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萧翎,都这个时候了,你何必再把自己扯进来。】
景元帝闻言,问长公主,“皇妹,你意下如何?”
“陛下,臣妹相信她就是娇娇,不用再查!”
“若不查个清楚,便是你今日认了,他日或有后患。”
事情既然已经闹开,若不能当众证明身份,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日后必受其累。哪怕他身为天子,也不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他看着自己的皇妹,不由想到了外甥霍擎。
他们舅甥二人是君臣,却情同父子。霍擎在边关那几年递折进京时,一定会附上给他的家书私信。在那些家书私信中他们无话不说,很多事他比皇妹知道的还要多。
外甥在信里将外孙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所以当年被找回来之后他很是失望。但太医说孩童幼年生过大病之后,变傻变蠢的并不少见,他惋惜之余,也没有多想。
而今闹出真假一事,他从一开始就是信的。因为他始终不相信那样天资出众的外甥,居然会有一个愚蠢至极的女儿。
萧翎听到他所想,心念一动看向谢姝。
“你仔细想想,除了口说无凭的事,你可还记得什么?比如说你父母与什么人书信往来,他们在书信中有什么提到过的事。”
谢姝何等聪慧,立马便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你是不是想问,我爹有没有给陛下写过信?那些信里有什么内容是我知道的?如果我知道什么,我可以现在和陛下对质!张氏质疑今日这一出是姜瑜计划好的,所有人都和我们事先通过气,那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质疑陛下是被我们收买的人。】
萧翎的手指动了一下。
【还是你聪明。】
萧翎:“……”
谢姝大脑飞速地转着,倏地一道灵光闪过。
【我想到了!】
第58章
……
绿釉莲纹的油灯下, 年轻的将军正在吹干书信上的墨迹。
灯火温暖了他眉眼间的锐利剑气,使得他的神情多了一暖色。尤其是望向一旁乖巧的小女童时,目光更是柔和。
“爹爹, 您在给谁写信啊?”小女童天真地问着,才三岁多的她, 哪怕是看得懂书信上的内容, 也不可能表现出来。
“给你皇舅爷写信。”年轻的将军一把将她抱起, 置于自己腿上,“娇娇想不想知道爹爹跟皇舅爷说了什么?”
“想。”
年轻的将军笑起来, 道:“爹爹告诉你皇舅爷,我们娇娇立了大功。若不是娇娇发现豆子不能和红根菜一起煮, 军中腹泻者怕是还要增多。”
边关黄沙漫且极寒, 食物匮乏, 许多作物不宜生长, 是以一到冬季菜少时, 边关将士们的饭碗里常有黄豆煮红根菜这道菜。
往年这个时节军营中腹泻者常有, 所有人都以为是天寒之故, 却没想到被他年幼的女儿无意间找到原因。
小女童表情认真, “吃了就肚子疼,不吃就不疼,娇娇吃了三次, 肚子就疼了三次。”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豆子煮红根菜吃了会让人腹泄。作为一个小孩子, 她努力让自己的言行举止合乎常理。
饶是如此, 年轻的将军还是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世间少有的聪慧。为人父的喜悦之情全部溢于平日里的言语中, 不仅身边的人知道他有个聪明的女儿,便是远在京城的天子也知道。
“来, 娇娇,这封信爹爹写的全是你,你也来盖一个印章。”
“好。”
小女童拿起他的私印,在他的指示上将印章盖在原有的印章处。两印重合在一起,又没有完全贴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印章盖了两下的缘故。
往事如风沙,席卷而来时除了怀念,还有说不出的难受。
谢姝在众人注目的眼神中,道:“陛下,臣女忽然记起一事,或许能证明自己的身份。”
她这话一出来,有人欢喜有人愁。欢喜的人盼着她能记起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愁的人正是害怕她记起什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所有人都看着她,似乎人人都屏住了呼吸一般。
“臣女记得有一次臣女的父亲给陛下去信,信中提到臣女无意间发现军中将士腹泄的原因是一道菜,那菜名为黄豆煮红根菜。臣女的父亲说臣女立了大功,他要禀明陛下,为此还让臣女在原有的印章上面重新盖了一个。两印重合,又没有完全服帖,一眼便能看出。”
景元帝在她提到黄豆煮红根菜时,情绪明显一动,等听到她说信上有两印重合时,不由得激动起来。
“朕记得,擎儿确实写过这么一封给朕。吴应,快,快去把那封信取来!”
