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姽婳娘
满都海福晋的眸光在嘎鲁身上打转:“所以,你就将你的道德包装成佛的意旨,诱骗那些单纯无辜之人,一个个跳入陷阱。你自称不是神佛,可你却在草菅人命上,却比堪比妖鬼。”
嘎鲁咬紧牙关,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月池。月池不由避开他的目光。此话一针见血,恰恰戳中了月池心中的难解之结。仇恨再强,亦不能将人心变成铁石。她明白满都海福晋的目的,满都海正是看穿了她的动摇,所以才用攻心之计。她要是够“聪明”,就应毫不松口。可她要是真的“聪明”如朱厚照,又何至于到这里。
她突然哑口无言,满都海福晋饶有兴致道:“说不出话了?”
“不。”月池长舒一口气,她被这种两难折磨太久了,突然有了一种说出来的欲望。她想听听,这位杰出女政治家的看法。
“如果换做您,您又会怎么办?”月池想了想道,“我斗胆想请教大哈敦,假设您是一艘船的船主,您和您的同伴在海上遭遇了大浪袭击,失去了所有的淡水和食物,以及捕捞的工具,在茫茫大海上漂流。就要你们快饿死时,有人提出杀掉一个最弱的人,以他的血肉来作为充饥的食物,维系其他人的生存。大哈敦,如是您面临这样的境地,您会如何抉择?”
满都海福晋听得一怔,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么有趣了,这让她虚弱的身体,都重新燃起了活力。她看向了嘎鲁:“嘎鲁,你呢,你会怎么做?”
嘎鲁的视线像钉子一样钉在月池身上,他有心说一个最佳答案,他有心让她羞愧至死,可谎言到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不得不承认,他会和她做一样的选择。只是,吃人的人偶尔会愧疚,而被吃的人却只余刻骨铭心的绝望。他最后苦笑了一声:“嘎齐额吉,何必问我呢,不论在明地,还是鞑靼,我永远都是被吃的那个,不是吗?”
他的一句话,让帐内的两个女人都一时无言。满都海福晋都有了一丝动容,可这点动容在想到乌鲁斯时,却又如湖面上的涟漪一样,飞快散开了。她又看向了月池:“你呢?”
月池半晌后方苦笑道:“我会选择先吃人,但在实在无法忍受后,我会自尽来赎罪。”
满都海福晋恍然,她道:“你在宣府时,不就是这么做得。吃人吃不下去了,就想干脆去死。但你毕竟是李越,怎么能像懦夫一样,平庸地死去。所以,你选择以死为代价,来杀掉贪官,揭露罪恶。好像只要轰轰烈烈地走,死亡也会变得甘美。但你没想到的是,你没死成。你更没想到的是,你只想牺牲一部分人来换取战争的胜利,可到最后所有人都没了。”
她的言语像一把尖刀,将月池躯壳肢解,直插入她的心窝。她很难得被人逼得哑口无言,朱厚照是依仗权势,让她不敢说真心话,可满都海福晋却是凭借智慧,直指她灵魂中最丑恶的部分。
满都海福晋笑道:“其实先死与后死,没有差别。你从来没有想,或者说不愿想,唯一一个有良知的船主被吃光以后,船上剩下的豺狼会对弱者怎么做。你们在选择保全道德的时候,已经舍弃了掌舵的权力与责任。李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在宣府不去寻死,而是坐镇指挥,你手下的将士还会因无人救援而死吗?”
月池如遭重击。她忍不住颤抖,她不想往这个方向想,可却控制不住思绪。她喃喃道:“可那意味着,我要对杀良冒功置若罔闻,对盘剥军士坐视不理,对这一切的恶行视而不见!”
满都海福晋笑眯眯道:“所以,这才是如你所述的道德困境。”
月池道:“难道只有吃人一条路了吗?”
