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生
撞她的人是一名男子,男子玉簪束发,身材清癯,一袭蓝色的圆领华服长袍,袖摆两侧绣有细致的金线云纹,腰佩玉玦。
他剑眉入鬓,眼尾有岁月留下来的细纹,却不掩容颜出色,丰神俊朗,仪表风度皆不凡。
男子身后还跟有两名护卫。
“抱歉。”男子目露愧疚,为刚撞到贺岁安一事道歉。
他说他想事情想得太沉迷,从巷子里出来都没看外面有没有人,护卫跟在身后也没能看见,这才导致撞到经过巷子口的她。
贺岁安没放心上,又不是什么大事,撞到时是有点疼,却也没受到实质性的伤:“无碍。”
说罢,她想离开此处。
男子请她留步。
“您还有事?”贺岁安与陌生人交谈都是保持几步距离的,这时,红蛇用扁的脑袋顶开布,钻出菜篮子,吐着信子看他们。
护卫一看见红蛇,即刻齐齐护到男子身前,手握住腰间佩剑,生怕红蛇会伤害他们的主子。
男子拦住他们。
贺岁安抱着菜篮子,后退一步,男子捡起掉在地上的荷包,递过去,很友善道:“小姑娘别怕,他们是不会伤害你的。”
她的荷包掉了?
贺岁安摸向腰间,确实是掉了,她接过男子递过来的荷包,道了声谢,却也不想再在此处逗留。
忽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皇……二叔?”
一辆马车驶过他们身边又折回来,落颜公主趴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站在大街上的他们。
她只喊了男子,没喊贺岁安,当作没认识对方,她们认识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落颜公主自不会在他人面前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刘衍不在看贺岁安,看落颜公主,温和地唤她:“阿颜。”
贺岁安眼观鼻鼻观心。
她溜走了。
他们叔侄相遇,也无暇顾及他人,刘衍似不是那么在意贺岁安这个路人,受落颜公主所邀,上了她的马车,随她一同进宫。
刘衍是闲散王爷,很少理会朝中事,都说皇家无情,常发生骨肉相残之事,他跟皇帝的感情却很要好,经常进宫看望他的皇兄。
落颜公主素来敬重刘衍。
闲散王爷的手里没有实权,长安城中踩高捧低的人不少,他们对他是表面阿谀奉承,背地里嘲弄不止,但他依然活得潇洒自在。
能永远活得潇洒自在,这是落颜公主梦寐以求的生活。
落颜公主敬重刘衍不全是因为此事,而是因为他也当她是女儿来疼爱,一直以来真心待她。
在她兄嫂死后,在她还没被册封为公主时就待她好了。
刘衍和落颜公主兄嫂是旧相识,他们自小就认识,刘衍是看着落颜公主长大的,她嗷嗷待哺的模样,学走路的模样,他都见过。
很久以前,落颜公主便当刘衍是自己的亚父了,没告诉他,自己还在查兄嫂被害的事,是不想连累他,其中的牵扯太多了。
“皇叔。”
落颜公主给他斟一杯茶。
刘衍慈笑着接过茶,抿了小口:“我找人打听过来长安的南凉国皇子,为人尚可,模样端正,有学识,也不爱拈花惹草。”
见落颜公主不语,他放下茶杯:“我知阿颜你心中有人,不若我去同皇兄说,回绝了……”
“皇叔。”她笑着,“我心中并无人,是您误会了。”
刘衍微顿。
他当年可是见证过落颜公主狂追着谢温峤跑的人,知晓她心系于谢温峤,还弄出过不少笑话,长安百姓将她视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姑娘家的心思,刘衍是猜不透,他抚了抚落颜公主的脑袋,宠溺道:“你啊你。”
落颜公主像趴到她父亲腿旁那样趴到刘衍腿旁:“皇叔。”
刘衍:“怎么了?”
“没什么。”
落颜公主小声道:“我就是有点想我兄长和嫂嫂了。”
刘衍轻拍她脑袋的手停在半空,又缓缓拍下,口吻带着心疼:“这些年辛苦你这孩子了。”
马车驶到了宫门。
有着精美雕花的朱红宫门大开,两侧站有侍卫。
外头的侍女提醒他们到了,落颜公主掀开帘子走出来,知墨小心扶她下车,刘衍走在后面。
谢温峤与同僚们正要离宫,在宫门附近看到下了马车,步行进来的落颜公主、二王爷,他们退避到一侧,双手抬起,躬身行礼。
落颜公主脚步一顿。
红色的官服最检验人的姿容、气质,宫道里站了数名官员,尽管谢温峤立于其中,微弯着腰,低头,也能令人一眼看到他。
刘衍目光在落颜公主、谢温峤身上流转,轻咳了一声,落颜公主提步往前走,走得很快。
他们一时跟不上。
进宫面圣,落颜公主穿了庄重繁琐的宫裙,裙裾长长拖在身后,一走快就容易摔,走到那些官员身边时,她被裙裾绊了下。
知墨担忧:“公主!”
