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生
此刻,这套红色衣衫就在贺岁安的包袱旁边,她刚没留意,也就没看到。听了祁不砚的话,贺岁安才看到,拿过给他穿。
祁不砚当着贺岁安的面解开腰间蹀躞带,褪下湿重的外衫,她侧开眼,无论之前看过他的身体多少次,终究是有点紧张、羞涩。
可就算贺岁安不看,却也听得清楚,毕竟他们挨得太近了。
换衣服的布料摩擦声,祁不砚拿东西时弄得腕间蝴蝶银链晃动,七个小铃铛互相发生碰撞。
当听到扣蹀躞带的声音,贺岁安便知道祁不砚换好了。
她转过头。
祁不砚一袭红衣似血璀璨绚烂,乌黑长发尽湿,发梢半卷,银饰小铃铛透着丝水光,落到腰间,腰线极为分明,身姿出挑。
宽袖落到他手腕以下的地方,挡住了蝴蝶银链和腕间纵横交错的疤,双手被红色布料映衬着,像白雪与艳丽到极致的红梅共存。
贺岁安也想帮祁不砚擦干湿头发,可他拒绝了。
于是贺岁安收回视线,想问祁不砚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她知道他找到自己后,是绝不会放任她再跑一次,也绝不会放任她离开。
话还没问出口,贺岁安听到屋外有人在叫唤着。
“下雪了!”
“居然下雪了!”
四月飞雪比较罕见,小村庄的人都出来看雪了。
祁不砚走到窗前推开窗,雪花似银色的蝴蝶般飘落,漫天飞舞着,在瞬息间染白天地间。
雨停,改下雪了。
贺岁安也走到窗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雪花,冷风呼呼吹进来,她打了个寒颤,下一秒,一件同是红色的披风包住了贺岁安。
这一件红色的带绒毛披风是崔姨昨天送给她的。
祁不砚抬起手给贺岁安系披风的带子,她仰头看他,风吹过他们的脸,凉飕飕的,贺岁安忽而张开手抱住他的腰,脑袋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他们正改变着结局,当她看到原著中四月飞雪的场景,还是会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有点喘不过气。
祁不砚随贺岁安抱自己。
他下颌抵到贺岁安的发顶,蹭过她柔软的发丝。
雪落在窗外,窗内,贺岁安无声地将祁不砚抱紧,她一想到他有可能死,心就像被重物狠狠地击打过,疼得厉害,沉闷到窒息。
贺岁安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便放开了他,祁不砚也不问她为何抱自己,他拿过新丝绦,熟练地给她绑已经被绞干了的头发。
贺岁安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我不想你死。”
祁不砚:“我知道。”
她不知想到什么,眼尾微红,拽住他衣摆,变得孩子气似的,固执又幼稚道:“你不能死。”
他笑弯了眼。
“我不会死的。”
贺岁安的头发绑好了,他们推门走出去,她用掌心接下些雪花,确认了这一场雪不是梦。
雪纷纷落到他们的长发,似共白了头,她替他拂去发间雪。
祁不砚拿下她肩头雪。
崔姨和阿宣也出来看雪了,无意见到雪中两道红影,一高一矮,雪也不能遮掩住他们二人。
贺岁安也看到崔姨,想跟她解释一下今日之事,对祁不砚说:“我有几句话想对崔姨说,你在这里等我,我说完就回来。”
他眨眼,落到睫毛的小片雪掉下:“好,我在这里等你。”
贺岁安朝崔姨走去。
祁不砚凝视她的背影。
他们离得不远,是双方都能看见彼此的距离,贺岁安走到崔姨面前:“对不起,这几天给您添麻烦了,也谢谢您的照顾。”
崔姨把她离开祁不砚这件事当成是他们两个闹小别扭,戏谑道:“你这是要跟他走了?”