她其实早已认清现实,但却因其残酷,总忍不住抱有幻想。满都海福晋则轻而易举打碎她的幻梦:“你见过打仗不死人吗,你见过人不打仗吗?有人在的地方,就会有厮杀、掠夺与鲜血。”
满都海福晋悠悠道:“吃人对有些人来说,当然痛苦的决定,因为愧疚的重负会消磨理想带来的满足。特别是在茫茫的海上,你不知道要吃几个人,也不知道正确的方向,更不知道是否有人来救。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才是最可怕的。有可能,在船主有序的主持下,人都被吃光了,可还是无法解除折磨。这比杀了他,还要让他难过。比起无穷无尽的煎熬,他当然是选择保全洁白的品行,投入长生天的怀抱。不过,他是死之前,需要虔诚祈祷,一定要一次死透。”
月池被激起了怒气,她问道:“那么您呢,英明睿智的大哈敦,您会怎么选呢?”
满都海福晋突然沉静了下来,再无刚刚的尖刻,她疲惫地缩进枕头里,轻声道:“我已经杀了丈夫,舍弃了儿子……我吃得是亲生骨肉。”
月池一震,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可、这样会很疼,会像剜心一样疼……”
满都海福晋道:“你要执掌国运,就必须要有相应的担当,就必须要背负选择的代价。”
月池深吸一口气:“要是我选错了呢,要是我让人白白牺牲呢?”
满都海福晋不由轻抚她的面颊,她道:“你如若一直这么想,就永远把控不了船的方向。不过,你终究比我幸运,在你面前有一个不用吃人,就能掌舵的机会。”
月池有些茫然:“是什么?”
“议和。”满都海福晋长叹一声,有气无力道,“吞吃亲生骨肉,也无法延续我的寿命。我快要死了,再也掌不了舵了。但以图鲁的智谋,他应付不了你造下的乱局。我只能尽力保全一部分。这不也是你想要的吗,少伤人命换来的胜利,可以作为你的功绩。你回到北京后,很快就能升官,你会有更大的权力,来左右船的方向,保护船上的人。你不可能完全避开道德困境,可到那以后,能困住你的难题就会少上很多。就像一个会飞的人,不必担心海难一样。你会永垂不朽……”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美梦一样悄无声息地钻进人的心底。月池警惕道:“我怎能确保你是真心,而非假意。”
满都海福晋苦笑一声,她掀开了被子,露出自己干瘦的身躯,她道:“我已经快死了,即便有天大的诡计,待我死后,你们一样有能力报复。我不会为自己的儿子埋下祸患。”
月池静静凝视了她许久,最终应道:“好。”
满都海福晋早就备好了笔墨。月池将议和的奏疏一挥而就,这次她没有留下任何的字谜。满都海福晋看过后,却仍指出了一处:“你为何要提一块玉鸟形佩?”
月池坦然道:“这只是皇上赏赐给我的一块玉佩而已。总得写一些私密之事,才能让圣上认可此奏本的真实性。”
满都海福晋目光一闪:“那么,不如换一件事。”
月池从善如流,她抬手就要撕毁重写,却被满都海福晋阻止。她反复确认后道:“算了,只是寻常的玉佩。我们也没有多余的纸。”
随后,月池的奏本和蒙古的国书,就一道被送往明地。满都海福晋笑道:“预祝我们的合作顺利。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聊得这么畅快了。希望你能常来陪伴我。”
月池笑道:“这是外臣的荣幸。”
然而,当月池前脚刚刚离开帐篷,满都海福晋就在帐中下令,她捂住胸口,气喘吁吁道:“去叫大汗来,我要攻下右翼,越快越好!
嘎鲁大惊失色,他问道:“嘎齐额吉,可您刚刚……”
满都海福晋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在说真的?你被人骗了那么久,居然还是不长进。”
嘎鲁又是一窒,满都海福晋见状道:“只有右翼败退,鞑靼统一,这样才算两国议和。要是当下的状况,我的儿子、我的子民就只能去做汉人的狗。这样说,我也不算全然在骗她。”
嘎鲁看着自己的外祖母,焦灼道:“可万一败了呢。万一汉人探知了消息,攻打汗廷呢?”
