挑了根称手的画笔,兴高采烈地朝谢知予伸出手。
“把你的手给我。”
谢知予不明所以,面上有些不解,但还是将右手递了过去。
“师姐要做什么?”
“不是这只,把左手给我。”姜屿推开他的右手,拉起左手,掌心朝上,神神秘秘地说:“待会你就知道了。”
先前被剑割伤的手腕伤处已结痂愈合,姜屿解开他的袖子,只见到一条淡淡的白疤。
姜屿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问他:“这里还痛吗?”
她当然知道愈合的伤口不会再痛,她只是见到这条疤时,不知怎的脑子突然一抽,问出口才发觉问题有点多余。
“不会痛了。”谢知予异常耐心地回答了她。
少女的指尖轻柔拂过手腕,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痒意,来得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感受,又转瞬即逝。
谢知予手指微蜷,心也像是被她轻轻戳了一下,她的指尖离开后,竟然觉得失落。
但很快,又有别的什么,柔软的、冰凉的东西覆上。
姜屿握着画笔,一笔又一笔地在他手腕上勾勒,嘴里还在絮絮叨叨。
“不痛就好,下次可别再做这种事了,伤口愈合多不容易,你......”
后续说了什么,谢知予一概没有听进去。
他垂下眸子,姜屿在专注地作画,他在专注地看她。
头顶悬挂着几盏灯笼,暖融融的灯光落在发顶,照出她极为认真的模样。
姜屿今日穿的是件烟蓝色的齐胸襦裙,这颜色穿在她身上,既不会显得沉闷,也不会过于浮夸。
她总爱这样穿鲜明的颜色,往他身边一站,仿佛为他也增添了一抹生动的色彩。
谢知予望着她的侧脸发呆,思绪不由自主地放空。
不知过了多久,湿润的笔尖在他手腕上一笔笔轻轻拂过,姜屿握着他的左手满意地看了看,落下最后一笔。
“完成了。”
思绪被唤回,谢知予回过神,目光移向自己的手腕。
陈旧的伤疤上长出了漂亮的蝶,以那条白疤为主体,姜屿勾画出了一只紫色的蝴蝶。
“你上回说没有人关心你,但事实才不是那样,我明明几次让你不要伤害自己,你为什么就不记得?”
颜料还未干透,姜屿抬起他的手腕,对着蝴蝶轻轻吹了一口气。
“喜欢吗?这只蝴蝶。”她问谢知予。
话音落下,忽又生出一点奇异的紧张,她看看天,看看地,最后才小心翼翼地看着谢知予。
“我画的不好看,你别嫌弃。”
温热的气息吹过,谢知予的心像是变成腕间的蝴蝶,很轻很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奇妙的感觉,愣愣看着那只蝴蝶,好半晌,轻声说。
“喜欢。”
第39章 牵丝戏(八)
夜幕渐沉, 街上的游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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