贺岁安回头看一眼祁不砚,似没办法了:“应该是。”
崔姨没说什么了。
贺岁安说完感谢的话,想回到祁不砚身边,余光却蓦然地扫见不远处的雪中有她父母模糊的身影。怎么会?她瞳孔骤缩,本能往那处奔去。
崔姨察觉到不对劲,要拉住贺岁安,晚了一步,她跑得前所未有的快,只留下一道残风。
若是以前身体健康的崔姨可以追上去,如今的身体不行了。
她追了几步,跌倒在地。
阿宣扶起崔姨。
崔姨不清楚贺岁安为何突然往那处跑,她也看了,压根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白茫茫的雪。
不对,那里有一处悬崖,崔姨脸色微变,急道:“阿宣,快拦住她,别管我,快。”
贺岁安还在往前跑。
她看到了父母,还隐隐看到了一些现代的高楼大厦,那里也在下大雪,父母于雪中张望,步伐缓慢地走着,相互扶住对方。
这一幕如同海市蜃楼,徐徐地展开,尽管很虚假,大约是个幻觉,但贺岁安依旧想触碰。
很想很想。
那可是她的父母,是割舍不掉的挂念,她怎能平静。
风雪刮过贺岁安脸颊,弄得皮肤、眼睛发疼,她脚步不停,在地上踩出一道道印记,绣花鞋也掉了一只,绯色裙裾随风翻动。
雪落到贺岁安身后,她跑得太快了,也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贺岁安。”
耳边有两道声音交织。
一道在前方,父母齐声叫唤贺岁安的名字;一道在后方,祁不砚也叫唤着她的名字,不知是不是错觉,似带了丝微不可闻的颤。
贺岁安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踩在悬崖边,脚边碎石滚动,裹夹着雪掉落到不见底的深渊。
寒风呼啸,冰天雪地。
一道红影立于悬崖,红色丝绦随风而飘,划过贺岁安的脸颊,她目视着前方,暂未回首看身后人,祁不砚又唤了她一声。
祁不砚也不清楚贺岁安跑来这里的原因是什么,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她,可她奔向的是悬崖,只差一点就要坠落了。
贺岁安动了一下。
悬崖的碎石又簌簌滚落。
祁不砚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掐出了血,声音却冷静到近乎扭曲:“贺岁安,那是悬崖。”
她不动,望着虚无的半空,心乱如麻,哽咽了一声,指向那处:“我看到我爸爸妈妈了,他们就在那里呢,你们没有看到么?”
“没有,是假的。”
祁不砚唇角弧度隐没,朝贺岁安伸出手:“你回来。”他确实没看到,半空中只有飘落的雪。
祁不砚朝着贺岁安伸出的那只手掌心有被掐出来的血,淡淡血腥味被风雪掩盖,袖袍滑过手腕,露出蝴蝶银链与疤痕。
银饰声穿透雪,被贺岁安听见,她心微微一动。
眼前的虚幻画面消散了点。
可还在。
崔姨被阿宣搀扶着过来,小村庄的村民也被贺岁安冲向悬崖的举动吓到了,三三两两走近。
卖过炭给贺岁安的老大爷满头白发,佝偻着腰道:“小姑娘,你跑到悬崖作甚,还不快些回来,掉下去会尸骨无存的。”
其他村民附和道:“对啊,有什么事也别想不开嘛。”
她没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贺岁安还想往前走一步,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祁不砚极轻地抱住贺岁安,却没直接将她拉走,而是与她共站在悬崖上。
他们影子交叠,红衣缠绕,祁不砚弯腰,望着悬崖下面。
他侧脸贴过她侧脸,以自己的体温驱去她的冷:“你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们会一起死。”
因为祁不砚这一句话,贺岁安渐渐听不到父母的声音,也看不到那些虚影,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陡峭悬崖,吓得连忙后退几步。
贺岁安一转身就面对面地投入祁不砚温暖的怀里。
刚刚似是产生了幻觉。
然后她鬼迷心窍地跑起来。
要不是祁不砚唤醒她,贺岁安想自己应该会掉下悬崖,霎时后怕连连,她怎么就忽然产生了看到父母的幻觉呢,未免太古怪了。
好可怕,贺岁安都不敢再回看后方的悬崖,揪紧祁不砚的衣衫,脑袋拱着他,手在颤抖。
他衣衫被她捏得皱巴巴。
崔姨见他们没事,悬起来的心往下放,让村民散了,自己也同阿宣离开此地,留他们独处。
祁不砚想拉贺岁安出怀里,还没拉开,她又钻回去了,双手交叉搂着他的腰,恐惧还没褪去,要找个支撑点来支撑着自己。
他还是拉开了她。
贺岁安扬起被风雪刮得微红的脸看祁不砚,可怜兮兮似的,眼神像在问他为什么推开自己。
祁不砚屈膝蹲下,握住她赤着的一只脚,擦去沾上的雪,再将捡到的绣花鞋套回去。贺岁安垂眸看蹲在她身前、为她穿鞋的他。
“我们先回长安吧。”祁不砚为她穿好鞋后站起身,忽道。
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待了。
也不想再看到悬崖。
当看到贺岁安向悬崖跑去,祁不砚发现自己的心脏像是不会跳动了,还泛着细细麻麻的锐痛,恍若百爪挠心,挠出血来。
那是不同于受伤的疼,更不同于被蛊反噬的疼。
要说祁不砚以前是怕贺岁安会消失,现在便是惧她会消失,惧是比怕要更深一层次的情绪。
这种情绪很复杂,刚产生时,只身一人生活在苗疆天水寨孤山上十几年的祁不砚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不过他此时反应过来了。
他绝不能失去贺岁安。
祁不砚十分专注地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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