满都海福晋道:“我说了,畏畏缩缩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有李越的奏本在,足以混淆他们的耳目。以明蒙的距离和汉人那啰嗦的劲头,他们至少要耽搁一两个月才能明晰局势,可那时,什么都晚了。他们赶不及的。”
嘎鲁没有说话,满都海福晋瞥见他糟糕的面色,问道:“嘎鲁,你又知道我的打算了,还想去告诉你的汉人朋友,害死我另一个儿子吗?”
万蚁噬心也不过如此。嘎鲁迄今还记得鄂尔多斯的熊熊烈焰,火光将漆黑的天空照得一片血红。他没敢回头去看过,也没有听到一点声响,可乌鲁斯在火海中翻滚挣扎的哀嚎却仍然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心中,一直一直纠缠着他。
他连连摇头:“我不会了,我不会了,是我错了,是我太愚昧……”
满都海福晋叹道:“你不是太愚昧,而是太不甘心。你因你的出身受尽折磨,因你的血统而不被接受,你心中有怨恨,可却没有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而李越的到来,给了你希望。她用感情蒙蔽你,用成为两国英雄的幻象吊着你。你就这么一步一步踏进她的陷阱。我不怪你,怪只怪我,对你的关心太少……”
嘎鲁深深地伏倒在地,他哽咽道:“不,您已经尽全力了,是我,是我太贪婪,明明有一块领地能够活下去已是恩赐,可我却总想要更多。大汗死了,乌鲁斯也死了,鞑靼分裂,马上就要自相残杀,这都是我的罪孽,我只能用死来赎。”
语罢,他霍然起身就要往外奔去,满都海福晋厉声叫住他:“等一等!死有什么用,你死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痛苦已经将嘎鲁压垮了,他叫道:“可我已经没办法了……”
满都海福晋的声音陡然柔和得似水,她道:“不,嘎鲁,好孩子,是有办法的。你过来。”
就像小时候一样,嘎鲁迷茫地走过去,可他再也不是那个小男孩了,他蹲下来时,满都海福晋才能靠近他的耳朵。她凑在他耳畔,用讲传说故事的语气,说出世上最可怕的话:“你和大汗一起去,她将你骗得那么惨,你一定很恨她,那为什么不冲进右翼的部队,杀光她的所有部下。这不就是在替乌鲁斯报仇,为你自己赎罪吗?”
嘎鲁打了一个寒颤,他又一次在自己的亲外祖母身上,看到了毒蛇的影子。他问道:“那么,议和呢?”
满都海福晋笑道:“她要是真有胸襟,就应该像我一样,摒弃私怨,以子民为重,促成和谈。”
嘎鲁问道:“那她要是不肯呢?”
满都海福晋笑得益发灿烂:“那证明,她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对手。我会将她扒了衣裳,丢到两军阵前去,让汉人们看看,这就是他们的英雄。”
嘎鲁定定地看向她:“那她要是自尽了呢?”
满都海福晋摊手道:“死人就不能被扒衣裳了吗?怎么,不忍心了,难道你还喜欢她?”
嘎鲁摇摇头,他的声音沙哑:“我不敢再喜欢,和您一样的人。你们是吃人的人,而我只是一堆偶尔有用的烂肉。”
满都海福晋又一次将他搂进怀里,她的怀抱依然温暖,可眼神却是肃杀一片,她轻声道:“你怎么会是烂肉,你是我的孩子呀,我疼爱你都来不及……”
月池又一次在深夜中惊醒。长期的失眠多梦让她有时甚至分不清噩梦与现实。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凝神听了许久,方意识到,铁马冰河终于从她的梦境中走出来了。
她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满都海,大哈敦……”她一时不知道,是背信弃义的满都海更可怕,还是早已怀疑满都海的自己更可怕。
第276章 须知入骨难销处
平庸,才是让人最无法容忍的,不是吗?
京城中, 萧敬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夜间的朱厚照是如此孤单寂寞冷,可当白昼一旦降临, 他又似变了一个人似得。他狠下雷霆手段, 严厉将京中的动荡镇压下去。
他于金殿之上,再次重申监察之制:“早在太祖年间, 有御史上言陶安隐微之过, 太祖爷曰:‘朕素知安, 安岂有此?且尔何由知之。’对曰:‘闻之于道路。’太祖爷却认为御史取道路之言以毁誉人,如何算尽了监察之职,因此罢黜此人。而今, 尔等所为,与他何异?朕登基之初, 便有法度,弹奸劾佞, 必事事有据,藉口风闻, 必严惩不贷。尔等身为武将,不察是非,不走正途, 不听军令,便贸然聚集生事, 依照军法,应现下就将你们推出午门问斩!”