吴应是宫里的太监大总管,也是他身边最为得用的人。他说有这么一封信,金口玉言绝不可能有假。
是以欢喜者无一不是庆幸,而愁者则是自知大势已去。长公主喜极而泣,紧紧握着老太妃的手。老太妃神情激动,无比欣慰地看着那站在一起的金童玉女。但亦有表情忐忑不安之人,譬如张氏和白蓁蓁母女,皆是惨白的脸色。
取信之人快马加鞭,一来一回可谓飞速。
那封信送到时,景元帝当众展开,正如谢姝所说,两印重合在一起,又没有完全重合,一眼就能看出。
他示意吴应将信传下去,让在场所有人一一过目。
书信在众人手中流传,一个传一个,纸张透着经年的黄旧,墨迹也有着经年的暗淡。信上的内容正如谢姝所说,写的就是关于她无意中发现军中将士们腹泄原因。信的落款处那已褪去鲜艳的印章明显有两处痕迹,也与她所描述的相吻合。
众目睽睽,大庭广众,既有人证,又有物证,且人证之一还是皇帝本人。如此一来,再无一人敢质疑此事的真假。
谢姝和萧翎对视一眼,交换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情绪。
【时隔多年,有些事我都快记不起来了。世子爷,幸好有你的提醒,否则今日不止是我一人之祸,我还会连累谢家所有人。】
当年她逃难时,之所以跟在苏家人身后,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听到苏家人要去澜城避祸。
而那时的她,目的地也是澜城。
按理来说,沧城离月城更近一些,她舍近求远去澜城,只是因为她曾经听父亲提到过一个人,那个人就是她后来的父亲谢十道。
父亲说,谢十道虽名不见经传,但人品不俗,一旦月城有变,情急之时可去澜城求助。当然父亲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母亲听的。
她记住了谢十道这个人,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去澜城,就是为了去投靠谢家,再转道回京城。也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命运垂怜于她,她忘记了一切,却成了谢十道的女儿。
忽地,她感觉有人在看她。
一抬头,竟是温华。
温华悲痛着,后悔着,自责着,“孩子,是舅父一时不察才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舅父有错,舅父对不起你。”
【他是不是还是心里什么都没想?】
萧翎的手指动了一下。
这样的人要么确实问心无愧,要么就是城府极深。
谢姝垂着眸,不说话。
温华又向景元帝请罪,“陛下,臣有过,臣愿意自罚,还请陛下准臣辞去官职闭门思过。”
他看着虽是文臣模样,实则是西山军营之统帅。这等手握兵权的要职说辞就辞,还要闭门思过,足见他自罚之心有多真诚。
这样的自罚太重,景元帝当然不能准奏,再三挽留。无奈他十分坚持,最后景元帝酌情一番后,只准他闭门思过一年。
他这才谢了恩,仍旧一脸愧色。
至此,真假郡主一事已经明了。
熙和郡主突然疯狂起来,作势要扑向谢姝,却被向嬷嬷搡了回去。
她瘫在地上,吼着:“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没有……果你死了,就没有人和我争……该死,你该死!”
所以即便被人拆穿了自己的假身份,她依然没有任何的悔过之心。
萧翎道:“苏家混淆皇室血脉证据确凿,不容姑息。”
“不,我们没……是她,是她自己做的,和我们无关哪。”苏夫人指着熙和郡主,大喊,“当年有人找上门时,是她自己说玉佩是她的,我们想拦都拦不……怕我们说出真相,还想杀我们灭……是放火想烧死我们,路上还派人来杀我们……陛下,长公主,你们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你胡说!是你们让我当这个郡主的,还说只要我当了郡主,就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还能提携你们。都怪你……们为什么死活要进京?如果你们不进京,她就不会见到你们,也就想不起以前的事……”
这个她,是指谢姝。
所有人都相信谢姝的说辞,以为她真的是因为苏家人进京而想起以前的事,但只有她和萧翎知道真相。
天地之大,众生之多,这种天地之间唯有一人与你秘密共通的感觉,仿佛是苍穹之下的明月与北辰星,遥遥相望彼此守候。
熙和郡主还在那里不愿相信事实,昨日之前她还是尊贵的郡主,今早她还因着京中世家贵胄齐齐来贺自己的生辰而得意骄傲,怎地一转眼就成这样。
“……母,我们祖孙相依为命多年,您真的舍得不认孙女吗?”
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想还再挣扎一下。她以为自己这些年在长公主身边,长公主对她肯定有感情。
她却是忘了,正是因为她的存在,长公主嫡亲的孙女流落在外。她占了别人的一切,还想因着偷窃者的身份得到垂爱,简直是痴心妄想。
如此的恶毒,还如此的蠢,长公主怎么可能舍不得她?
长公主手中还握着剑,那剑很快指到她面前,“本宫说了,不许再叫本宫祖母。你是个什么东西,鸠占鹊巢还恬不知耻,论罪当诛你们九族!来人哪,把他们拖下去!”
苏家人惊惶尖叫起来,苏夫人更是语无伦次,还在说他们是无辜的,千错万错都是熙和郡主的错。
那苏大官都快吓尿了,竟然还能抖着手脚去踢熙和郡主,“你这个死丫头,你这个赔钱货,都是你害了我!你要当大官,我要当大……
“等一下!”长公主突然让人住手。
熙和郡主不大的眼睛里升起希冀,“……公主,您是不是……”
长公主忍着厌恶,道:“将她身上的首饰都摘了,衣服也给本宫扒了!”
众人一听这话,不少人明白过来。
合着长公主殿下这是给自己的亲孙女出气的,毕竟当年就是这个假郡主还想扒了真郡主的衣服给自己穿。
向嬷嬷直接亲自上手,不管熙和郡主如何挣扎,直接按着三下五下就将她首饰全摘了,华丽的外衫也被扒下来。
没有满头的珠翠和华服,她就像是褪了毛的锦鸡又丑又狼狈,望着富丽堂皇的大殿,以及那些熟悉的面孔,仿佛做了一场荣华富贵的美梦。
而今这美梦醒了,她又变成了苏家的苏二丫。
呆滞的视线中,出现一张让她讨厌又憎恨的脸。怪不得从一开始她就不喜欢这个人,原来是这样。
……们没有害你……”
谢姝想,这话原本没错。
那时她跟在苏家人后面。不止是苏氏夫妇,还有苏家姐妹俩,他们都像赶苍蝇一样地驱赶过她。她以为这是人之常情,逃难路上,人人自顾不暇,谁也不想多一个累赘。
哪怕是后来她病了,孤仃仃地等死,她也没有怨恨过任何一个人。她生或是她死,那都是她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关。
如果事情到那里结束,那么她与苏家人毫无恩怨可言。但苏家人不应该拿走她的玉佩,又借着玉佩占了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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