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平生
何旺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这群人,“现在知道后悔了?知道慌了?早之前干什么去了!”
“昨日衙门朝我递了话,今天怕是知县就要过来了,你们要是不想得罪官府的人,最好把那个眼珠子给收一收,别以为谁欠着你们的一样。”
“村长!您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让我们白白把田地房屋让出来了?”听到何旺的话,一个男人忽然梗着脖子不服气道:“凭什么,这里是我们辛辛苦苦开荒出来的,曹大哥不是说了吗,就算是按照朝廷的什么法律,这个地也应该是我们的,官府也不能说拿走就拿走啊。”
陈晨,三十岁。从二十岁开始就孤家寡人的这里打拼,好不容易在今年娶了媳妇,怀了崽子。这要是把地给收回去了,他的崽子要怎么养活?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为了一家老小,就是拼了命,也不能把地给让出去!
在这里的,哪一个不是拖家带口,哪个不是家当都在河底村的?这要的不是地,而是他们河底村六百多口人的命啊!
“我还就不信没有天理,没有王法了!那些个狗官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不了老子和他们拼了!”
林清风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过来,想要和河底村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呢。没想到人刚到,就听到那么一段话,差点把他气了个倒仰。
“哟嚯,真是了不起啊,本官倒是看看那个想要拼命,要拼什么命啊,说来听听,本官成全你,送你到军营里头让你发挥发挥?”
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齐刷刷的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官服,头戴官帽,衣角靴子都沾了泥土的青年,正睨着眼神不屑地看着他们。
那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话。
这是我们的新县令?
罗梭子几人看到林清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县令也太年轻了吧!胡子都没呢!
“林大人,”最后还是村长有眼色,赶忙上去叩拜道:“下官见过林大人,大人顺安!”
村民们不懂,便学着何旺的样子,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地。
“草民见过林大人。”
“见过林大人。”
之前梗着脖子大放厥词的人,现在确实憋得满脸通红,战战兢兢地跪在后边。
林清风冷哼着,等他们按照规矩行了大礼才虚虚地抬了下手。
“各位不用多礼,都起来吧。”
何旺从善如流地站起来,后面的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过一群义愤填膺的汉子,现在都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半句话都不敢说。
何旺看着,更加的恨铁不成钢了。
你说要是能当着人家的面说,还能显得你有血性一点。别人还能怕你一点。
这人家还没有说什么呢,自己就先怂了。
就这样还想要和官府讲条件,要田地?做梦去吧!
“林大人里面请,小院简陋招待不周,还望大人恕罪。”何旺在前面引路,同时客套道:“大人要事,让下人传唤一声,小的前往便是,如何劳动大人前往呢。”
林清风哼笑一声:“要是本官不亲自来,岂不是错过了这一场好事?倒是不知道你们河底村有这等好汉,往年服兵役的时候怎地不见他去?留在这里种地,还真是埋没了人才呢。”
一句话,说得后面的男人面红耳赤的。就是何旺脸皮厚,也有些挂不住。
“大人这是折煞我等了,就是庄稼汉子不懂事,烂命一条才随口一说,”曹飞挡着林清风的视线,不卑不亢道:“不知道大人到来,污了大人的耳朵实在是罪过。”
林清风心里越发不爽,看着这个将自己当成豺狼虎豹的男人,微微眯起了眼。
要是康隶书在,一定要说这人肯定要倒霉了。
但这些人都是初次见他,自然不知道这个看着一直挂着笑的县令,其实是个笑面虎。
“你们这个河底村真是有意思,便是谁都敢上来同本官解释几句。口口声声说着恕罪、罪过,倒是显得是本官的错了?如此容不得自己的子民?”
林清风句句不饶人,听得何旺都忍不住冒汗。
“大人。”
“大什么人,本官刚刚听你们的意思,是不想要搬离这里?怎么,难道你们不知道自己拿这里的地,本来就是耍了手段的吗?”
林清风一坐下来,也不看,就喝了一口村长家准备的茶水,然后毫不客气道:“本官没有治你们的罪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们h竟然还想要做个刁民?”
“大人,我们绝无此意!”何旺冷汗连连,就差指着手指发誓了。
“只是这河底的千亩地,是我们河底村六百多人的生计,若是漓江改道至此,我们这一个村的人都完了。”
“大人,河上村是苍梧县管辖,我们河底村也是啊。何况这些年了,我们一直本本分分多耕种,所交的稻谷都比河上村多,为何非得让漓江改道呢?这些年来,漓江在那边不也好好的吗?便是水灾,就算是在旧河道也不见少啊。”
“就是啊大人,我们都是苍梧县的百姓,凭什么就是得用我们的地?用河上村的地不也可以?他们的地还种不出东西来,哪里比得上我们!”
村长说完,后边的村民也跟着附和。
话里话外就是不想搬走,想要牺牲别人。
林清风倒是不意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过这些拿他当傻子就不好了。
“你觉得是你们自己会打算,还是衙门里的河工会打算?改到河上村,多出来的银钱工料人手,你们河底村出?下游被淹的三个村子的损失找你们要?”
“你们看到的是自己的利益,本官看到的是整个苍梧县的利益,甚至岭南的利益。漓江从河底村过,可以更快的到珠江去粤州,到时候把码头建起来了,得的利益你们能赔得起?”
罗梭子听不懂他什么利益不利益的,只知道自己的稻田要被毁,便红着眼气道:“那我们就是该的,欠他们的,要把自己的地给他们?”
