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鹈鹕吻江
明如嫣笑了起来。她脸上所有的颓唐和沮丧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野心和欲望重新回到了她黑沉的眼瞳中。
“你很聪明。”明如嫣道,“只有一点你说错了——东西一直在我手里,我哥哥手里那份不过是个幌子。”
李禛道:“现在,那东西也在你手里,它被你藏在了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天门台想杀你,但又心怀侥幸,觉得你会说出那东西的下落。所以他们打算把你关到死。”
“他们做不到的。”明如嫣道,“他们无法从我手上把那东西拿走。”
说到这里,她极为自信地冷哼了一声,用手指绕了绕懒散搭在肩上的卷发,像是笃定天门台无法找到那东西。
李禛问:“那是什么东西?”
“钥匙。”指尖稍微停顿了一瞬,明如嫣回答道,“两把备用钥匙。”
在那个时代,仿生人还需要实体钥匙。
没人知道,日神和月神,他们的备用钥匙就被存放在一个老实巴交的小研究员身上。这个小研究员,甚至躲过了浩劫,平安无事地活了下来。
而这两把钥匙,也随着研究员的血脉,一起向下流传。
第142章 白色囚笼
李禛从明如嫣牢房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十点了。
她熟练地闪到牢房中。灯光静静地亮着,铁架床的架子在灯光下发出灰暗的铁光。李禛关上门,坐回到自己的房间中。
在这里遇到日月明山相关人物,甚至打探到一些两百年前的秘闻,对李禛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刚刚信息量太大,她也只将一些细节过了个耳朵,没有细想。现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周围又安静下来,她不由得又陷入深思,一一捋顺得到的消息。
首先就是关于那本写了她名字的书。
在这一点上,明如嫣应该没有撒谎,也没有什么撒谎的理由。照她所说,那本书应该被藏在她父亲的书房中,随着大火一起焚毁了。
日月明山的弟子有八成以上都死在了月神的杀戮之中,侥幸活下来的人则大部分加入了其他势力,这些人里或许有知道那本书中内容的。
李禛想了想,又摇摇头。
日月明山灭门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了,那些活下来的弟子,应该也死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手上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至于书的内容,李禛猜测,可能是关于她命数问题的一些讨论。观星一脉的人确实有点本事,说不定真从她的卦象中看出了什么东西。
观星弟子给她卜卦时,李禛尚未在修真界崭露头角。等后来她声名鹊起时,日月明山却比平常更低调,低调得几乎要消失在修真界了。
她和他们也无甚交集,以至于对他们都没太大的印象。
从前她并未细想,也不关注这些,只觉得正常,毕竟日月明山的人向来不喜欢惹是生非。
但现在,想到日月明山在她的消息被封锁的情况下,仍旧保存着写了她名字的书,实在觉得有些怪异。
李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该不会那段时间,日月明山是因为她才那么低调的吧?
可这想法似乎又有些过于自恋了。即使她命格特殊,也用不着视她如洪水猛兽,全宗避让。
——虽然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日月明山选择离她远点是对的。但这已经是另外一件事了。
李禛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没有灯罩的灯泡,又看着墙壁上因墙皮脱落而产生的古怪纹路,不由得蹙眉。
她猜测那书上记载了一些命数问题。可是若真如她猜测的那样,这本书应该交给观星或玄相的弟子,怎么会出现在造化一脉的手上?
还是说这东西,每一脉手上都有一本?
白塔外的风暴不仅没有停歇,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狂风卷集着灰蒙蒙的云雾,斗大的雪花自天空中飘落,将白色塔身紧紧包裹住。
冰雨拍打着巨塔的侧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冲击着人的精神。
看来今夜的风雪是不会停了。
灯泡不知被哪个犄角旮旯刮来的风吹动,微微震荡起来,抖落一部分灰尘。门外忽然传来狱警的声音,这声音打乱了李禛的思绪。
快到熄灯时间了。
在狱警的催促下,犯人们各自回了房间。没过多久,钟声骤然响起。空灵的声音响彻孤悬海外的小岛,在浓雾之中穿梭,又被风雪吞噬。
狱警开始挨个查房。天色渐晚,她们也不想在此时生事,因此也没有难为犯人,点过序号和名字,确认犯人老实待在牢房之后,便离开了。
脚步声从李禛的房门前离开,快步走到半圆形的另一侧,皮靴踩在地上,发出格外沉重的“啪嗒啪嗒”声。
在18层的另一头,还有一个需要点名的犯人。
李禛坐在床上,听着脚步远去的声音。
半晌,灯灭了。
封闭的牢房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顿时只剩下一片黑暗。
李禛的身体沉到仿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她躺在铁架床上,注视着无边的黑暗,陷入纷杂的思绪中。
自说完那东西是钥匙后,明如嫣就不说话了。
这家伙在天门台几十年如一日的威胁下也没交出钥匙,李禛知道她也不会轻易对自己吐露钥匙的所在,因此也没问她。
见李禛没问,明如嫣松了一口气,看着她离开房间,之后便一言不发,保持着安静。
离得远些,李禛只能偶尔听到铁架床的吱呀声。这声音同清浅的呼吸声交叠在一起,证明着这位邻居的存在。
李禛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翻过身,面向着明姐的方向,轻轻敲了敲墙壁:“你哥哥有孩子吗?”