刘衍:“阿颜!”
眼看着落颜公主就要摔倒,离得最近的谢温峤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扶住她,落颜公主转眼站稳脚,连衣摆也没让他碰到。
当公主前,她是个练家子,当公主后,她也没有荒废,有空便在公主府里练武,不过被裙子绊一下而已,随随便便都能掰回来。
落颜公主扫了眼谢温峤已收回去的双手,不屑地哼了一声。
谢温峤垂眼看地下。
他面色如常。
按照规矩,大臣不得直视宫中贵人,除非是宫中贵人要求的,否则他们直视宫中贵人便是冒犯之罪,谢温峤一向很守礼节。
落颜公主头也不回往深宫里去,知墨紧随其后。
刘衍知道落颜公主有时行事会很任性,不顾人的面子,他走到谢温峤面前:“谢大人。”
谢温峤:“王爷。”
刘衍张嘴欲言,落颜公主站在不远处,扯着嗓子喊他:“皇叔。”这是催他离开,不想他和谢温峤有所接触、交流的意思。
知墨心一抖,急忙示意落颜公主注意形象,在皇宫中大喊大叫的,成何体统,在公主府里可以随意做自己,但外边是万万不行。
想跟谢温峤说几句话的刘衍朝他颔首,便走了。
其他官员偷偷瞥谢温峤。
谢温峤走出宫门。
宫门外停着进宫的各位官员的马车,谢温峤跟同僚道别,提袍上车,吩咐车夫回府。
谢温峤的府邸离皇宫很远,他在马车里看了会儿卷宗,想闭目养神,却感觉马车毫无征兆地停下,有人从外面掀开了帘子。
掀开帘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蒋松微,他牵着一名少女。
少女是蒋雪晚。
谢温峤以前见过他们一面,知道他们分别是在卫城战死的蒋将军的弟弟和女儿,他并不知他们还活着,此刻见到他们,怔愣住。
蒋松微抱拳行礼:“谢大人。”大哥曾对他说过,朝中有一人是可信的,那便是刑部侍郎谢温峤,日后遇事可来长安找此人。
蒋雪晚也怯怯地跟着他喊了一声:“谢大人。”
谢温峤察觉到异常。
她言行举止像几岁的孩子。
*
落日熔金,炊烟袅袅。
贺岁安外出归来,依然只拎着个菜篮子,她走进客栈,将红蛇抱出来,将菜篮子还给掌柜,掌柜看着贺岁安的脸欲言又止。
掌柜最终没多言,转手递菜篮子给正在扫地的小二,叫他拿回后厨,贺岁安再次向他们道谢,随后踩着绣花鞋哒哒哒地上楼了。
出去大半天的贺岁安貌似什么也没买,两手空空。
除了手里的红蛇。
她一上楼就放下红蛇,客栈大堂有客人,他们可能会怕,所以贺岁安才抱着红蛇到楼上。
红蛇一落地便往房间爬去,碍于房门紧闭,它没法像钻窗户那样钻进去,贺岁安推开房门,等它先爬进去,她再跨过门槛进房。
房间里的毒蛊绕着床爬。
贺岁安一进来,毒蛊一窝蜂似的散开了,而祁不砚坐在窗台上,双腿自然垂下,望着长街。
他身上的银饰沐浴在风中,叮当地响,谱成一道没有规律,却又很是好听的曲子。
听到开门关门的动静,祁不砚也没有回首查看。
不用看,也知道是她。
毒蛊只有在见到贺岁安,才会有躁动且兴奋,但又要压抑住想咬人的恶性的情绪,祁不砚是毒蛊的主人,比谁都清楚这件事。
所以他知道是贺岁安。
不会是想杀他们的那些人。
贺岁安的血肉有点特殊,跟常人不太一样,祁不砚的血肉也跟常人不太一样,可那是因为他体内有天蚕蛊,融合了此蛊的气息。
天蚕蛊对毒蛊有天然吸引力,毒蛊想吞噬它,又怕它。
而她不是的。
贺岁安体内什么也没有,到底是什么使她的血肉跟常人不太一样的呢,祁不砚想不明白。
在祁不砚还要想之时,贺岁安也爬上窗台,坐到了他身边,窗台不大,恰好能容纳两个人,他们的身体紧挨着,气息交错。
她在外奔波半天,腰酸骨痛,伸个懒腰:“你在看什么?”
祁不砚抬了抬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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