仿佛有一个霹雳兜头打下,炸得这些年轻将官双腿一软, 跪地求饶。这里实际有两条适宜的律令, 一条是不依军法的斩首罪, 另一条却是刑律——“一凡辱骂公侯驸马伯、及两京文职三品以上者、问罪、枷号一个月发落。”但朱厚照在这里,却丝毫不提后者,只说前者,当然不是真要杀一儆百,严惩不贷。只是,他认为,军队聚众反抗,可比辱骂大臣要严重得多。此例绝不可开,要是他们一有不满意,就这么闹上一闹,那谁能受得了。
这样的结局,真是大大出乎大九卿所料。纯直如梁储、王鳌等人是感动不已,可有心眼如李东阳、杨廷和等人则回过神来,这是在意料之外,却是在情理之中。大战前夕,怎可轻易动摇政治枢纽,务必要朝野稳定,才可放心开拔军队。杨廷和长叹一声,他此刻倒宁愿被重罚。而不是被硬保。
果然,朱厚照一言,就有其他大臣纷纷上奏求情。如此请了三四次,皇上的怒火好似才勉强消了下去。
他这才同意,将其中领头的几个,痛打八十军棍,以儆效尤。他朗声道:“念在朝廷正值用人之际,暂且将你们的罪行记下,若日后再有不逊,必定二罪并罚,斩首示众!”
到了这个时候,不明真相的人都以为皇上是要放弃用兵之举,力保大九卿了。谁知,他却又神来一笔:“命六科给事中会同锦衣卫核查情报,以正视听。”
江彬等人的心先深深跌入谷底,接着又缓缓燃起希望。而刘健立在丹陛之下,忍不住发抖。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昨夜。昨晚,他正在篆刻。于金石之上,雕镂铭刻印章是历来文人雅士颇为推崇的喜好。不过,他篆刻,却不是因着喜欢,而是为了在刻凿之间,磨砺性情。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世人皆知,刘公刚毅善断,性烈如火,孰不知他也常有碰壁的时候。而自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后的这短短数年,他碰得鼻青脸肿的时候,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的次数都多。他是从不轻易流泪叫苦的人,那满心的压抑、担忧乃至畏惧,就只能被磨进这金石之中。在奉命勘合屯田时,他几乎夜夜都刻,足足刻了有几十枚。
他没想到,没过几年,当日的境况居然又重现了。刻刀在印坯划下深深的一道。他的眼睛已经发酸,却还是极力睁大,在烛火下细细地镌刻。眼看一印又要成,他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他那调皮的小孙子成学拿着面具一下蹦到他身前,对他做着鬼脸道:“嗷呜,我是大老虎!祖父,祖父,祖母叫我来看看你。这么晚了,您为何还不去就寝呢!”
刘健吓了一跳,刻刀一下便划歪,一枚沉着凝练的汉文印就这么毁了。印章和刀同时从他的手中的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刘健呆呆地望着这枚刻坏的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任由孙子在一旁如何耍宝,也置若罔闻。紧接着,他突然伏在案上,一动不动。稚子还以为祖父是在与他玩笑,他笑着去抬爷爷华发苍苍的头颅:“哈哈,您在干什么呀。”
然而,当他真的将手伸下去后,却触到了满手的湿热。成学吓了一跳,忙转身跑了。等他的脚步声远去后,老人压抑的哭声才一点一点响起来,他哭得就像一个丢了玩偶的孩子:“这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不是国贼,我不是奸臣,我都是为了大明,我都是为了大明啊!”