隔壁没有传来声音,好像住在那里的人已经睡着了似的。但李禛知道,明如嫣没有睡。
她醒着。并且清醒得很。
在白塔监狱,明如嫣可以花无数时间用来睡眠。正因如此,对她来说,清醒才是十分可贵的。
沉默持续了很久。过了大概五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明如嫣才开口回答道:“有。”
“年纪多大?”
“火灾发生的时候还没出生。”明如嫣道,“他妻子那时候刚怀孕不久。如果没死的话……”
她的尾音消失在黑暗之中。过了一小会儿,她才道:“如果没死的话,应该已经三十多岁了吧。不过那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他们不可能留活口。”即使事关亲人,明如嫣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你觉得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可以躲过天门台的重重搜查?”
的确很难。
纵然那时天门台联盟还没有现在这样密不可分,但各门各派拧成一股绳,仍然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但即使“大概率”,也不意味着“百分百”。她们很难逃离天门台的追杀,也不意味着那孩子没有存活的可能。
李禛又翻了个身,淡淡道:“或许她们活下来了。”
她这话也没带什么主观的感情,更不包含安慰或者祝福的意思。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那就是明姐,很有可能是明如嫣哥哥的孩子,也就是她的侄女。
特殊的姓氏、恰到好处的年龄、几分相似的外貌,以及话语间对天门台的刻骨仇恨。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巧合?
明如嫣道:“或许吧。”
又道:“活下来也好。”短短两句话里,掺杂着令人难以捉摸清楚的复杂情绪。
李禛没有和她再说话了。
明姐大概不知道这位姑姑的存在。否则,在得知她将去往白塔时,一定会提起明如嫣。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对姑侄其实很像。这种像并不单指容貌上的相似,而是指一种精神——或者说是品质。
不过明姐还是比越蹲牢子越精神的明如嫣要真诚友善很多的。
可能因为年轻吧。唉,年轻人就是比老年人纯真善良许多啊。就比如她,今天差点被老东西骗了。
李禛扯了扯被子,将自己裹成一个球,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就这样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便被钟声叫醒了。
李禛从床上坐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她这一觉睡得很好,一夜无梦,早上醒来后也是精神奕奕,状态格外地好。
按照安排,她今天会和其他犯人一起,被驱赶到白塔岛上的采石场,一起挖那种特殊的白石头。
挖到的石头重量有标准,且每层犯人的指标不一。没挖够数量的要第二天额外补上,以一周为期,没达到一周总指标的,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李禛被狱警驱赶着下了楼,加入到犯人的队伍中。在穿着统一囚服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乔珠珠。
乔珠珠下楼梯的时候也看到了她。趁狱警不注意,她转过头,对李禛扬了扬手。
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错。可能服了太多次苦役,甚至在荒区挖过石头,她已经完全习惯了服苦役的日子,加上身体素质过硬,完全扛得过去。
但是其他犯人状态可就没这么好了。
她们身上穿着宽大到漏风的囚服,晃晃悠悠地跟在狱警的身后,如同被吸干了精气般精神涣散,眼白上爬满了红血丝,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
李禛和乔珠珠这种正常人走在囚犯中,像是活在尸体堆里的正常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昨天这些犯人有这么疲惫吗?
而一侧的狱警们显然也注意到了犯人的异常,直接扬起手。一鞭子下去,血珠四溅,犯人的囚服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走快点!”狱警呵斥道,“废物东西,你们磨蹭什么?!不想要你们的狗命了吗!”
为了不结结实实挨上一鞭子,状态不对的犯人们只能强打起精神,朝着外面走去。
李禛歪了歪头,看了眼狱警,又看了眼犯人,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跟随大部队一同向前走去。
众人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就到达了一层的入口处。
刚一靠近门,便能感受到门缝中吹来的冷风。不算厚实的囚服抵挡不住这种冷风,不少犯人被冻得瑟缩了一下。
李禛皱起眉。昨天她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冷,只是有些阴寒而已。
在犯人们不情愿的目光中,大门缓缓开启。
门甫一打开,冷空气便迫不及待地冲入大厅之中,带来一股冬日的铁锈味。几片雪花顺着门缝飘进来,很快就在地板上化成细小的水珠。
犯人们都变了脸色。
监狱外一片白茫茫。天是白的,灰白的云铺满整片天空;地是白的,白色的石块间积满了隔夜不化的白雪;空气是白的,浓白的海雾遮挡了周围的一切。
而风也是白的。风中裹杂了簌簌的小雪。
天地、风雪、白石、海雾。所有的白都混杂在一起,组合成一个巨大的白色囚笼,将渺小的囚犯们囚禁在这白茫茫之中。
冷风一一吹拂过每个人的面孔,带走了犯人们身上最后一丝热气。外面还刮着狂风下着雪,这样的天气本就不该继续苦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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