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生
蒋雪晚走近他。
她眼神暗含着愧疚,完全没被他那张有烫伤疤痕的脸恶心到,问道:“难道你受伤了?”
阿宣说没,蒋雪晚才放心,她还想关心几句,一随从上前来道:“小姐,将军找您有事。”
“我知道了。”蒋雪晚飞身上马,快骑离市集。
市集恢复如初,阿宣却凝视着蒋雪晚离去的方向,站在原地不动。他听到了随从说的话,而卫城只有一位将军,那便是蒋将军。
所以,她是蒋将军之女。
自那天起,阿宣发觉自己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打听蒋雪晚,得知了她很多事,蒋雪晚为人随和,性格随父亲,爱好骑射等等。
他会悄悄地跟着蒋雪晚,看她笑,看她替马接生,看她帮扶卫城食不饱腹的百姓。
短短十几天。
阿宣却仿佛很了解她了。
可卫城城破当晚,阿宣依旧奉命去灭蒋家满门。
白雪纷飞,卫城尸横遍野,蒋府门前一片红,他手持染血长剑,往里扔火把,转眼间,整座蒋府火光冲天,房屋崩塌。
手下找到蒋雪晚,正欲一剑杀死她时,阿宣拦住了,就像蒋雪晚那日在市集上拦住奔向他的马一样拦住了,他无法看见她惨死。
阿宣永远都忘不掉蒋雪晚当晚看自己的眼神,厌恶、憎恨。
她恨不得食他肉,啖他血。
蒋雪晚浑身颤抖着。
不知是被疼的,还是为失去亲人而愤怒、伤心。
他们身为大周人怎么可以通敌叛国,勾结胡人攻卫城,令诸多将士百姓身死,为防止事情败露,灭她蒋家满门,蒋雪晚恨死了。
周围全是蒋雪晚亲人的尸体,还有与她相伴多年的随从的尸体,他们无一例外地被杀了。
蒋雪晚双目赤红。
她歇斯底里道:“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两个手下紧紧地禁锢住蒋雪晚,她被压跪在血红色的雪地中,狼狈不堪,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昔日的英姿飒爽一去不复返。
阿宣握血剑的手一抖。
他竟不敢看蒋雪晚的眼睛,也不敢面对她滔天的杀意。
蒋府的火越烧越大,焮天铄地,阿宣终究是提起长剑,朝蒋雪晚那个方向刺去,束缚着蒋雪晚的两个手下不可置信地捂住喉咙。
阿宣杀了知道蒋雪晚还活着的两个手下,因他要留她一命。
手下是刘衍的人。
他们必定会转告刘衍此事。
阿宣想蒋雪晚活下来,唯有杀他们,她才能活。
蒋雪晚没领情,怎么可能领情,他可是带头灭蒋府满门的人,杀了她至亲至爱的人,她颤抖着捡起他们的剑,拼尽全力刺向他。
可惜的是,阿宣武功在蒋雪晚之上,外加她精疲力竭,最后的下场是长剑被打落,蒋雪晚被他打晕,且封住了周身穴位。
阿宣给蒋雪晚种下了蛊。
他跟在崔姨身边多年,身上也存放了不少崔姨炼的蛊,只有一样蛊是比较适合种给她的。
给蒋雪晚种下蛊后,阿宣瞒着他人将她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再回蒋府,确认没其他活口,再领人返回长安,从此没再相见。
直到今日。
阿宣在长安大街看到了她。
恍惚中,阿宣好似回到了他们初见的当天,他情不自禁地走到蒋雪晚的身边,买下她手中的面具,不让卖面具的老板再伤害她。
蒋雪晚如今的心智相当于几岁的孩子,不记得他,也不记得在卫城发生过的事,阿宣抬手,想抚她的脸,却又硬生生停住。
他没资格碰她。
自那晚起,便没资格了。
要是有人问阿宣可曾后悔,他给出的答案会是不知道后不后悔,但若再来一次,阿宣还是会听刘衍的命令,去卫城灭蒋家满门。
刘衍和崔姨都对他有恩,这辈子,阿宣对他们惟命是从,哪怕清楚这些事会给他人带来无尽且不可磨灭的伤害,他也会做。
不过卫城一事,崔姨是毫不知情,刘衍瞒着她。
蒋雪晚还活着的事,阿宣也瞒着刘衍,这么多年来,这是他唯一一次向刘衍撒了谎,刘衍很信任他,从来没怀疑过阿宣。
刘衍没见过蒋雪晚,即使他见到活生生的她也不会认出来。
阿宣垂下想碰蒋雪晚的手。
他们就当作不认识吧。
“蒋姑娘。”贺岁安走了过来,她见到蒋雪晚自然不会装作没看见,双方好歹相识一场。
更别提蒋松微此刻没在蒋雪晚身边,又有陌生人靠近她,有祁不砚在身边,应该不会出事的,贺岁安这才没有顾忌上前。