窗扉和门户被悄悄关闭。院子里传来了孩子响亮的歌声。刘健一惊,他愕然抬起了头。老妻张夫人正立在他的身旁,她拿着帕子,又将他深深搂进怀里。她柔声道:“想哭就哭吧。是妾身不好,不该叫这小子来烦你。成学那小子的嗓门大着呢,他们都听不着,都听不着……”
刘健靠着她,泪水汩汩直下。烛影摇红中,两位雪鬓霜鬟的老人紧紧相拥。半晌刘健方道:“夫人,我想辞官回乡了。”
张夫人一怔,她笑道:“好啊。不瞒老爷,妾身早就盼着回去了,早就盼着回去了……”说到最后,她已然有些哽咽。
刘健长叹一口气,皇上已然成人了,他不该总把他当成小孩子。这次的事情,皇上的处理手段,大大出乎他的预料。皇上不再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而是真正开始确立自己统治的规则,所有人都必须沿着他的规矩办事,否则就会合法合规、合情合理地收到惩处。他喜欢所有人都顺从他的心意,却不能容忍别人利用他的想法,来排除异己。这就是他为何要率先重责闹事将官的原因,一是让这群愣头青醒醒神,二是能让锦衣卫通过他们,一步步查上去。
刘健已经能够想到自己的结局,无非是因拒不从命,而被迫告老还乡,与其被人赶走,还不如自己主动腾位置。他这样固执己见的老东西,无论在哪里都是受人厌弃的。他抓着牙笏的手,一片汗涔涔,然而,就在他正要出列时,朱厚照却霍然起身,给刘瑾使了个眼色。刘公公在心里骂娘,忙唱道:“退朝——”
刘健一只脚跨出去,却只能僵在原地,一时无所适从,谢迁和杨廷和忙一前一后把他拖回来。内阁中,诸位部院大臣见面,却都是迷茫不已。现下,谁都不能摸清,朱厚照的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李东阳思忖良久后方道:“如罢黜我等,就表明圣上并无用兵之心。”
梁储一愣:“这怎么说……”
他突然回过神:“那么,若是留下我等,就表明他是下定决心要远征了。可,可如今是不上不下啊。”
兵部尚书刘大夏道:“那就证明,他也还在犹豫。”
谢迁道:“皇上犹豫,就表明还有转圜的机会。希贤公,你怎可如此冲动!”
刘健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淌下:“可频遭攻讦,老夫实在是……”
户部尚书侣钟叹道:“你就忘了先帝的恩情了吗?这样关系命脉的大政,再试最后一次吧。如实在不成,我们就告老还乡。”
宫中,朱厚照正为张彩的第二封密函急得嘴上冒泡。张彩在其中抛出了好几个大雷,李越被掳,恩和汗身死,满都海还活着,右翼决定固守,希望能继续从陕西获取明廷的支持。
朱厚照只觉焦头烂额:“他怎么又被掳去汗廷了!”
刘瑾唬得魂不附体,他道:“爷别慌,黄金家族毕竟要民心,他们忌惮您的威胁。李御史在那边,反而要好些。”
朱厚照这才勉强镇定,这才有了自称法王,招徕牧民,索回使臣之事。不久后,月池的议和奏本与鞑靼国书也到了。刘瑾当时正在朱厚照的身边,刘太监简直欢喜地要上天了,议和就意味着不必打,不打就意味他不用做王振了!
他笑得牙不见眼:“李御史果然是高才,这下左翼服软,咱们就可兵不血刃,保边塞安定了呀。只要您应允下来,说不定他马上就可以回京了!”
朱厚照也先是大喜过望,可随后他就发觉了不对劲:“玉鸟形佩……”
他猛地起身,冲进了寝殿,在紫檀荷叶枕旁,摸出了那块殷商王公之宝,三千年的古玉。他当日赐玉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刘瑾慢慢摸进来,他强笑道:“爷这是怎么了,我看李御史不过是随口一提……”
朱厚照打断道:“他绝不可能是随口。”
刘公公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吧,他不会这么倒霉吧……他绞尽脑汁道:“那一定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朱厚照不耐烦道:“那他为何不写别的,单单写这个。”
“他是求权。”一丝明悟涌上他的心头,朱厚照的眼前一亮,“他是在向朕求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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