“梭子!”何旺呵斥了他一声,转头满脸忧愁地对林清风道:“大人,不是我们不配合,也不是我们不顾全大局。这大家都家有老小的,若是没了这些田地该如何过活?都是您的子民,总不能就逮着我们一个让我们活不下去吧?”
“谁说让你们活不下去了?”
第39章
林清风反问。
他都没有把条件摆出来呢,这群人就在这里把事情想得那么糟,这是把他当什么人,把朝廷当什么了?
“地都没有了,这如何有活路?”何旺不解。
“你们这里有多少地,本官赔给你们多少地就是了,这有什么难的?”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什么叫用了他们多少地,就赔给他们多少地?
何旺也是,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话,他楞了好久才问:“大人,您这话可是当真?”
“本官还能贪图你们那几亩地不成?”被怀疑的林清风很恼怒,“真当谁稀罕似的。你们自己在舆图上找,看中哪块地了,只要是无主的就换给你们。”
话说完,江稳山就将随身携带的舆图摊开在石桌上。
怕他们看不懂,还在地图上挨个地将地方指出来。
“这里是河底村,看到这个弯曲的线没有,这个就代表漓江。对岸往上就是河山村,再过去就是县城,有这个符号的是山,空白的地方是可以做耕地的地方。上面没有标红的都是无主的,你们自己挑吧。”
这一番话,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让河底村的馋得不行,但第一反应还是怀疑这个真的能吃?天上真的能掉馅饼?
何旺凑近了看,犹犹豫豫地将图一一和江稳山说的对上。
看着上面红红的一片,要么就是黑漆漆的一片山,少数的空白还是靠着山脚,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县令大人那么大方了。
“大人,您说的这些地,是要我们自己去开荒吗?”何旺问。
林清风有些诧异地看他道:“当然,不然你还指望本官给你开荒吗?当然,你要是能找到开好的地,且无主的,也能都给你们的。”
“开好的地怎么可能无主?”罗梭子心直口快道。
对呀,开好的地怎么可能无主?而且,本来按照大齐的律法,谁开荒出来的地本来就归谁的。如今依这位大人的意思,可不就是空手套白狼吗?
林清风当然知道,所以他继续道:“若是你们肯搬走到别处去开荒的话,本官找郡主帮你们借上三十头耕牛,和五十套农具,给你们一年的使用权。”
“另外,你们开荒出来的地,五年内不用交税,五年后只要交一半,十年后才和大家一样。怎么样,本官给的条件够优厚了吧?”
三十头耕牛,五十套农具。
河底村的人想都不敢想这些东西,十年前,这一千来亩的地,都是靠他们用木头一棍一棍的掘出来的,花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才把这一片地方给打理成现在这样。
要是有上那么多工具和耕牛,他们一年能开多少地?能种多少东西?
在这一刻,河底村的人心里都沸腾了。恨不得现在就去把牛和农具带回来。
何旺也在沉思。
搬是必然要搬的,不然整个苍梧县的人都饶不了他们。毕竟就像他们说的,这个河道治理不是一个村的事情,是一个县乃至整个岭南的事情。
主导的还是官府,他们手无寸铁的能拿什么和人抗争?难道真的拼命去?要是这些当官的不在乎人命,死了也白死,到时候还什么都没有。
与其这样,还不如见好就收。
想是这样想,但何旺还是想要再为村子争取一点利益,“那大人我们这些房子、还有今年的粮食该怎么办?”
“若是要搬走,房子必然是搬不走的,稻子也得到七月份才能收割。但看这个时间,估计是等不到的。我们这一村人一年的口粮和税钱,可都指望着这一季稻子呢。”
“而且这稻子长得这般好,若是就这样淹了铲了,可真是太可惜了。”
何旺的话里满是遗憾,看着远处的稻田,竟然像有泪花在闪烁。
林清风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打什么算盘,只是抬眼看了一下大远处。
一望无际的河底下种着连片的水稻,正是长得旺盛的时候。
经历过初来时的摸爬滚打,林清风已经不是不食烟火的贵公子了,是亲自见过一颗稻子是经过了多少个人多少次打理,才能长成现在这样。
想着自己亲手载下去的桑树,林清风难得的懂了何旺的遗憾。
“这稻子,”林清风犹豫了一下,想着河道的整个工程道:“先把这里放在最后修,上游的堤坝和水库修好了再修这里,等到七月份洪峰来了再放水,趁此时间抓紧收割。”
不管是给河底村留粮食,还是单纯的不舍得糟蹋粮食。林清风的这个决定,都很民心。
“大人,既然如此,那我们这里也不着急着搬走,可否允许给些时日我们,让我们到这几个地方去看看,若是可以,我们就将整个村搬过去?”何旺又问道。
这不是什么大事情,集中在一起反而好管理。所以林清风几乎是不考虑,就答应了他们。
得到了意外之喜,河底村的人也没有那么排斥搬村了。
离开河底村的时候,林清风和江稳山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自己往回走。
一路上,看着几乎和野人一样的村民,还有那些光着身子跑来跑去的孩子,林清风都觉得格外有意思。
他扭头问向一旁好似在回忆什么的江稳山。
“江先生,你觉得这些人要是能读书识字会怎么样?”
江稳山微怔,俶尔笑道:“若是人人都能识字,那这天下便是海晏河清,圣人也不敢想了。”
说完,正色道:“大人出身高贵,不同我等,不知道读书识字是多难的事。但这书中有圣人言啊,有至理名言啊。百姓若能人人知诗书,便能人人知礼节,便能人人温饱足。这是多少代圣人想要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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