阿宣闻声,转头看他们。
来人并不陌生。
他们是刘衍要他杀的人,可阿宣不可能在此刻动手,他今天并未戴面具,容貌是露出来的,会暴露真正的身份,不可为。
没想到他们还认识蒋雪晚,阿宣面上不动声色。
蒋雪晚抱着面具跑向贺岁安,拉住她微肉的手,递面具给她,瞬间扬起傻乎乎的笑容:“贺姑娘,又见到你了!这个,送你。”
贺岁安接过她的面具。
“谢谢。”
阿宣准备离开,祁不砚却笑吟吟地伸出骨笛,挡住他的路,骨笛很细,笛身晶莹剔透,尾端坠着靛青色穗子,瞧着无害、耐看。
被骨笛挡住前路的阿宣站住了:“小公子你这是……”
他目露不解。
祁不砚笑意不减:“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贺岁安听到这句话,抬眼看阿宣,她对他的长相没任何印象,他左脸有大面积烫疤,在清秀的右脸衬托下更显狰狞、可怖。
如果贺岁安见过阿宣,必定会记得他的,不至于毫无印象。
可她对他的脸真毫无印象。
贺岁安虽对此人的脸没印象,却觉得他双眼有一丝熟悉,似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他双眼有点像长安城外河边的戴面具男子。
戴面具男子当时要伸手过来抓她,贺岁安离他很近,曾与戴面具男子对视过,又因处于危急关头,她对那双眼睛印象很深。
但单凭一双相似的眼睛不能确认此人就是戴面具男子。
贺岁安多看几眼。
阿宣面对他们的视线,目光不偏不倚,表现得从容不迫,很镇定地对祁不砚说:“我们并没有见过,小公子你这是认错人了。”
祁不砚笑看他。
“是么?”
阿宣“嗯”了一声:“我想是的,我确实没见过你们。”
祁不砚收回骨笛,靛青色的穗子在阿宣面前一晃而过;“抱歉啊,那我可能认错人了。”
阿宣:“无碍,要是小公子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慢着。”
这次是贺岁安喊住了他。
贺岁安看正在玩她发梢银饰的蒋雪晚:“你认识蒋姑娘?”
阿宣垂在袖袍里的手微微蜷缩,悄然无息握成拳,神色却如常,挑不出差错:“不认识。”
他知道贺岁安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我只是不想看到这位姑娘为了一张面具而跟老板发生争执,便买下了,举手之劳罢了。”
存善心之人的确有可能会看不惯这种事,而出手相助。
贺岁安明白他的意思。
阿宣走了。
她知道祁不砚不会无故用骨笛拦住刚刚那名男子,不让他走:“你是不是觉得他像一人?”
祁不砚抚过骨笛的纹路,靛青色的穗子柔软地坠在他指间。
“是。”他说。
她追问:“像谁?”
他转了下骨笛,将它插回劲瘦腰间,穗子垂落:“像在河边要杀我们的那个戴面具男子。”
他们二人的身形极其相似,就如同一人,祁不砚在对付人的时候喜欢观察对方,然后找出对方的弱点,一击致命,也就记住了。
但无法确认气息。
也就无法确认到底是不是。
知道毒蛊能通过气息寻人与物的人并不多,对方要么是懂蛊之人,要么认识会蛊之人,戴面具男子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祁不砚若有所思。
贺岁安也存疑着,但毕竟没证据,他们总不能随便把人抓回来,暂时把此事往后放一放,问蒋雪晚:“蒋姑娘,你三叔呢?”
蒋雪晚犯了错事似的耷拉着头,只不停地念叨着几个字:“三叔,谢府,三叔,谢府。”
谢府?
贺岁安目前为止只能想到姓谢的谢温峤,难不成蒋雪晚跟谢温峤有关系?不会那么巧吧。
直觉又告诉贺岁安,兴许就是那么巧,不知她的直觉准不准确,也不是不可以去谢府看看,那里是谢温峤的府邸,不危险。
她揪了揪祁不砚的护腕。
他微歪头看她。
贺岁安说出心中想法:“我想帮蒋姑娘找到她的三叔。”
祁不砚用尾指勾过她发梢间的银饰,将那几个被蒋雪晚扯歪了的银饰系回原处:“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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